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鷹飛漢末 第九十六章 怪誕之城
經(jīng)過幾日的共處，尤其是經(jīng)歷過那場大雨后，漢軍和百姓們的情緒明顯好了很多，一些人的臉上漸漸出現(xiàn)了笑容，漢軍士兵們的戒備心理也慢慢開始減退。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大隊人馬進(jìn)入了橫亙蜿蜒的群山之中，所有人的心情又緊張起來，不是說要隨軍駐守一處城關(guān)嗎？怎會開入深山！
崎嶇的山道上，雖然有士兵們主動扶老攜幼，幫他們扛起大件的家什，卻仍然難以平復(fù)百姓們心中再次涌起的疑慮。
沉默的人群中，終于有人控制不住，開始悄悄議論，一時間，流言蜚語暗中傳遍整個隊伍。
“看來真是要坑殺我們??！”一個老人壓著嗓門，顫聲說道。
“不可能！”另一個老人立即反駁，“殺我們至于費(fèi)這么大事嗎？隨便找個坑一埋就行，而我們根本也無力反抗！”
又有人神神秘秘的伸過頭來說：“你們別瞎猜了！我聽說是讓我們?nèi)肷絹黹_鑿一條秘密棧道，我們都是苦力，不會殺我們的！”
“呸！”有人不屑道，“你根本是胡扯，我們都是老弱婦孺，有誰會笨到用我們來做苦力？”
幾個人一齊點頭道：“是??！而且那些兵又怎會對苦力如此和氣？”
一人怪笑道：“好了！這也不是，那也不對！說不定是要將我們放在深山中供養(yǎng)起來呢！”
眾人一齊發(fā)出低低的竊笑。此時，絕無一人知道，此人的一句戲言卻真的猜中了事實的十之八九。
墨讓一邊聽著，也發(fā)出輕輕的笑聲。他的見識畢竟遠(yuǎn)超這些尋常百姓，經(jīng)過觀察，他已經(jīng)確信這些所謂押送他們的士兵，絕不會心存惡意。雖然仍然無法猜透他們的真實意圖，但若說到他們會坑殺百姓，恐怕也只有這些膽小的無知愚民才能想得出來。
通過幾日相處，那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的年輕士兵已經(jīng)與他甚為熟絡(luò)，時不時便會來看看他，還偷偷塞上一些食物。想著他不由苦笑起來，看來自己在那小子心目中已經(jīng)打上大肚饞鬼的烙印了。
他又想到，昨日他再次問及大隊人馬的去向時，那小子也是面露喜色，卻仍是神神秘秘的告訴他：準(zhǔn)備享受前所未有的驚喜吧！
那士兵眼中透露出的那份熱切溫暖的神色，令墨讓心中一陣抽動，他太熟悉那種神色了！那是即將回家的感覺！多少年前，他每次結(jié)束苦行返鄉(xiāng)，在村口的那條小河邊總要仔細(xì)洗凈自己滿身的泥污和疲憊。他清楚的記得，在那平滑如鏡的河面上，映照出自己的面孔，那喜悅的目光不正是與那年輕小子此時的目光一模一樣嗎？
墨讓輕輕一笑，這小子啊，任你再是守口如瓶，卻也想不到眼神竟會出賣自己！由此看來，雖然不知他們究竟想做什么，但是將漢軍及其家屬遷涉的事，那是假不了的！什么坑殺，什么苦力，完全是這些百姓在庸人自擾。
突然，最前方的騎兵們發(fā)出陣陣歡呼，很快引得整條崎嶇山道上的所有黑甲戰(zhàn)士一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騰之聲。
墨讓心中跳得厲害，到地方了嗎？他真的很有幾分期待。在如此險峻的群山之中，真的會有家的存在嗎？否則怎會讓這些平日冷靜沉著的士兵如此沸騰！
前行的隊伍突然停下了，墨讓險些一頭撞在前面的一個女子背上。
隨之前方傳來一陣陣驚呼，后方的百姓們面面相覷，同時現(xiàn)出驚慌之色。
墨讓也不由一怔，這又是怎么回事？
一個嘹亮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長官有令！前方的南鄭漢軍兄弟和父老鄉(xiāng)親們不必驚訝！請繼續(xù)前行，以免阻擋后隊！”
