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安在饑餓中醒來。這是她進監(jiān)牢的第三天,還是只吃了兩頓飯。好在衛(wèi)兵似乎想起來昨天晚上沒有給他們送飯,今日的早餐格外豐盛。
中年男子看著面前狼吞虎咽的金發(fā)少女,不由得啞然失笑。“你笑什么?”安一邊嚼著嘴里的東西,一邊含混不清的問道。如果他敢說自己吃飯沒有一點禮儀的話,即便舍不得手中的半塊面包,但也一定要把面包狠狠地砸到他的頭上。
“我看著你吃飯的樣子,想起了我的女兒。她在餓極了的時候,也是這么吃的?!敝心昴凶犹统鲎约耗前雺K落滿灰塵的面包,大口啃了起來,“我女兒走的時候,才11歲,如果她還活著,現(xiàn)在應(yīng)該和你差不多大了?!卑菜{色的雙眸盯著中年男子,在火球的照耀下,他的眼角似乎閃著一點晶瑩的淚光。
“大叔,人死不能復(fù)生,還是放寬心吧?!卑矊⒆约菏种械陌雺K新鮮的面包朝他遞了過去:“你現(xiàn)在吃的這塊都發(fā)霉了,你女兒看到的話也會不高興的?!?p> “謝謝你啊,金發(fā)的小姑娘?!敝心昴凶訑[了擺手,示意自己吃這個就好:“小姑娘,你知道我女兒是因為什么而死的么?”
“餓的?”安胡亂的猜測。中年男子緩緩的搖了搖頭:“不是,她是被衛(wèi)兵活活打死的。她11歲那年,因為在街上不小心沖撞了伯爵的兒子,然后就被隨行的衛(wèi)兵活活打死了?!彼降闹v述著,仿佛死去的人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在那次伯爵出門巡游的時候攔下了他,向他原原本本的告知了事情的始末。說實話,我從未奢望過伯爵會因此處死他的兒子,但哪怕只是一點點責罰,也足以寬慰我受傷的心靈,畢竟他是貴族,而我只是一介平民?!?p> “他不僅沒有處罰自己的兒子,反而派人將你打了一頓。”安補充道,這是這個故事最合理的結(jié)局,正因為過于合理,而顯得那么的順理成章。中年男子默默地點了點頭:“后來我加入了盜賊。最開始我是抱著給女兒報仇的心態(tài),每每劫掠了路過的馬車,我都會細細盤問。若是平民,只取財物不傷性命;若是貴族,定然人財兩空?!彼V沽嗽V說,似是等待著安的話語。
“人渣?!卑草p聲說道,“你們都是人渣?!?p> “不錯,我們都是人渣?!敝心昴凶泳従彽亻]上了眼睛:“后來那伙盜賊的老大被殺了,我成了盜賊的老大。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才開始審視自己的行為,當時的我,得出了和你一樣的結(jié)論。從那天開始,我便讓手下的人放過平民,只劫貴族,但不傷性命,同時也會將劫來的錢財分給窮苦之人。但不管如何,在你眼里,依舊是人渣,對吧?”中年男子睜開眼睛,看著安那白皙的臉龐。
“是的,不過是稍微好一些的人渣罷了。”安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不僅僅是衛(wèi)兵,從伯爵到面前的這個男子,都已經(jīng)壞到骨子里了。
“人渣就該有人渣的結(jié)局?!敝心昴凶铀剖墙K于將埋藏于心底的話說了出來,言語中也輕松了很多,“明天會有一場關(guān)于我的公審,這里的衛(wèi)兵定然會有很大部分去維持公審會場秩序,你便趁著守衛(wèi)松懈逃走吧。你和我不一樣,你是無辜的。”
“誠然,你明天會得到你想要的結(jié)果,但是有些人渣還會繼續(xù)逍遙自在。”安站起身,看著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我不可能成為正義的使者,而且我對正義的使者也沒興趣,我只能幫助那些在我眼前遭受苦難的人?!卑彩滞笊系氖汁h(huán)漸漸發(fā)出了青色的光芒,在光芒達到最盛之時,安赫然消失在原地,出現(xiàn)在牢籠之外。
這便是青色手環(huán)的三個基本能力之一:短距離瞬間移動,可以無視阻礙到達短距離內(nèi)任何地方的魔法。
“明天的公審,我會去的?!卑驳纳碛爸饾u消失在原地。這是青色手環(huán)的另一個基本能力:隱形。
