清渠院的正房里,午飯早已擺了滿桌,琳瑯滿目讓人食指大動,卻沒人動它,任由熱氣騰騰的菜色逐漸冷卻。
“夫人您多少用點(diǎn)吧!”
嬌蓮、嬌柳侍立一旁,姚媽媽苦口婆心的勸道:“大夫也說了,大少爺不定什么時候也許會醒來——他平時最是孝順,怎么忍心看您為他不吃不喝?”
王氏倚在紫檀雕花靠椅上,背后斜斜墊了個墨青織錦軟墊,整個人好似要支撐不住,連嗓音都嘶啞低沉了好些?!跋氲饺蕛耗X子里郁血不散,我怎么吃得下去!”
“這個節(jié)骨眼上,您可要撐住啊,就算為了大少爺和四少爺,您也好歹吃一點(diǎn)保持元?dú)狻!碧峒皟蓚€嫡子,王氏的眼珠動了一動,終于緩緩直起身來,一旁的嬌蓮趕緊替她舀了一碗雞湯——這是用棉罩密密備在那的。
王氏草草喝完,垂目默然無語,整個上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她才幽幽吐出一句——
“這里面,另有蹊蹺?!?p> 姚媽媽一驚,“難道說,不是那小賤種下的毒手?”
“若是媽媽你要對兄弟下手,會留下紙條這么明顯的把柄嗎?更何況,他居然站在假山下一起挨砸,是要自己找死嗎?”
王氏身上有些力氣,略微恢復(fù)了冷靜,越想越是不對:就算廣晟要用苦肉計,但兩人受傷非同小可,他就這么有把握眾人會信他?
這么多年,沈源對他很是厭惡,這點(diǎn)上下人等是有目共睹的,出了這等大事,沈源怒火攻心之下,根本不曾聽他辯解什么,就把人五花大綁關(guān)進(jìn)祠堂,還曾露過口風(fēng):若是兩個兒子有個萬一,定要這小畜生賠命。
想到這里,王氏悚然一驚,好似抓住了什么——如今二房的子嗣里,廣仁受傷廣瑜受驚,廣晟眼見性命不保,剩下的廣平不僅是婢妾所出,且性情庸碌……
若是二房徹底倒了霉,誰能從中得益?
想到這,她目光霍然一閃,驚怒交加——
正在這時,只聽院外一片喧嘩,轟亂的馬蹄聲混合著丫鬟們的尖叫,好似眾人都在紛紛閃避!
“又出什么事了?”
王氏心中已是大怒,冷聲喝道。卻聽外面馬嘶聲越發(fā)響亮,中間夾雜著女子的哭腔,“珍小姐、燦小姐……快救人啊!”
如燦!
王氏一聽這話宛如五雷轟頂,一心記掛著自己心愛的女兒,站起身來要沖出去,卻不料坐得太久,頓時頭暈?zāi)垦5沽讼聛怼?p> “夫人!”
在眾女的尖叫聲中,王氏奮力撐起身子,吃力而急切的說道:“快去救如燦,快!”
希律律的馬聲長嘶在這一瞬戛然而止,所有人哆嗦著手腳,卻不知是兇是吉,隨即只聽一聲清朗男音吹成的口哨,宛如寒天冰刃,漠上軍笛——
“停下!”
“是越哥兒!”
王氏聽出了這嗓音,頓時眼中露出驚喜的光芒,她定了定神,在大丫鬟的扶持下,急匆匆沖出了正房,跌跌撞撞的穿過廊下,卻見中庭里亂七八糟,仆婦婆子們站著躺著一地,正中間一匹高頭大馬雙眼血紅,鼻孔朝外噴著熱氣,前蹄刨抓著好似要繼續(xù)奔跑肆虐,但因?yàn)楸成夏侨说你Q制,它的韁繩被拽得緊緊,再也不能上前一步!
馬上那人單手勒住韁繩轡頭,另一手打橫環(huán)抱著一道藍(lán)衣少女的纖細(xì)身影——而馬蹄前方不遠(yuǎn)處,二小姐如燦正茫然呆楞的跌坐在地,顯然也受了極大的驚嚇。
“如燦!”