前方的驚呼聲仍然不時傳來，但擁堵的人群懷著忐忑的心情，終于再次緩緩行進(jìn)。
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轉(zhuǎn)過一處山腳，墨讓終于明白前方人群驚呼的原因，因為他和身邊的人們也一齊發(fā)出了同樣的呼聲。
眼前豁然開朗，群山之間奇跡般現(xiàn)出了一片廣闊的平原，一座巍峨高大的城池聳立其間，城外的空曠之地上，盡是一片片肥沃的農(nóng)田，更遠(yuǎn)的地方，則有大群的牛羊正悠閑的啃食著嫩嫩的青草。
在行過一段崎嶇漫長的狹窄山路后，卻猛然間看到這樣一幅壯麗的畫面，這種變化來得既突然神奇又絕對出人意料，充滿震憾的戲劇性，也難怪每一位初抵此處的人均要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驚呼。
一名黑甲戰(zhàn)士瞧著人們呆若木雞的神色，不由揚(yáng)鞭大笑道：“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兄弟姐妹，歡迎來到我們的樂土！”
人群突然爆發(fā)出瘋狂的歡呼，這是擺脫了死亡恐懼的內(nèi)心釋放，這是面臨著重獲新生的心靈吶喊！一瞬間，人們似乎都有一種崩潰后的無力，又或是掙脫了枷鎖的輕松，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實！
沒有人注意到，一個老人緩緩跪了下來，眼中淌出兩行渾濁的淚水。在這茫茫世間，對于他這樣逃亡者來說，還有何處能夠比擬這里的人間仙境呢？
千余漢軍士卒在劉、趙兩位軍侯的率領(lǐng)下先行開入城內(nèi)，他們早有名冊在案，又有直屬的上司管轄，省去了很多入城前的繁瑣手續(xù)。
剩余的數(shù)千百姓，只得以戶為單位，排起幾條浩浩蕩蕩的長龍，等待在城門口進(jìn)行籍冊核對。
城門前擺放了幾大長溜奇形怪狀的木臺子，數(shù)十名鷹巢屬下，正趴在那些木臺上，對照著南鄭提供的大卷戶籍書簡，一個一個核對著百姓們的身份，忙得滿頭大汗，叫得連嗓子都有些沙啞。
墨讓站在人群之中，他似乎全然沒有想到即將面對的尷尬局面，因為他是半路上偷偷混入大隊中的，他的名字又豈會出現(xiàn)在南鄭名冊之上？
他正雙眼發(fā)直的瞧著不遠(yuǎn)處那聞所未聞的怪異城墻，腦中一片混亂。墨氏一門自墨翟起，便極多能工巧匠，尤善制造各種器具和守城器械，對于城池的建造自然也是個中高手。然而，這座在深山之中巍然屹立的奇異城池，卻險些將墨讓數(shù)十年的經(jīng)驗和見識完全巔覆。
雙體城墻？外墻約高三丈，這倒不足為奇，大多數(shù)城墻均達(dá)到這個高度，可是竟然還筑有更高的內(nèi)墻！這明顯是為了對來犯之?dāng)硨嵭辛Ⅲw打擊！看來這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城池，或許用軍事堡壘來形容更為妥當(dāng)。但是，真的有必要在深山中建造這么一個固若金湯的據(jù)點嗎？城主的用意耐人尋味??！
還有這城墻的用料！墨讓不禁瞇起了眼睛，好象是用大塊的青石堆徹而成的，竟然不是傳統(tǒng)的夯土，難道建城之人已經(jīng)成功的克服了石塊粘合的難題了嗎？
他一陣悚然心驚，突然又想到了那些士兵乘坐的四輪馬車和那些騎兵騎在馬上時的踏腳鐵環(huán)，老天！為何自己現(xiàn)在才注意到這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看來前幾日確是被那些所謂坑殺的謠言給嚇昏了頭了！
