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jié) 為之犧牲的理由(上)
拉克夏等候在會客廳外,左手緊緊拽著腰際銀劍,絲毫不敢怠慢。
身為芬撒里爾遺跡唯一守護者,他幾乎與陽衍形影不離,唯獨在十五歲少女不方便時才會刻意回避。
現(xiàn)在正是不方便時,陽衍伊敦接受例行身體檢查,不合適有任何異性在場。
八年前,拉克夏從守護者總部——布列達布利克堡壘畢業(yè),成為歷史上最年輕的遺跡守護者之一。然而這名眾望所歸的金牌學(xué)員,卻沒能得到夢想中圣都亞格拉希爾任免。他被迫陪同新任芬撒里爾陽衍——年僅七歲的伊敦,跨越半顆星球奔赴沙漠綠洲。
前任陽衍在芬撒里爾待了四十年,終于耗盡生命而逝。即便如此也算陽衍中的高齡,這和遺跡面積狹小有關(guān)。
芬撒里爾本是詩蔻蒂旅行者途徑穆斯貝爾大沙漠時,重要的補給中轉(zhuǎn)站。由此出發(fā),前往鄰近首都格拉茲海姆,大都市津利或者北上高原都很便捷。所以盡管綠洲面積有限,這里總是絡(luò)繹不絕,好不熱鬧。
初臨綠洲,芬撒里爾并沒有給拉克夏留下好印象。由于遺跡內(nèi)大多為過路人,所以不需要過多固定設(shè)施。除了清澈見底的天然湖、高聳沙丘和信仰蓓露丹迪教而建的教堂,眼前只有漫天黃沙和簡陋帳篷。
“為什么特地在沙漠里,維持一座遺跡都市呢?”
帶著疑惑,拉克夏接受命運,開始履行遺跡守護者的使命,芬撒里爾將成為他一生的歸宿。
然而他很快便遇到困了難,阻力并非來自那些匆匆而過的路人,而是遺跡核心人物——陽衍。
譽為神之子、圣女的伊敦性格孤僻、不善言辭,終日把自己緊閉于沙丘內(nèi),連守護者都不允許近身。
他常常聽到女孩在屋內(nèi)哭泣,這讓同樣不過十二歲的拉克下難以理解。陽衍是萬眾矚目的寵兒,整座都市都要圍著轉(zhuǎn),身份令人羨慕和沖擊,伊敦卻孤芳自傲難以接近。拉克夏從小接受這種思想熏陶成長,覺得芬撒里爾圣女并不稱職。
“如果能被主教看上,前往亞格拉希爾擔(dān)任守護者,就能夠守衛(wèi)傳說中優(yōu)雅美麗的圣都陽衍了?!?p> 抱著這份怨念,拉克夏愈發(fā)不滿于現(xiàn)狀。雖然任勞任怨地維護遺跡秩序與安全,甚至為綠洲出工出力。但他放棄接觸陽衍,全部事務(wù)交由侍女處理,對伊敦不管不問。陽衍和守護者形同陌路人,放眼整個詩蔻蒂也屬特例。
閑暇之余,拉克夏精心策劃綠洲擴建工程。這里沒有城墻,所以遺跡理論上可以向外擴張,增大綠洲地界。
來到芬撒里爾第三年,綠洲面積和人口比此前提升兩倍有余。由天然湖引自核心區(qū)的水渠建設(shè)完成,接下來便能建造更多房屋和設(shè)施。
拉克夏想大干一場,引起圣都注意,將來重返亞格拉希爾。
直到那一天,意外徹底改變了血氣方剛的芬撒里爾守護者。
“拉克夏大人!”
侍女驚慌失措地闖進工地,拉克夏此時正在即將竣工的蓓露丹迪教堂內(nèi)。
“不好了,拉克夏大人!陽衍大人她,她…”
拉克夏自知情況危急,焦急地返回沙丘。時隔三年后,首次再見到他理應(yīng)如影隨形的少女。十歲的伊敦依舊嬌小柔弱,絲毫沒有長大痕跡。
正如侍女所言,陽衍正身陷高燒,說話含糊不清。常年避光不出,讓少女看上去異常憔悴,更令人無法理解的是,她全身散發(fā)出白色光芒。
“失禮了!”