上午,梅跟著一個衛(wèi)兵來到了監(jiān)牢??粗緫?yīng)該有兩人的牢房,衛(wèi)兵撓了撓頭,思考自己是不是記錯了關(guān)押那名金發(fā)少女的地方,梅則敏銳的察覺到了空氣中尚未消失的魔力波動。向衛(wèi)兵道一聲自己搞錯了,施加一個輕身術(shù),快速的跑了出去。
梅來到監(jiān)獄的門口,果然看見了站在那里的金發(fā)少女:“小姐,既然你已經(jīng)出來了,那我們還是趕緊走吧,再晚一點的話……”“會有一場公審,對么?”安輕聲說道。梅詫異的看了安一眼,正在疑惑為什么安呆在監(jiān)牢里會知道這些。安看出了梅的疑惑,將自己這幾天在監(jiān)牢里的所見所聞盡數(shù)道出。
梅深吸一口氣,拉著安回到了自己下榻的旅館,侍者等一行人已然在那里等候多時。他們并不是在等梅,而是在等著明天的公審。安走到侍者面前,將自己與那名中年男子的對話向他重復(fù)了一遍。
“大哥竟然是這么想的么?”侍者坐在椅子上,身體前傾,雙手放在桌子上,支著自己的腦袋?!澳敲魈齑蟾绲墓珜徫覀冞€要去么?”有人問道?!叭ィ欢ㄒ?!”侍者想都不想的回答。他沉思了許久,方才補充道:“如果公審失敗,我們就不要做劫囚的舉動了,也算遂了大哥的心意?!?p> 客房內(nèi),梅正在苦口婆心的勸著執(zhí)意要留下的安:“小姐,我們這次出門的目的是為了參加魔法學(xué)院的考試,不是來摻和伯爵和領(lǐng)地里人民斗爭的。”金發(fā)少女的手輕輕握緊:“我知道我們這次出門的目的,但是我不能接受。大叔的話很有道理,人渣要有人渣的結(jié)局,但為什么伯爵的兒子卻能夠逍遙法外?”梅嘆了口氣,以前安也這么干過,每次她這么做的時候,就沒有人可以改變她的心意了。
半天的時間很快過去。
隨著太陽再次升起,亨利伯爵領(lǐng)中央的廣場上,也聚集了無數(shù)民眾。許多民眾知道心目中的義賊首領(lǐng)被逮捕,而且今天就要舉行公審,便自發(fā)的前來為其聲援。
隨著一隊衛(wèi)兵緩緩分開了擁擠的人群,今日的主角,身戴數(shù)個枷鎖的中年男子也出現(xiàn)在了人群的視線中。瞬間,人聲鼎沸,贊譽者有之,惋惜者有之,仇恨者亦有之。男子在衛(wèi)兵的牽引下,緩緩走到了廣場的最高處,那個臨時搭建起的法庭中。
他低下頭,環(huán)視著四周的群眾,以那名侍者為首,一片熟悉的人群赫然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之中。與那名侍者站在一起的,竟是自己在牢中遇到的金發(fā)少女。男人自嘲的笑了笑,他雖和安相處了一天兩夜,但從沒有真正看透過那名少女。男人又四下環(huán)視了幾圈,沒有找到昨天來接安的藍發(fā)少女,可能是有事先離開了吧,男人百無聊賴的想著。
隨著數(shù)名審判官與伯爵一起落座,這場聲勢浩大的公審,正式拉開了帷幕。
“我庭以殺人罪、搶劫罪兩項罪名指控犯人波利·阿梅斯。”一名審判官在一開始便拋出了最讓侍者他們覺得棘手的問題。不論如何,中年男子手上都沾著人命,這一點是斷然沒有辦法反駁的。
審判官看著下面鴉雀無聲的人群,滿意的點了點頭。和他們預(yù)想中的一樣,只要說出他犯了殺人罪,什么義賊的名聲,只會在頃刻間化為烏有。
“我同樣以殺人罪指控亨利伯爵的兒子,同時我以包庇罪指控亨利伯爵!”站在侍者旁邊的安大聲回應(yīng)著審判長的問題。高臺上的審判長發(fā)出了幾聲不合時宜的笑聲:“你可知道,控告貴族本身就是一項罪名?”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名金發(fā)少女,他身為審判長,自然知道這場審判背后所有的細節(jié)。但是一方是君臨此地的伯爵,一方只是無依無靠的盜賊,應(yīng)該幫助誰他又怎么會不清楚呢?
“若是控告者也是貴族的話,就不構(gòu)成罪名了吧?”安從人群中走出,緩緩的走上高臺。審判長眉頭一皺,他不知道安說的是真是假,但是既然是貴族,又何必幫平民出頭呢?他仔細打量著走上高臺的金發(fā)少女,想要從她的神色中看出她因為假裝貴族而出現(xiàn)的慌亂。
安緩緩的脫下外套,露出繡著特蕾西婭家徽的連衣長裙,義正言辭的說道:“我名為安·特蕾西婭,特蕾西婭子爵的獨女,可有資格控告二人?”
