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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凰

第九十六章 流年不復(fù)

一朝天子一朝凰 鹿家少爺 1977 2015-11-29 20:01:00

    李溫由于戾火癥,一年四季都睡冰室的寒床玉枕,世人大多畏懼冬天的寒冷,但冬天對李溫來說是天賜的禮物。

  按照現(xiàn)實中的時間推算,此時應(yīng)是李怡出征的第五個年頭,這一年的開春,長安就將得到李怡戰(zhàn)死的消息。

  但在這方心境里,外面世界的紛紛擾擾與與世隔絕的清涼院著實沒有關(guān)系。

  原本以為夏天都平安無事的熬了過來,冬天一定能輕而易舉地度過,然而誰也不料,就在漫天飛雪的一個寒冬深夜,他的病卻突然嚴重到封印絲毫無法遏制。

  他只著一條單薄外衣躺在寒床上,順著床沿搭下的衣角酷似流淌的鮮血。他的身子已經(jīng)被凍得冰冷僵硬,沒有一絲血色,蒼白宛如一個被冰凍的死人,而體內(nèi)卻熱血翻涌,如同置身火海,五臟六腑飽受烈焰焚燒的煎熬。

  笙歌瑟縮在他床頭,看著他痛,仿佛自己比他還要痛,眼淚像是決了堤的水壩,洶涌流淌到李溫的手背上,李溫微微偏頭看著她哭得梨花帶雨,卻連抬起手幫她擦一擦的力氣也不剩。

  他曾經(jīng)是個絕世的公子,有比女子還要驚麗的容貌,而此時,白到幾乎透光的皮膚卻如同一緞起了褶的粗麻,鳳目不再有曾經(jīng)的邪魅,甚至灰暗沒有絲毫光亮,唯獨一頭銀色的長發(fā)像染了月光,襯得臉色更加死灰。

  他別過頭去,不愿讓笙歌看到他此時的丑陋模樣,體內(nèi)戾火襲身的痛苦讓他說出每一個字都痛苦不堪:“我原本也活不過二十三歲,如今雖然早了幾年,但若真的熬不過去,也不覺得有什么可惜?!被蛟S是因為聲音微弱,竟不似從前般冰冷。

  笙歌緊緊捏著他的衣角,頭搖的像個撥浪鼓:“什么活不過二十三歲,什么熬不過去,你可以長命百歲的,早早的去了,怎么會不可惜呢?”

  李溫唇角驀然浮起一絲苦笑:“你看看我,笙歌,”他轉(zhuǎn)向她,在她眸子里,躺在寒床上的人如同一具從棺材里爬出來的尸體,銀色的長發(fā)和大紅的衣袍襯得干癟的尸體更加丑陋恐怖,他的眼里浮起自嘲的痛色:“看看這樣的我,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怕,你覺得,這樣的我也是在活著?”

  “王爺是世上最好看的公子,比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子還要好看。”

  她眸子里那個憔悴的人無力地笑了笑:“不用安慰我,姐姐?!?p>  “不是安慰你,我說的是真心話?!斌细枰槐菊?jīng)地看著他。

  他沒力氣再與她爭辯什么,閉上眼睛,笙歌的氣息和房間里刺骨的寒氣揉在一起。朔風(fēng)忽的吹開正對寒床的窗,雪花呼啦飛進殿中。

  他睜開眼,發(fā)覺連這樣微小的動作也做起來也開始吃力,雪花簌簌吹進窗欞,半截圓月從窗子后露出來,像是有人在窗子外貼了一張剪紙。他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漆黑夜空,濃濃的黑色映進他灰暗的眸子,映的他的眸子也如黑夜般暗不見底。

  “這夜真長,怕是連曙光都不能再見到了。也罷,反正也沒什么舍不得的東西,這樣冷清的死也沒什么不好。”望著夜色很久,他終于攢出力氣說話,從他得知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癥,他就在每天掰著手指頭算自己的死期,他不怕死,他也說了,每天痛不欲生的活著,就算早一些死了也沒什么可惜。

  可他望著窗外露出的半截月亮,卻開始猶豫自己說出的那句話是不是真的。

  “若說可惜,的確有一件事覺得可惜,”他看向笙歌,才知道他還是想要活著的,他還有很多話要留在漫長的歲月里慢慢說給她,只是如今,已經(jīng)來不及,好像身體有了些許力氣,他終于可以抬起手擦掉笙歌臉上的眼淚:“笙歌,我當(dāng)初不該答應(yīng)讓你做我姐姐的……”

  話落,瘦骨嶙峋的手還未觸到笙歌的眼睛,就已頹然垂了下去。

  終于不再備受折磨了,暗如死灰的眼睛緩緩合上時,他心想。

  這一瞬間,笙歌的臉色比李溫的還要難看,終于不再恪守主仆亦或姐弟之間的距離,始終捏著他的衣角的手拼命拽住他胸前的衣襟,撲到他身上嚎啕大哭。

  “阿溫,你別死,如果這個世上沒有一個你舍不得死的理由,那么我給你一個理由。我舍不得,阿溫,我舍不得你死,這個理由夠不夠?”

  她蜷縮在寒床上,在他臂彎里,眼睛睜的大大的,卻沒一絲神采,手指滑過他的眉眼和臉龐的輪廓,淚水將他大紅的衣袍打濕。

  “你可不可以為了我,不要死?”她湊在他耳邊,像對戀人輕輕說著情話:“我喜歡你?!?p>  可他閉著眼睛,已不可能再聽到。

  無法承受房間里令人窒息的壓抑,我踱出殿門,一輪圓月下,瑩白雪花洋洋灑灑,雪花中夾在著一瓣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紅梅落蕊,時光真是匆匆,原以為就發(fā)生在昨日的事,如今想來,已隔了近三十個春秋。

  “笙歌為什么不早一點對他說那句話呢?”

  感覺到墨白停在我身后,我惆悵地吐一口氣,水霧瞬間朦朧了視線。

  他伸出手接住那片落梅,捧在手心里:“哪一句?”

  “她喜歡他。”

  三十年前我對一個人說了同樣的話,那也是這樣一個漫天飛雪的深夜,我還可以感受到刺骨的寒冷,臻園閣的梅樹開滿了紅梅花,我抱著那個人,他穿著我親手為他縫制的衣袍?!拔蚁矚g你?!边@句話如此簡單,我卻在心里醞釀了許多年,終于鼓足勇氣說出口的時候,他已經(jīng)無法再聽到。我唯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沒能在他活著的時候,讓他明白我的心意?,F(xiàn)在想想,我葬身火海的時候,一定是死不瞑目。

  如果還能回到從前,我一定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厚著臉皮對他說出那句話。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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