拉克夏沒有得到允許,褪去一部分陽衍貼身衣服查看光芒根源。少女尚未發(fā)育成熟的胴體,布滿大大小小數(shù)不清的光斑。
“這是!”這是他從未見識過的狀況,至少在布列達布利克堡壘沒有教授過。
“死神的…印記…”伊敦極為虛弱,嘴角勉強擠出笑容,似乎在向自己的守護者道歉,“陽衍枯竭的征兆,我可能就快死了…”
“死…”拉克夏清楚這個字的含義,卻不清楚其背后根源,“可芬撒里爾這么小,怎么可能如此快就…”
他輕觸一個個光斑,感受從死亡之境傳來的冰冷。芬撒里爾沒有敵人和威脅,他始終覺得陽衍不需要過分守護,卻沒料到事態(tài)竟迅速發(fā)展到難以收拾的局面。
為什么陽衍這么快就枯竭了?為什么伊敦這么快就將死去?
難道因為,擴建綠洲的行為才導(dǎo)致…
“對不起,陽衍大人…對不起…”剛毅堅強、滿懷抱負的遺跡守護者,人生第一次落下眼淚。
“拉克夏沒有錯,是伊敦不對,害你必須一同來到芬撒里爾….”少女?dāng)D出一絲力道,抬手為守護者拭去淚水,“我還有個小小愿望,可惜沒機會實現(xiàn)了。”
拉克夏瞪大眼睛凝視面前圣女,他很少與伊敦交流,對小小愿望更是毫不知情。
“如果我不是陽衍,該有多好…”
少女眼淚中的笑容令人過目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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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克夏大人,拉克夏大人…拉克夏大人!”
女人連續(xù)三次重復(fù)呼喚,總算把陷入深思的守護者拉回現(xiàn)實。
歐蘭達醫(yī)生離開會客廳,結(jié)束今日例行檢查準備道別離開。她簡單介紹了陽衍的身體狀況,光斑雖然依舊存在,不過并未出現(xiàn)增幅跡象,一切安好。
“謝謝…”
拉克夏鞠躬表示感謝,他很少對陽衍以外之人如此恭敬,令女醫(yī)生有些驚訝。不過歐蘭達并未在意,回以微笑后轉(zhuǎn)身離開。
“對了,剛才你好像有心事,發(fā)生什么事了嗎?”離開沙丘遺跡前,歐蘭達問道。
“沒事。”拉克夏搖搖頭,似乎著急想回到伊敦身邊,“只是想起遙遠過去的一些回憶而已?!?p> ————————————
會客廳內(nèi)除了伊敦沒有第二個人,陽衍身體檢查時通常不允許無關(guān)人士陪同,因此侍女們被派到綠洲各處忙其他事情了,暫時還沒回來。
她為自己穿好內(nèi)衣和裙子,動作有些磨嘰,剛想披上襯衣時,遺跡守護者若無其事地推開廳門。
伊頓見狀趕緊轉(zhuǎn)身,害羞地不知所措,把整個背部毫不掩飾地暴露出來,她立刻蹲下來用沙發(fā)遮掩。
“真是的,拉克夏進來怎么都不敲門!”
陽衍少女出聲抱怨。隨著年齡來到十五歲,身體已經(jīng)發(fā)育完畢。雖然身材仍舊嬌小,但確確實實有所變化。
“對不起,過去這么久時間,我以為已經(jīng)穿戴完畢?!?p> 拉克夏嘴上道歉,卻并沒有離開之意,反倒繼續(xù)走近赤裸上身的陽衍,拿起上衣為少女從身后披上。
“笨蛋!我自己來!”伊敦搶過衣服,后背順勢又露了出來。
嬌小瘦弱的背部印有幾十個白色斑痕,顯得特別突兀。好在疤痕并未擴散,幾年來始終維持原狀,也不再散發(fā)令人恐懼的白光。
拉克夏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冰冷手指觸碰肌膚剎那,伊敦激烈地發(fā)顫了一下。
“好冷呀…怎么了,拉克夏?”
“對不起…”每當(dāng)看到這些光斑,身材魁梧的守護者便會陷入自責(zé),仿若犯錯孩子,“因為我的錯,才會…”
伊敦迅速穿好上衣,轉(zhuǎn)身正對拉克夏,兩人眼眸直視彼此。
“其實我想感謝這些光斑,有了它們,我們才會打開心扉、惺惺相惜?!?p> “感謝…?”
“命運都有正反兩面,光斑的出現(xiàn)即意味著死亡將降臨,也帶來如今美好時光。成為陽衍亦是如此,既幸運,也不幸?!?p> “不幸絕不會發(fā)生。”拉克夏揮去眼神中短暫脆弱,“這次我要好好利用瓦爾基里,完成多年來的奢望?!?p> 話音剛落,他發(fā)現(xiàn)眼前陽衍身體的異樣。并非光斑再現(xiàn),也沒有高溫發(fā)燒,而是少了某樣重要物件。
“蜃景珍珠呢?”始終懸掛于伊敦頸部的芬撒里爾圣器,居然不見了蹤影,
“啊~”少女此時在想起來,身體檢查前曾褪下來過。她開始在座椅上翻找,然而找遍會客廳任何角落,都未發(fā)現(xiàn)圣器。
“可惡!”