墨讓的心臟又劇烈的跳動起來，他突然感覺之前自己所有引以為豪的才能都有如兒戲一般！強(qiáng)烈的欲望充滿心頭，這是一種老饕發(fā)現(xiàn)絕世佳肴，酒徒嗅到陳年佳釀的沖動！能夠讓自己這位墨門嫡系傳人目瞪口呆的高人，會是何等樣人呢？墨讓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個仙風(fēng)道骨，目射慧光的長者形象，能夠拜倒在這等奇人腳下，恭聆教誨，是每一位求知者的夢想。
正當(dāng)他思緒紛涌之際，后面有人輕輕推了推他。
墨讓微微一愕，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jīng)隨著隊伍來到了入城登記的木臺處，木臺后的一位年輕人正露出會意的笑容瞧向自己，并沒有出言催促，反倒是身后的人群中有人等得不耐，做出了善意的提醒。
那年輕人輕輕的笑著，招呼道：“老先生！瞧得有些目不暇接吧？來！報出姓名戶籍就可以入城居住，今后您老人家可以慢慢的瞧呢！”
墨讓終于認(rèn)清了自己的尷尬局面，有些發(fā)呆道：“報什么？”
那年輕人耐心道：“只要報出您老的名字和您在漢中城衛(wèi)軍中兒子的名字就可以了！我這兒都有名冊呢，核對無誤即可！”
墨讓不由暗暗叫苦，自己怎會想到入城盤查如此之嚴(yán)！偏偏適才又為眼前景物所懾，渾然沒有覺察前面隊伍的入城手續(xù)，否則便可有大把時間來構(gòu)思一個天衣無縫的說法了。
他口吃道：“這，這個嘛！”
見那年輕人和身邊諸人一齊詫異的瞧來，索性心一橫道：“老朽并非漢中人氏，更無家人在漢中城衛(wèi)軍中，只是一個流民。只因餓得厲害，這才半道上混入大隊中糊飽肚子！”
眾人一齊露出同情之色，那年輕人卻面露難色道：“老人家，這可不合規(guī)矩?。∥壹抑鞴辛?，此次接納之人必須要是………”
他只說到一半，卻已將墨讓說得心完全冷了下來。
“住口！”一個略帶怒氣的清脆聲音從身后響起。
那年輕人抬頭一瞧，連忙起身道：“大小姐！”
一個渾身鎧甲的俊俏女子快步行來，明艷照人的容顏上布滿了寒霜。
她劈頭蓋臉的就罵：“小穆子！你還真是塊木頭?。∮心氵@么辦事的嗎？沒聽老人家說話啊！人家是餓得受不了才來的，你還想趕人家走是怎么著？你還是不是人??！”
那小穆子被罵得頭都抬不起來，賠笑道：“大小姐教訓(xùn)得是！可是主公他………”
那美女瞪眼道：“主公怎么了？若讓他知道你欺凌老人，不扒了你的皮才怪！還不快放這老人入城！”
那小穆子苦著臉道：“未經(jīng)審查，怎能放入城中？”
那美女突然面容解凍，笑靨如花道：“審查？原來你小子是想搶本小姐的權(quán)??！明白了，我這便去尋主公，請他給你小子升官！本小姐讓位便是！”說著轉(zhuǎn)身要走。
那小穆子嚇得臉都白了，脫口道：“別！我聽大小姐的！”
那美女伸手揪住他的衣領(lǐng)，又換上一臉惡狠狠的神情：“臭小子！審查誰是本小姐的事，輪得到你說三道四！還不快辦正事！”
她松開手，轉(zhuǎn)頭向墨讓道：“大叔！你放心，若這小子再敢刁難你，瞧我怎么收拾他！”
說完，一甩身后大紅披風(fēng)，在眾人瞠目結(jié)舌的目光中英姿颯爽的去了。
那小穆子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向墨讓苦笑道：“那么大叔，您老只報上姓名和原籍便可以入城了！”
墨讓報上姓名和原籍，瞧著那小穆子在書簡上奮筆疾書，不由好奇的打聽道：“小哥，適才那位大小姐是何人？為何你好象很畏懼她一樣？”
那小穆子吐吐舌頭道：“大叔，你老說錯了！哪里是我怕她？應(yīng)該說在我們這里，能有幾個人不怕她才對！”
墨讓一驚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竟有如此地位？”
那小穆子笑道：“這位高大小姐，乃是我們主公的義妹，主帥的親妹，聽說又即將被任命為新成立的聽風(fēng)營的統(tǒng)領(lǐng)！你說地位如何？”
墨讓奇道：“聽風(fēng)營？那是什么？”
