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善再沒有出現(xiàn)，她的護(hù)士換成了一個和和氣氣的女子。這日，護(hù)士領(lǐng)著一個纖細(xì)聘婷的身影來到自己的病房。
“顧小姐，您的家人過來看您了。”
顧雅意半仰著頭，靜靜地看著面前立著的佳人。一頭大波浪的長卷發(fā)柔順地披散，長度及腰。柳葉眉，睫毛長且翹，戴著美瞳的眼睛亮而有神。鼻子挺翹，唇色嫣紅，臉上畫著淡淡的妝容。
無一不精致的女子，與她的蒼白憔悴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
顧笙笙彎唇，笑容無可挑剔：“姐姐，我來看你了，你好點(diǎn)了嗎？”想到顧雅意馬上暴跳如雷的樣子，她不由得笑得更加甜。
然而顧雅意并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yīng)，她甚至還笑了笑：“謝謝阿笙了。”
顧笙笙沒有見到想象中的畫面，呆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們不是姐妹么，這是應(yīng)該的。要不是大哥不允許，我早就想過來了?！?p> 顧雅意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理解：“我知道?！?p> “姐姐，對不起啊，我沒有辦法放你出來。”顧笙笙垂著頭，飽含歉意：“但是姐姐你放心，這里的環(huán)境是最適合你休養(yǎng)的。只要你乖乖吃藥配合治療，我會盡力說服大哥讓你出來的?！?p> 這樣真誠的言語，就好像是全心全意為她著想的好妹妹。顧雅意臉色的笑意漸漸淡了，她似笑非笑地瞅著顧笙笙。她用質(zhì)疑的聲音重復(fù)道：“適合？乖乖吃藥配合治療？說服大哥？”
在顧雅意的記憶中，顧笙笙就是個跟在她身后的尾巴，小心翼翼地朝著她搖頭擺尾的寵物。突然有一天，寵物變得不聽話了。她仔細(xì)一想，也是，現(xiàn)在的她可不是什么天之驕女。面對著一個瘋子，誰不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看人的。
面對著一臉平靜的顧雅意，顧笙笙只覺得對方無一處不在嘲諷自己。她捏著拳頭，生硬道：“姐姐難道忘了么，我也是大哥的妹妹啊。你都不在了，顧家就剩下我們兩兄妹。不過是讓你出來，這點(diǎn)話語權(quán)，我還是有的?！?p> 顧雅意似笑非笑：“阿笙，我還沒死呢?！边@妹子是來搞笑的吧。她大哥顧寫意對她這個名正言順從第二任顧夫人肚子里爬出來的妹妹都不喜，遑論是那些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私生子私生女?！斑@么好的天氣，確實(shí)很適合做夢。”
顧笙笙臉色一變，她是為了刺激顧雅意才來的。怎想到顧雅意非但不怒，還變著法子嘲笑她！“姐姐的精神看起來還不太好，我還是不打擾你了?！?p> “看到你我的精神就不好了。”顧雅意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妹妹好走不送。”在精神病院本來就煩了，還要面對陰陽怪氣的訪客，更煩。
顧笙笙胸口劇烈地起伏：“你！”
她瞥了顧笙笙一眼，張嘴大叫：“啊啊??！”
護(hù)士小姐聞聲而來，低聲對顧笙笙道：“顧小姐，請隨我出去。”
終于等到顧雅意的發(fā)瘋，顧笙笙覺得這一趟圓滿了，遂非常配合得與護(hù)士走了出去。
