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汴河。
拂曉時分,城門下鑰,商販活躍起來,街市貨資通流,千家萬戶生意盛起,絡(luò)繹不絕,酒店米鋪綾羅比絕,茶坊面點湯粉不消,糖酥蜜糕源源不斷,叫人口涎喉咽。
快入正午,一布衣姑娘背著竹簍繞出人群,出城下橋,沿河北去。正是仲夏時分,看兩旁蒼木翠影,煙梢分揚,松柏冒黛不改青色。不多時,她穿過一道石徑,走得一處茅舍,進園放筐叫道:“妹子,快出來擺案了。”
“就來?!币宦暶酪魝鬟^,又一嬌娥從屋里走出,手提桌案,置一火盆,懷夾紙錢酒壺,在園中擺好回屋,又拿出香燭茶碗,案中立好牌位,上記’先父李氏匠楹之位’,下落筆’不孝女花滿,花澪泣血敬立’,大姑娘將菜蔬烹炒放盤,又獻酒肉飯羹,二姑娘擺好香爐,同家姐一起叩拜,“爹,生辰快樂,女兒同姐姐/妹妹都很好,請您放心,不要記掛我們,孩兒愿和您再世相逢,望家門燈火長明,香煙不絕?!痹龠凳?,二女眼泛淚珠,相互擦拭,拿火折子焚帛祭奠。
過完冥誕,二女另取一桌案,拾碗盞用膳食,花澪啖一口面望天:“夏至已到了,怎么就不見下雨呢姐?”
“不知道,老天怎么安排的誰說得清?前半月才見到有云,結(jié)果是干打雷不下雨,誰有辦法?只要這里別旱著就行?!闭f完花滿看了眼籬笆,邊上種著蘿卜黃瓜,波棱萵苣等等。家中沒有水井,只能走幾里路去河壩挑回來用,吃用上人能克服,菜芽可離不開水,還望天公作美盡早落雨。半個月前傍晚突然打閃,農(nóng)民誤認這是上天預(yù)示甘霖降臨,入舍待得田疇潤色,街道商販個個還都收攤離市,回家候著,結(jié)果白歡喜了。
瞧瞧里屋的斧鑿矩尺,刀鋸墨斗,花澪又開口:“姐,要不讓我出去找些活計吧,爹的手藝他在時我也學(xué)不來,現(xiàn)在也學(xué)不成了。還是出去看看以后靠怎么生活才好,是吧?”
聽完妹妹的話,花滿陷入沉思,雖說爹娘在世時家里就一直做著木匠活,清苦也有樂趣,偏逢戰(zhàn)亂四起,舉家搬遷到京外,娘在路途中染病去世,小妹尚小做不得工,長姐當(dāng)家替父忙前忙后,不甚操勞,后值天子御駕親征,與北境簽訂盟約結(jié)束戰(zhàn)亂,讓百姓得以安居,雖幽云十六州未曾收回,日子同過去喜少憂多,流離失所相比真叫好矣。家里沒親眷得見官家,也不是農(nóng)戶,單靠手藝出活買賣器件也可度日,幸好商販徭役不像過去繁重,坊市比較以前開放更多,應(yīng)接不暇,日子也好過一些,可天有不測風(fēng)云,父親在出門做活時,東家屋內(nèi)不慎走水,命喪其中,讓家里女子徒增傷悲,伏膺袁痛,姐妹倆相依為命,已有兩年,家里沒有男人,女承父業(yè)的話也不是不可,可妹妹皮毛都不懂,靠雙手養(yǎng)活自己該去哪妥當(dāng)呢?
“你有想過做什么嗎?”
“針線活不少做,如果可以,看看哪家要女工找找伴侶偕行?!?p> “你也不怕讓人拐了?若要來錢,廚娘也比繡娘掙得多啊?!?p> “光和你比就差遠了,哪敢去別處丟人?要不管賬?”
“你打過幾天算盤?要想掙得多......不如爭花魁啊??催@姿色多出挑??!”花滿邊說邊笑著摸蹭花澪的臉。
“姐!”花澪撥開姐姐的手,拿筷子對著空氣招呼一下。
“我認真的,哈哈......”
姐妹倆還在遐想著,不知什么猛地一下撞到籬笆墻上,兩人一驚,放下碗筷走到門外一看,怛然失色。
來的竟然是一匹狼。
滿身血跡,傷痕累累的野狼直倒在家門口,一股血腥味充斥而來,兩人下意識掩面閉氣,低頭看去,只見它四只爪平伸著,身上的傷大小不一,尤其在后背和前腹上染滿紅殷,實在慘不忍睹。
花滿挺了挺身,把手伸出去探鼻息?;蚊∷骸敖?,留神它咬你?!?p> “總是條命,不好見死不救吧?要真死了,也該入土為安?!?p> “萬一有人來領(lǐng)呢?瞧這傷怎么都像獸夾弄得,被人發(fā)現(xiàn)后咱們怎么說?”