那小穆子見墨讓身后的人們非但沒有煩躁之意，也都現(xiàn)出好奇之色，便如數(shù)家珍道：“此處所有將士以高順將軍為總統(tǒng)領(lǐng)，是以我們都尊稱其為高帥，恩，便是剛剛那位高大小姐的兄長了！其下原分六營，分別為陷陣、重步、羌騎、巡山、斥候和弓弩，還有便是傳聞中的聽風(fēng)營了！這七營各有一名統(tǒng)領(lǐng)和副統(tǒng)領(lǐng)，均是我鷹巢中出類拔萃的杰出之士！”
墨讓駭然道：“什么？女子也能擔(dān)當(dāng)軍事主官？”
周圍的百姓也均露出不能相信之色。
那小穆子眨眨眼睛，奇怪道：“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我鷹巢之中只以忠誠和能力取人，管你是男是女？”
墨讓又吃一驚：“鷹巢？是這座城池的名字嗎？怎么會取這樣的名字？”
那小穆子神秘道：“這個嘛，你們一會兒便知！”說著遞給墨讓一面鐵牌和一包草藥。
鐵牌上面刻著幾個很奇怪的符號，連墨讓也聞所未聞，這令他心中著實有些懊惱。還有，這草藥是做什么用的呢？
那小穆子叮囑道：“這便是身份令牌，一會兒便有人憑此牌來接引你們，而且今后吃飯睡覺全靠它了，萬萬不可弄丟！”
他停頓一下，又道：“這草藥必須分成三份，每日一煎服下，所有人都要如此！切記切記！”
有人忍不住插口道：“我們又沒病，為何要服藥？”
又有人嘀咕道：“這不會是毒草藥吧？”
小穆子面色一整，肅然喝道：“休得妄語！這是救命之藥！我鷹巢之人誰敢不喝？”
眾人再不敢多言，只得稱是，心中卻打定主意，一會兒定要尋個無人之處將藥偷偷丟掉。
突然幾個小孩歡叫著從城內(nèi)沖了出來，手中拎著大塊的生肉。
墨讓瞧著他們一邊嬉鬧著，一邊向不遠(yuǎn)處的山邊行去，卻是險些跌落了下巴。
他游歷多年，見多識廣，一眼便從那些孩子們的服色中瞧出，這伙孩子中竟包含了漢、羌、蠻三族。
這怎么可能呢？羌、蠻兩族不是視漢人為死敵嗎？難道在此處竟然能和睦相處。墨讓的腦中“轟”的一聲，他突然想到了旅途中那些士兵們生澀的口音和奇怪的語言！他們竟然真的是羌人騎兵！這位鷹巢的主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竟能令三族世仇和平共處！
突然天空一暗，身邊的人們不由抬首望天，隨之發(fā)出凄厲的慘叫，嚇得沉思中的墨讓險些跳了起來。
墨讓循聲望去，不由閉住了呼吸，連心臟也幾乎停止了跳動。
一只唯有夢境中才可能出現(xiàn)的巨大金鷹正在緩緩盤旋而下，雙翼掀起的氣流將幾株小樹都吹得搖擺不定，其降落處正是那幾個孩子們的玩耍之處。
墨讓剛想如別人一樣發(fā)出慘絕人寰的叫聲，突然一眼瞅見所有鷹巢中人均是一臉若無其事，尤其是那小穆子，他瞧向那金鷹和孩子們的眼神，只能用饒有興致四字形容。
他有些明白了，果然便見那巨鷹落在地上，叼食著孩子們?nèi)釉诘厣系纳?，任孩子們歡呼而上，撫摸它的翎羽。
那小穆子瞧著陷入石化狀態(tài)的新人們，冷笑道：“明白了吧？服藥三日后，便可令鷹王和虎王分清敵我！不然白白送死可休要怪我！”
人們一齊發(fā)出驚呼：“鷹王？虎王？”
那小穆子聳肩道：“很奇怪嗎？這里是鷹巢?。∫磺薪杂锌赡?！”
墨讓突然覺得自己的思維很亂，枉自己一向自詡為博聞強(qiáng)識，一時之間卻也無法適應(yīng)這些接踵而來的奇談怪事。他有些感覺到，自己過去幾十年中的奇怪經(jīng)歷加在一起，似乎也不如剛剛這一會兒功夫令人震動！
真是一座奇怪甚至是荒誕的城池?。∩形慈氤潜阋呀?jīng)令人如此震憾，那么城內(nèi)又將會有什么樣的奇遇呢？
墨讓立在城門口，手中緊緊握著那鐵牌和那包草藥，有些恍恍惚惚向城外又瞧了一眼，抬腿邁入了這片他無法想象的新天地之中。
PS：怎么沒有兄弟們給點評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