顧雅意面無表情地抱著被子，說真的，她有些可憐前身。顧雅意雖刁蠻任性驕縱，可本性卻是單蠢無疑。她在這短時間的接觸里，都能夠看出顧笙笙并非是真心為她好。
可顧雅意都和顧笙笙相處了那么多年，至死依然覺得顧笙笙無辜。
送走了顧笙笙，護(hù)士端著更多量的藥回來了。她平板的聲音毫無起伏：“顧小姐，鑒于您的病情似乎更嚴(yán)重了，所以藥量從今天開始要加倍?！?p> 顧雅意冷冷地拍掉了托盤，玻璃杯在半空中做著垂直運(yùn)動，啪地碎了一地。碎片和水混合著藥片，一片狼藉。她說：“我要見傅醫(yī)生?！?p> 護(hù)士怒氣沖沖地喊道：“顧小姐！”
顧雅意重復(fù)：“我要見傅醫(yī)生?！彼难凵窭锎笥型{之意。
匆匆的腳步離去，她才慢悠悠地蹲在地上，撿起了一塊比較完整的玻璃碎片。她伸著手腕，對著光研究著角度。不多時，一急一緩的腳步聲響起。顧雅意輕輕地在手腕上劃了一道口子，淺淺的血珠滲了出來。
傅子善慍怒：“你就是這么照看病人的？！”
護(hù)士吶吶地不知所言，傅子善已經(jīng)步上前，輕柔地把玻璃碎片從她手中拿開。而后，又輕輕地扶著她坐在床上。
顧雅意垂著眼瞼望著自己的手腕，她很惜命，所以看著手腕的血痕覺得別扭。她能感覺到傅子善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這讓她更加不自在。
片刻的功夫，護(hù)士已經(jīng)把地板收拾干凈退了出去。
傅子善譏諷道：“即使是想見我，也不用鬧自殺這一出。”
“你們精神病院不是很防著病人自殺的嗎。”顧雅意晃了晃手腕，“看，那護(hù)士故意留著玻璃碎片，不就是給人自殺的機(jī)會么?！?p> 傅子善收回在她手腕上的目光，“醫(yī)院會再給你換一個謹(jǐn)慎的護(hù)士?！?p> “呵?！鳖櫻乓饫湫χ?，與傅子善對視?！霸僦?jǐn)慎的護(hù)士對上一個正常人，也不可能謹(jǐn)慎?！彼穆曇翮H鏘有力：“傅子善，我根本就沒有病?！?p> “但是似乎有人想讓你有病?！备底由频难凵裼纳睿罢f不定那人就存著把你放進(jìn)來，你就會有病的心思?！?p> “你身為醫(yī)生的操守，就是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正常人深陷泥潭？”
“顧雅意，誰讓你得罪的人太多了呢?！备底由乞嚨匦α似饋恚骸澳阒绬?，自打我換成你的主治醫(yī)生開始，給我送禮的人可多了。人人都讓我，好好照顧你?！?p> 她如同置身冰窖中，冷得不能自己。她的生機(jī)，真的連一線都沒有了嗎？
她雙手環(huán)著膝蓋，縮在了墻角里，埋著頭輕輕顫抖。
傅子善的眼神很復(fù)雜。顧雅意在他的記憶中，并不是一個多么美好的詞。有顧雅意的歲月里，是他最不愿回憶的時光。見過了強(qiáng)勢的顧雅意，乍一看這個脆弱的人兒，他竟會覺得顧雅意可憐。
感覺到傅子善的離開，顧雅意才緩緩地抬起頭。面上一片茫然，眼淚奪眶而出。
難道她真的只能在這里度過一生了么，她的重生到底有什么意義……
傅子善果然給她又換了一個護(hù)士。這個護(hù)士壓根就是不管她，藥也好，飯也罷，都是端在她的面前就走了，半個小時后再來取。
顧雅意面無表情地把食物和藥片沖進(jìn)了廁所。
這么過了兩天，傅子善又來了。他的第一句話是：“我給你開的是維生素，你要斷食我也不攔你，吃虧的總歸是你?！?p> 顧雅意的唇瓣因缺水而干裂，她不在意地咧嘴一笑，似在說著：我樂意。
傅子善蹙眉，低聲向護(hù)士吩咐了什么。她聽不真切，干脆躺回床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