王氏的嗓音發(fā)急緊繃,再也顧不上儀態(tài),沖上前將女兒摟在懷里,雙眼含了淚光,“你怎樣了,是不是被馬踢中了?”
“馭~~~~”
一聲冷喝,那匹跑進(jìn)內(nèi)院肆虐的瘋馬終于停了下來,馬上的黑衣青年帶著懷中佳人一躍而下,匆匆行了一禮,“見過姨母?!?p> “越哥兒!”
王氏快步走到他跟前,欣慰而激動的打量著他,“你怎么來了,這到底是……?”
“這馬的臀腿處被人刺了一刀,劇痛之下沖進(jìn)了內(nèi)院,正好遇上了我?!?p> 蕭越冷眉微皺,語調(diào)沉穩(wěn)而簡潔,幽黑雙眼底透出一道冷芒,掃視現(xiàn)場眾人,好似要從他們身上看出什么疑竇。
“多虧有你及時到來,否則真是不堪設(shè)想……”
王氏緊摟住愛女,心中后怕不已,她強(qiáng)自振作,笑著對他道:“家里剛出了事,眼下又鬧了這一出,倒是讓你看笑話了?!?p> 蕭越眉頭皺得更緊,眼中微露關(guān)切,“我也是下值后聽說姨母這里出了變故,放心不下,所以過來探望——兩位表弟究竟怎樣了?”
王氏正要回答,卻聽?wèi)阎械娜鐮N一聲嬌泣,輕輕掙開母親的懷抱,攥著帕子到了簫越跟前,盈盈福了一禮,“越表哥!”
她好似非常激動,動作之間將站在蕭越身旁的如珍擠了開去,眼淚婆娑的看著他,哽咽道:“我大哥一直昏迷不醒,四弟也受了驚嚇一直啼哭……“
她想起手足情深,哭得鼻頭發(fā)紅,整個人都要站立不住,蕭越連忙伸抽扶住她。
“二妹快別哭了……”
“越表哥……”
如燦哇的一聲大哭,投入他懷里,訴盡所有委屈。
如珍身著海藍(lán)纏枝蓮紋褙子、月白繡紫蕊交領(lǐng)長襖,顯得端莊而清貴。她主動上前替如燦擦淚,卻遭到如燦猛的推開——
“不用你假好心,你跟廣晟是一個娘生的,他做的壞事你也逃不了干系!”
蕭越一聽這話,眉頭因?yàn)樵尞惗艘幌隆矍斑@一派平靜的少女,就是那個惡毒紈绔廣晟的同胞妹妹?
他想起方才進(jìn)院門時的一幕:一眼看到這少女即將被馬蹄踢中,情急之下飛身躍去將她抱起,原地旋了一圈這才驚險避過——從始至終,她雖然嚇得發(fā)抖,卻竭力冷靜不發(fā)一聲尖叫,真是膽識過人!
仿佛感應(yīng)到他打量的目光,又好似想起方才摟抱的一幕,如珍羞得面色微紅,低下頭去。
一旁的如珍冷哼了一聲,繼續(xù)罵道:“貓哭耗子假慈悲!”
“如燦,不許胡說!”
王氏面色一變,冷聲呵斥道,正要請外甥進(jìn)屋坐,卻見蕭越略一沉思,道:“我認(rèn)識一位民間良醫(yī),善治各種疑難雜癥,不如請他前來一看?”
王氏聞言,眼中染起一道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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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街開外的青石堤道邊,廣晟正在策馬疾馳,突然一群黑衣人將他團(tuán)團(tuán)包圍!
他勒住馬,臉上浮現(xiàn)冰冷而絕麗的笑意——
“身份、來意?!?p> “我家大人想見你!”
黑衣人陰測測說道。
“藏頭露尾,連名姓都不敢報的人,不值得我一見?!?p> 廣晟調(diào)轉(zhuǎn)馬頭正要沖出包圍,打頭一人朝他丟出一物,“我們大人說,你看了這個就明白了。”
廣晟接手一看,頓時臉色大變,“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