“到時再說吧。”說完又伸過手去,見還在喘氣,瞧著腹部也在發(fā)顫,姐妹倆確信還活著,合力將其抬回屋里,輕輕放下,花澪翻出草席鋪到地上,又給它挪地方,四處尋覓藥膏紗布,可惜家里缺藥,花滿從床底拿出積蓄,囑咐花澪去買艾葉生地等等,花澪照做,拾筐奔去城里,花滿拿梔子陳皮幫它鎮(zhèn)靜理氣。摸到其腹部她突然一抖,花滿動容:“不好意思啊,不過你我都是女子,現(xiàn)在又是救你,別計較旁的了?!币袄撬贫苏Z,也安靜下來。
“都說狼短壽是因為不啖熟肉不久曬,活不過人是它們天生命薄,你傷得這么嚴重還能跑到我家,足見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讓你受苦,得以再生,等治好你,可要保重這條命,為你自己,也為我們?!被M邊說邊撫著她,不知是否看到雌狼落淚。
“就這些,麻煩了?!被芜@邊找到藥鋪,說完方子等著抓藥。
“全是止血的藥,是家里有人傷到了?”坐臺的伙計問道。
“也不是家里人,總之用得上就是了,麻煩快點。”
“行行,稍候,稍候?!比苏f完進去抓藥,留下花澪在門口,心急如焚等著,擔(dān)心家里的姐姐和狼。
廳里來回踱步著,邊上人看煩了:“姑娘,別轉(zhuǎn)悠了,天大的事也有上面人擋著,擋不住也是命,你也定不了,找地方待會吧。”
“不急才怪。要不是姐姐我還不來呢,家里攢些錢倒先便宜狼了。”發(fā)完牢騷花澪靠在門桯邊等著。
“怎么?是給狼抓藥??!那圖的什么?還指望那種畜生能報答你呢?真是糊涂?!?p> 花澪懶得理他,有人進來搭話了。
“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家愿意好心行善與你何干?興許福報不久就來了,那也是人家的造化,留點口德吧。”看客嬉笑,弄的身前人語塞,閉口繼續(xù)排隊等藥。
花澪轉(zhuǎn)頭側(cè)眼,乍一看是個青年,面如刀削,不算俊美,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眼神帶著寒意,讓人生畏?;胃杏X他許是生有寒癥,不然怎么大夏天還穿袍子,細看裝束不凡,肯定非富即貴,明明就不認識,卻有種~~熟悉的感覺。
“姑娘,藥全了,放這里了?!被镉嫷暮奥暣驍嗔嘶蔚纳裼危屗泵δ蒙纤幘鸵龅?,后面又傳出聲音:“不謝我?guī)湍阏f話嗎?”
“下次再說。”花澪頭也沒回,撂下話跑了。
“嘁,不懂禮數(shù)?!鼻嗄耆宿D(zhuǎn)過頭進店鋪問道:“主家在不在?”
“出門看診了?!?p> “幾時回來?”
“那,就無人知曉了。先生有什么要緊事,小的可以傳話。”
“這事還是當(dāng)面說比較好,既然不在,等他來了再說,先告辭了?!?p> “那先生慢走,不送了。”
出了藥鋪,此人腦后傳來聲音;“這個既然沒影你再看看別的,左右離不開這大都城?!?p> “再找不到呢?還能無功而返?這里和以前大不一樣了,只是找人不好隨便用法力,低調(diào)些行事還是你說的。”
“桀桀,現(xiàn)在你倒聽話不少,剛才還招桃花呢?!?p> “說的什么?凡人這么寒暄不對?難道直接告訴她我是神仙?”
“恐怕真這么說她也不信的。不過聽她的話是家里救了狼,興許你可以幫得上忙,畢竟,善行有報嘛。桀桀~~”
懶得聽玄蛇的廢話,貪狼目視前方城門,思索片刻,向前走去。
“藥買好了呼,姐呼,怎么樣啊呼?”花澪一路跑回家氣喘吁吁地問著。
“情況還好,你歇會去拿爐子,我煎吧?!?p> 姐妹倆又忙前忙后,嚼藥沫拌藥湯給她外敷內(nèi)服,大概一時辰后收拾妥帖,兩人就地休息。
“伺候狼都這么累,真有伺候人的活更不得行了。姐你說是吧?”
“可是講實話,心里也高興,對吧?”兩人對視回想,會心一笑。
“可否把它交給本座看看?”
一個人突然出現(xiàn)在家里,讓兩人心頭一驚,只看到那人踏步進屋道:“本座可擔(dān)保它萬無一失?!?p> 他走近后,花澪認出來了,來人正是方才在藥鋪替他說話的青年人,只是他這不請自來的做派,讓她覺得這人古怪不常,談吐也是琢磨不透,“本座”是什么意思?
“先生是來做什么的?”花滿率先打破沉默,開口問道。
“討謝的。”來的人輕笑一聲。
“討謝?討什么謝?”花滿不解。
“舍妹清楚?!眮砣擞职言掝}推給了花澪。
“你認識他?”花滿還是不解,妹子買藥的時候發(fā)生什么了,還承陌生人的恩。
“只是見過?!被涡睦镂逦峨s陳,怎么攤上個賴頭,“要人謝追到人家來了,你還真執(zhí)著,看你不是有寒癥,該是有腦疾。方才在店里怎么不叫大夫好好看看?”
“本座,哦不,貧道沒病,自然不用看?!蹦腥藫Q了個稱謂,重新對兩人交談,“此番來其實想挽救這頭狼,貧道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