護(hù)士端著一碗粥、一壺水、一個杯子地回來了，傅子善用眼神示意她離開。而后拿起棉簽，蘸了蘸水后濕潤她干裂脫皮的唇瓣。
迷迷糊糊中，顧雅意似乎聽到傅子善的嘆息。
傅子善喊：“顧雅意?！?p> “……”
“顧雅意?！?p> “……”
“顧……”
顧雅意終于妥協(xié)，有氣無力道：“我還沒死，你不用叫魂。”
她似乎聽到一聲輕笑，她折騰著半坐起身。傅子善扶正了她，給她背后墊了個枕頭。她聽到傅子善淡淡的聲音：“若是身體都垮了，你還拿什么去抗?fàn)帲俊?p> 顧雅意嗤笑：“身體健康，混吃等死？”
傅子善塞給她一杯水，尚有余溫。她不自覺地咽了口水，這么久沒喝水，她真的要渴死了。
“喝水?！备底由扑坪跣α诵Γ叭绻貌环€(wěn)杯子，我可以勉為其難地喂你?！?p> 她的手一抖，差點(diǎn)兒就拿不穩(wěn)了。她緊握著水杯，分明能感受到對水的渴望是那么的強(qiáng)烈，顧雅意決定不再為難自己。她咕嚕咕嚕地喝完了水，鎮(zhèn)定道：“還有嗎？”
傅子善邊給她倒水，邊道：“我還以為你多有骨氣?！?p> 她張了張口，好一會兒才應(yīng)道：“骨氣又不能活下去。”
“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白費(fèi)力氣?！濒[絕食，呵，這智商可真“高”。
“不然呢，我還能怎么樣?！彼罩氖侄读硕?，有些不堪地別過臉。
被困在這里，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無能為力。她只能賭，賭傅子善對她有沒有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點(diǎn)的同情。
“桌上有白粥，你先用著。晚點(diǎn)我再讓人給你送吃的?！备底由祁D了頓，才道：“顧雅意，你不要再這樣了?！?p> 這句似是而非的關(guān)心，讓傅子善說得萬分糾結(jié)。以至于，他沒有辦法繼續(xù)面對顧雅意。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該怎么對待顧雅意。
“喂……”她想要喚住傅子善，然而她一出聲，對方的步子邁得更加大了。片刻功夫，人就消失在她眼前。
她悲傷地望著那方小窗戶，難道她的余生只能在這里度過了嗎……
白粥還在散發(fā)著熱氣，水霧漸漸蒙上了顧雅意的眼睛。她咬了咬下唇，給自己打氣。
至少她還活著呀，那就是最好的希望了。
可讓顧雅意沒有想到的是，她真的等來了希望。
在被允許放風(fēng)的時間，她躲在涼亭上聽到了來往的護(hù)士的對話，隱約間還聽到了她的名字。她不由得拉長了耳朵，側(cè)身傾聽。
“誒，你知道三棟五號房的顧雅意嗎？”
“當(dāng)然啊，上頭吩咐過了那位顧小姐可是要特別關(guān)照的?！?p> “那你知道嗎，我聽說了傅醫(yī)生向院長申請，要把顧小姐帶回家治療呢?！?p> “啊，這個我也聽說了。傅醫(yī)生可真是負(fù)責(zé)啊，與一個精神病患者朝夕相處，可不是一般的犧牲呢?！?p> “這也難說了，你忘了那位顧小姐是個美人啊。而且，還是個位富家小姐呢?！?p> “按你這么說，是我們傅醫(yī)生貪慕虛榮嗎？你還不知道吧，顧小姐都破產(chǎn)了，現(xiàn)在一窮二白啦。傅醫(yī)生可是院長唯一的兒子，哪里會看得上那位顧小姐?！?p> “那傅醫(yī)生實(shí)在是太敬業(y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