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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六三四 舉世無雙(十八)

行行 小羊毛 4222 2025-02-17 04:12:26

  夏君黎委實難以明白——瞿安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存在,竟到此時還未完全受制。他的手原已隔空推向那木門,可幸還來得及在瞿安突兀插身而至前堪堪收回。他厭惡這種感覺——確切地說,他對此只有難以磨滅的痛苦,這樣的舉動讓他想起那時——憑空橫入的顧笑夢,想起她就是這樣,殞身于自己掌下,也正是因此,他絕不允自己再犯第二次同樣的錯,哪怕現(xiàn)在驟然飛身而來的并不是至親,亦不是朋友。

  可即使掌力沒有觸及瞿安,藥效消退后的發(fā)力還是令濁血從瞿安口中滿溢出來,越溢越多。他的面色回復(fù)到一開始的蒼白,清瘦的面龐終于再沒有了光采,透出一絲掩不住的衰老和頹敗。他扶住門框,長刀垂地,“分水”開始在他透支了的身體內(nèi)翻騰,他仿佛要站不穩(wěn)。

  “你究竟是怕我看見什么?”夏君黎實難理解,忍不住大聲道,“你的身世與你的圖謀,你那些秘密,我早就知道了,你也明知我知道,為何還要攔我?難道晚一些讓我看見會有什么不同么?難道你還想著能否認你做過的那一切么?你擋著也沒有用,我現(xiàn)在只想親眼看見真相,至于這筆賬怎么算,帶你回去之后,我慢慢再分!”

  瞿安仍然用力扶著門框,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聽不懂么?”夏君黎著實是光火,“是不是仗著我終究也不能真殺了你,便以為我——”

  “你是不是真以為自己贏了?”瞿安卻忽然說話了,語氣變成了一種奇怪的陰冷,讓人禁不住毛骨悚然,“你是不是以為我已經(jīng)輸了?”

  他問的兩句話分明是一個意思,令得夏君黎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但他確實因這樣陰冷到甚至有些戲謔的語調(diào)想起了一個被自己忘記了的可能——或者是,事實。

  瞿安所擅的又哪里只是武學(xué)呢?自己在以武交手上勝了他,可換成機關(guān)秘術(shù),自己恐怕連他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更令人不安的是——瞿安手里是有火器——至少是火藥的,他以前給五五做過許多煙花便是明證了。這東西的威力往大里說,卻不是煙花可比了,自己便算是功力再深,也只是血肉之軀而已,若誤觸了火彈之屬,莫說勝負,就是生死也很難說。

  他還是道:“瞿前輩既然這么說了,我料你是有后招,不過不管這后招攔不攔得住我,至少你已然輸了——倘真有什么陷阱能讓我入引,想來你也定走不脫,豈不是要兩敗俱傷?”

  瞿安此時卻竟笑了起來:“你真是聰敏至極啊,難怪凌厲和扶風(fēng),都一直那般維護你。但你還是太良善了,所以將我也想得太良善了。”

  他咳了一口濁血,聲音殘破卻絲縷清晰:“……君黎,我有過很多對手,你是最心軟的一個,到了如此地步,竟還不忍心拿走我的命,既然如此,我總消替凌厲和朱雀教你這一課——兩敗俱傷怎么夠,要對付你,只有——同歸于盡!”

  夏君黎來不及為他這句話感到悚然。說時遲那時快,瞿安長身,原本借以支撐著身體的長刀已經(jīng)以迅捷無倫之速動了一動,在地面拖出了一道毫不起眼的光弧。這光弧沒有碰到任何人,可夏君黎看見了——火花!刀尖劃過之處的火花好似濺在了他心里,他感到心臟被恐懼灼得提起——果然如他所料,此地定消埋有火藥之屬,才足令瞿安敢說出“同歸于盡”這樣的狂語。他反應(yīng)不慢,左手已然抬起,一股凜風(fēng)追擊而去,欲將那將展的火星湮滅,可——他終于還是快不過預(yù)先布下的引線機簧。瞿安比他更清楚一切關(guān)節(jié)所在,那一刀除了帶起了火星,顯然也觸發(fā)了什么機關(guān),在夏君黎的掌風(fēng)壓到之前,火花忽然從幾點變成了十幾點——凜風(fēng)侵至,十幾點盡滅,可——十步之外卻接著泛起又兩三點火星,幾乎同時,再十余步遠處地面亦亮起火光——夏君黎心中一沉,那是——埋于屋側(cè)的引線已被點燃,清晰無誤地向著屋內(nèi)的方向——或許是堆積了硫磺火藥的所在——伸延而去!