拉克夏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留下目瞪口呆的陽衍,徑直沖出沙丘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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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洲保持著一派和諧景象,水車徐徐轉(zhuǎn)動,把清澈水源輸送到田野間滋潤早苗。
拉克夏沒有閑情逸致欣賞風(fēng)光,他急匆匆地趕往診所,使勁敲門卻無人響應(yīng)。隨后來到臨時租用給羅伊娜的患者安置處,依舊空無一人。
正當(dāng)他慌不擇路時,不遠處綠洲入口傳來異常喧嘩聲。自從芬撒里爾沿用新規(guī)之后,任何過路客都需經(jīng)過嚴格把關(guān)才能放行入內(nèi),這陣喧嘩不同尋常。
“怪物!有怪物!”
“要做什么!”
男人和女人的尖叫此起彼伏,圍堵人群不斷后退,驚恐于不知名的異物。拉克夏推開村民,走到人群最前方。
不告而來的訪客是名兩鬢斑白的老者,神情溫文爾雅。他手捧書籍,看似傳教的教父。
令人膽寒驚恐的并非這位老者,而是他身邊一頭長滿灰色毛發(fā)、巨大兇狠的野獸。
“芬撒里爾不歡迎陌生訪客,請報上名來!”
拉克夏記得在瀑布背后,地下空間浮雕上見過同樣模樣野獸,那是早已被認定滅絕于詩蔻蒂,存活于先古時期的巨狼。
他握緊腰際銀劍的手心微微顫抖,即便強如遺跡守護者,初次近距離目睹巨狼也難免有所畏懼。
老者笑著合起書,示意“同伴”不要輕舉妄動:“在下斯坦福,來自流螢組織的高級干部,排行Rank IV,想必守護者殿下聽說過?!?p> 一眼即被看穿身份,拉克夏咽下口水努力保持鎮(zhèn)定:“流螢來芬撒里爾做什么?這里地小人稀,想必流民們看不上?!?p> “哈哈哈,流民哪有權(quán)利挑三揀四?!彼固垢-h(huán)視一圈眼前綠洲之景,“我奉遺跡城邦之名,帶領(lǐng)軍隊入駐芬撒里爾,請守護者殿下多多配合?!?p> 老者想往里走,被皮膚黝黑、身材魁梧的拉克夏攔了下來。兩人雖然都面帶微笑,眼神間卻早已摩擦出火花。
“很抱歉,芬撒里爾不接受城邦軍進駐,請回吧。”
“哦~這件事可由不得守護者殿下阻撓。芬撒里爾屬于遺跡城邦一部分,自當(dāng)無條件接受城邦命令?!?p> “不接受又能怎樣?”拉克夏拔出一小截銀劍,對腳下綠洲寸土不讓。
斯坦福立刻識趣地退回原處,張開雙手擺出人畜無害模樣:“如果不接受,恐怕…”
“哪里這么多廢話,直接闖進去抓住陽衍不就行了!”
兩人之外突然傳來第三名男性說話的聲音,拉克夏警戒地四下張望,最終把視野聚焦到野獸身上。雖然他不愿相信和承認,但聲音來源確實發(fā)自灰狼裂開的大嘴。
“狼…會說話?”
“哼!芬撒里爾關(guān)押我們的盜賊團同伴菲澤斯,今天一定要救出來。”狼的唇部起伏擺動,與人類說話時模樣極其相似。
“盜賊團同伴菲澤斯…”拉克夏想起關(guān)押于沙丘囚牢里的瘦弱男生,“你是流民盜賊,卻又是狼…?”
人類靈魂移植于動物體內(nèi),而且還是本該滅絕的先古生物。芬撒里爾守護者目光重新注視老者,很快在其手指上發(fā)現(xiàn)一枚奇怪的銀質(zhì)戒指。
“那個是…!”他立刻拔出銀劍,毫不猶豫地向?qū)Ψ綋]去。
“喔噢噢噢!”
巨狼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鳴叫,擋在兩人當(dāng)中與拉克夏形成對峙。老者趁此機會躲至身后,撕掉溫文爾雅的假面,露出陰險笑容。
“尼布羅根指環(huán)…為什么會在流螢手上?你們究竟醞釀著何種陰謀!”
“小小芬撒里爾守護者,沒必要知道這些事?!彼固垢V匦履闷饡魺o其事地翻閱起來。
“即使?fàn)奚悦?,我也絕不允許你們進駐綠洲!”
拉克夏仰天長嘯,與巨狼直面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