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聽見急促上臺階的跑步聲,晁凰的宮女提一柄宮燈氣喘吁吁跑上城樓,連連疾呼娘娘,她還不知她的晁妃已經(jīng)不在人世,看見城樓上只有我和墨白,喘了口氣問:“墨公子、墨姑娘,可知我家娘娘去了何處?”
墨白輕輕站起身,我抹了把眼淚,看她一臉十萬火急的模樣,不知如何開口告訴她晁凰就在這座城墻之下。
正在躊躇,墨白先行開了口:“你找晁凰,有什么事?”
“王爺他去了東宮?!睂m女說著,臉上焦慮神色更加濃重。
“溫兒?他去東宮做什么?”像有一把大錘砸向頭頂,瞬間將我砸的天昏地暗。
自四年前桑海道士將溫兒體內(nèi)蠱毒封印,溫兒始終閑居皇城之外的清涼院,從無問政之心。明日一早的大朝會,靖懷就要在含元殿加冕稱帝,這時候把溫兒叫到東宮,無疑是靖懷對他仍然心存戒備,害怕他存有異心,留著終是個禍患。
五年前靖懷就欲殺溫兒而后快,如今他大權(quán)在握,登基在即,光明正大地殺了溫兒也不敢有人站出來指摘。
溫兒是晁凰唯一的骨血,我已經(jīng)眼睜睜看著晁凰在我眼前死去,不能再眼睜睜看著溫兒死在靖懷手里。
墨白猜到我的心意,二話沒說帶我直奔東宮。
東宮宮門緊閉,外面禁軍團(tuán)團(tuán)包圍,里面?zhèn)鱽韽P殺聲。
他抖開折扇,信步朝宮門走去,折扇上藍(lán)玉扇墜輕晃,這個人,他好像從來都那么自信。
分立兩旁的禁軍長槍交叉在他身前攔住去路,風(fēng)恰到好處揚(yáng)起他的墨發(fā),發(fā)髻一柄玉簪,咔地合上折扇,只見他急速旋身,隨后攔在他面前的兩個禁軍握著手腕跪倒在地,手中長槍哐地一聲落地,他站定,包圍東宮的禁軍迅速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
折扇在他手中變成一道利器,連打架都打得優(yōu)美,身陷刀光劍影還不忘抽個空擺個造型。如果一個人的氣場強(qiáng)大到在重重包圍之中也能瞬間奪人眼球,那么無論是多么以多敵少,人們也會輕易相信這個人有絕對的勝算??上覠o暇觀看他的精彩表演,他成功將禁軍引開,我趁機(jī)奔向?qū)m門。
沖到幾乎和他平行,東宮大門就在眼前,卻有個身手極好的禁軍自人群中一躍而起,墨白正與三名禁軍交戰(zhàn),躍起的禁軍祭出長槍,槍纓血紅,槍尖正沖墨白胸口刺去。
剎那間,墨白放倒與他糾纏的三名禁軍,而躍起的禁軍已穩(wěn)穩(wěn)立在他面前。
我抄起地上一枚長槍沖過去。
來救溫兒只是我的事,就像當(dāng)年決定到塔歌爾救李瀍一樣,他原本不用為我涉險,更沒必要為此丟了性命。我想他功夫再好,此刻也要我來保護(hù)。
但這個和李湛一模一樣的人,他和李湛一樣強(qiáng)大,即使我千方百計想幫上點(diǎn)忙,他根本不需要我?guī)椭?p> 我手中的長槍刺過禁軍持槍的手臂時,禁軍的長槍抵著墨白的胸口,中間隔著折扇的藍(lán)玉扇墜,而墨白手中握著發(fā)髻上的玉簪,簪子已沒入禁軍的鎧甲。
“這扇墜,你碰不得?!?p> 他聲音一如既往的從容不迫,將擋在胸前的折扇抽開,身子遠(yuǎn)離禁軍一些,猛然抽出插入禁軍胸膛的玉簪。
禁軍捂著胸口緩緩倒下,眼睛睜得圓圓的,死不瞑目。
我丟下長槍撲到墨白身邊檢查他有沒有受傷,東宮大門此刻霍然拉開?;煦绲暮谝购鋈蛔兊卯惓K兰?。
凝重深夜下,朱紅宮門邁出一雙深紅云靴。白色的底邊被鮮血浸染成血紅,血紅色的長袍紅的扎眼,玄黑外袍寬大的袖口伸出一柄長劍,劍尖還在一滴滴向下淌血。
我抓著墨白的手臂,身子失去力氣,沿著他的手臂滑倒在地:“靖懷,你終究不肯放過溫兒?”