“這……”審判長猶豫了,安的身份擺在這里,自然是有資格控告貴族的。但如果面前這位金發(fā)少女真的掌握了什么對伯爵不利的證據(jù),在如此多的民眾面前,如果不做出適當?shù)奶幚?,自己定會顏面盡失,若是做出了處理……審判長有些心虛的看向身后的亨利伯爵。
正在他猶豫時,身后的亨利伯爵開口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特蕾西婭家的小雜種。不過也是啊,也只有你們會幫他們出頭了,畢竟是剛剛晉升的“貧民貴族”嘛,哈哈哈!”說著,他肆無忌憚的狂笑不止。貧民貴族,這個詞便是他們這些老牌貴族專門發(fā)明出來嘲笑那些剛剛獲得貴族爵位的人們的。
許是得到了伯爵的撐腰,審判長說話的語氣也硬氣了不少:“安·特蕾西婭閣下,法庭上一切都要講證據(jù),你現(xiàn)在要控告伯爵父子,可有證據(jù)?”
“自然是有的。”梅珊珊來遲。接著,她便將一封由血寫就的自白扔到審判長面前。審判長快速的掃了一眼內(nèi)容以及最后的署名,不由得變了臉色。坐在審判長身后的伯爵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從他手中搶過自白,快速的閱讀起來。
良久,他方才抬起頭,看著安身邊的藍發(fā)少女:“很好,很好!”他的聲音因為過度憤怒而顯得有些顫抖,“我的兒子現(xiàn)在在哪?”
“當然是好端端的躺在他的床上啊?!泵份p笑道:“我家小姐可不是像你兒子一樣的人,讓我逼他寫下這份自白之后便好端端的將他送回去了,不過現(xiàn)在可能稍微有些貧血吧?!辈羯钗艘豢跉?,雙手死死的握成拳頭,指甲深陷掌心?!靶邪??!彼鏌o表情地對著審判長說道。
審判長的聲音遠比伯爵剛剛的聲音還要顫抖,“安·特蕾西婭閣下提供的證據(jù),本庭認可……”
下面的人群爆發(fā)出了一陣又一陣的歡呼,侍者他們也開心的互相擊掌。他們準備的證據(jù)不過是當時幾個目擊證人的證詞,但現(xiàn)在在本人的自白下,這份證據(jù)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現(xiàn)在你還需要其他證據(jù)么?”安乘勝追擊,坐在審判長身后的伯爵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便是這樣又如何?”他平淡的笑道,他已經(jīng)認可了安暫時的勝利,但是她不可能得到最終的勝利。
審判長扭頭看向坐在自己身后的伯爵,認命般的轉(zhuǎn)過頭,大聲宣布:“本庭以殺人罪、包庇罪判處亨利伯爵父子罰金1枚金幣,以殺人罪、搶劫罪判處波利·阿梅斯罰金2枚金幣!”
安聽完審判長的宣判,不可思議地瞪大了水藍色的雙眼。誰能想到,審判長為了保下亨利伯爵父子,竟可以置希曼王國律法于不顧!她明白了伯爵最后的那個笑容,那是對她的嘲笑。
“人渣!”安櫻唇輕啟,狠狠地吐出了兩個字。
夜晚,在盜賊們的慶功會上,安看著獨自坐在角落里喝悶酒的中年男子。她快步走到了中年男子的身邊,劈手奪過了他手中的酒杯,仰起脖子向自己口中灌去。身著女仆裝的梅靜靜地跟在安的身后,即便看見安喝酒也沒有出言阻止。
“人渣大叔,你很失望吧。”安白皙的臉泛上一抹紅暈。是醉酒的先兆呢,跟在安身后的梅心想。
“啊,是很失望?!敝心昴凶涌粗延袔追肿硪獾慕鸢l(fā)少女。
“失望也是必然的,畢竟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嘛?!卑矒u搖晃晃的說道:“有的人渣想得到應(yīng)有的結(jié)局,而有的人渣還沒活夠,嗝~”她剛剛喝下的酒似乎要從胃里向外涌出,“所以,在那些人渣走之前,你都要好好活著啊人渣大叔,嘔~”她堅持著說完了最后一句話,然后將胃里的東西盡數(shù)吐在了中年男子身上。
梅倒吸了一口涼氣,急忙用魔法擦凈了中年男子身上的污穢,然后拖著安向著帳篷走去。
中年男子看著被拖走的有著金色頭發(fā)少女的身影,恍惚中,一個同樣的身影似乎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同樣的金色長發(fā),同樣的水藍色眼眸,但身后卻跟隨著千軍萬馬。
安·特蕾西婭,你必將成為改變世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