宮門黑暗處這個華麗的身影發(fā)出一絲笑聲,聲音冷似二月冰。
“姨娘,是我,溫兒?!?p> 我不能置信地怔了怔,目光從他血色中衣緩緩移上去,銀白的長發(fā)飄搖在黑色的天幕,那張好看的近乎邪魅的臉上沾著斑斑血跡,額頭封印如怒火燃燒,眸子里冷漠笑意摻了血色的仇恨,是我一生都不能忘記的眼神。
無論如何我都沒有想到,死于劍下的不是溫兒,是靖懷。
是晁凰冥冥之中保佑著她的骨血?
“溫兒,晁凰死了……你娘親……死了……”
“死了?”他嘴角冷笑并未收起,就像聽到一個無關(guān)痛癢的故事。拂袖轉(zhuǎn)身,袖底風(fēng)掃起地上幾瓣瑰紅花瓣:“那便隨父皇一并葬了罷?!?p> ……
封印影響著李溫對情感的感知,竟影響到讓他完全不知情為何物。他的父皇母妃殯天,他卻依然笑著換上龍袍,登上君王的龍座。說起來讓人寒心,可一切并非他的本意,冷漠也不是他的本性,他雖然坐擁了皇位,但也只不過是皇位之爭的受害者而已。
安葬晁凰后,我和墨白離開長安。
是時正值晌午,日頭毒辣,我們躲進(jìn)一家茶館喝茶避暑,確切的說是墨白躲進(jìn)來避暑。由于天氣酷熱,來此納涼的旅人非常多,導(dǎo)致五十步見方的小茶館內(nèi)座無虛席。
我們只好與旁人拼桌,坐在對面的恰巧是來自桑海蓬萊的老道士。
喝茶的工夫,我和墨白聊起李溫東宮弒主的那個夜晚,東宮死傷數(shù)千人,靖懷當(dāng)場斃命。
聽到這,老道士已把茶喝完,放下茶杯抑揚(yáng)頓挫地感嘆:“可憐人啊,可憐人。”
我不以為然,覺得靖懷一點(diǎn)都不可憐,簡直死有余辜。李溫原本沒有弒兄篡位之心,若不是靖懷屢屢相逼,李溫也不會下手殺他,說到底是他疑心太重,自己逼死了自己。
老道士似乎看到我心中所想,把云展甩到手臂后,捋著花白胡須道:“貧道所說的可憐人,不是靖懷?!?p> 我眨了眨眼,看向他。
“是他的生母。”
“晁鳶?”
若非老道士提醒,這個名字早已在飛逝的時光中被人遺忘。一晃她已被李怡鎖在無憂宮十六年。
“看似已經(jīng)結(jié)束的,只要沒有真的結(jié)束,總還會重新開始。”
墨白見老道士茶壺已空,拎起我們的茶壺給老道士倒茶:“先生此話怎講?”
老道士笑著搖頭謝絕了墨白的美意,含糊了一句:“時間,自會解釋一切。”說完便起身離開,把我和墨白留在云里霧里。
老道士語焉不詳,說時間能解釋一切,我以為無非是高人故弄玄虛的一套說辭,卻沒想到老道士所說的時間來的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