  這須臾之間夏君黎心中不知轉(zhuǎn)過了幾個念頭。是應(yīng)追擊那火光而去,試在引線燃盡前將其撲滅?還是趕快向后掠走,保全自己要緊?那引線機簧是瞿安所布,方才已然連續(xù)跳躍彼此觸發(fā),焉知此處滅了是否還有下一處,即使沒有,這一處已在二十步之外,或許下一瞬就要觸及雷火,縱然飛身前往把握亦不足,當(dāng)真值得冒險?倒還真未若后退避讓,雖不知威力幾何,總是愈早、愈遠愈是安全,反正原本自己不就想銷毀一切證據(jù),最多只當(dāng)這趟白來,只是最重要的是——必須要把瞿安一并帶走,若真讓他和這間屋子“同歸于盡”了,那便當(dāng)真是輸了個徹底。

  也不過是心念電轉(zhuǎn)的一個剎那,他已經(jīng)一步上前抬手提住了瞿安的衣襟。瞿安并無反抗之力,只冷笑道:“不必如此,你心中分明有恨?!闭f話間,夏君黎早就將他拖出了屋前,揪著他一道伏倒在地,以期少受幾分雷火爆裂之傷害,這一句話倒是將他激怒了:“我不該有恨么?難道只許你……”

  他本來還想說下去的。他本來想說,難道只許你恨傷害了你的世道,卻不允旁人心中有恨?你有什么家仇難解、有什么陰謀野望,我都不在意,可你利用你身邊之人的信任,挑唆離間,陷害無辜,你甚至敢對我在意之人下手——我憑什么要還對此無恨?只憑你是我所敬重的凌大俠的父親——一個從未真正待他好過的父親么?還是憑你是救過我一命的俞前輩的弟子——一個忘恩負義、從未回報他的弟子?

  可是他沒有來得及。他的心在此刻忽然被恐懼充滿,不是因為——引線燃盡了。引線還在燃燒,比想象的久,夏君黎回頭看它——它正將觸及屋墻。而是因為——他忽然聽見刺刺的聲音。

  他不知道刺刺為什么放開了衛(wèi)楓,為什么會與他一起從另一端跑上來。但這現(xiàn)在不重要了。他應(yīng)該早些聽到的——只是因瞿安這該死的“同歸于盡”,令他滿心皆是對趨前還是避后的抉擇,竟沒有注意他們二人靠近的腳步與呼吸。他現(xiàn)在明白——他選錯了。事實證明,他若方才選擇向前熄滅引線顯然應(yīng)有足夠的時間——就算瞿安或許會因此逃跑,至少刺刺不會面臨這樣的險境??!

  刺刺當(dāng)然是看見了他,叫了一聲:“君黎哥!”他卻只能嘶聲向她喊道:“快伏身!別過來!”可是來不及了。他們已經(jīng)這么近,根本來不及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他望向那即將穿越屋墻的火花,雖知幾無可能還是本能地飛身向之掠去。一股從未有過的疾勁之力從他掌心奔騰而出,巨浪般涌向那堅硬的高墻,好像當(dāng)真還能穿透了墻面,擊碎那縷通向死亡的煙火。

  刺刺確實沒有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夏君黎從來沒有與她說過瞿安身世的真相與突火槍的故事,她當(dāng)然不可能想到此處還有火藥這回事,衛(wèi)楓就更不必說了。不過兩個人的腳步還是遲疑了一下。夏君黎說別過來,讓他們快伏身,這幾個字總還是聽得懂的。只是刺刺的目光一直在夏君黎身上,衛(wèi)楓聽了他這一喊倒是警覺地四處看,險險望見了火光鉆入屋墻的那一剎。他不諳雷火機關(guān)卻到底也是見多了奇兵異刃的半個行家,心頭知曉不好,什么也未及多想,只一把將刺刺向后拉過了,帶了她便往地上滾。他心跳得從未這般快過,不過這一次——當(dāng)真沒有半點“非分”之想,他只是——只是太害怕,怕自己保護不了她,而已。

  刺刺猝不及防之下跌倒在地,只覺衛(wèi)楓竟以極大的力氣將自己死死按住了,一時驚詫莫名,喊道:“放開!”她已經(jīng)看到,夏君黎以幾乎看不清之速沖向了那屋角,她多少也明白了什么,可正因為此,她更要用力掙扎。“君黎哥!”她幾乎哭吼起來,在那般局限之地伸掌擊向衛(wèi)楓。衛(wèi)楓的身體因此稍稍放松了一剎,咬著唇,依舊一動不動。

  電光石火之間——誰也不知道夏君黎究竟成功了沒有,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有那面墻承受不住力道,坍塌下來,那一瞬間他還以為——是雷火之力正襲向自己。所有人的心中大概都空白了——空白了不知多久,待到完全回過神來,方意識到——沒有什么發(fā)生。除了瞿安。他深知這條機關(guān)路徑上的一切,自然早就知道結(jié)果。夏君黎只身掠向引線時,他就已動了——只是沒有人顧得上他。

  他迅速卻又從容地攀上了丈許之外的一株高樹,從那里準(zhǔn)確尋到了他逃出生天的起點——他早就布置下的、連結(jié)此地與山下的滑藤。這滑藤并非單純的藤蔓,是他以藤蔓與鞣制過的牛皮混制的一條極為堅韌的滑索,而他只需要解開并提住同樣早已備于此端的唯一一只抓套,便可就著地勢,直滑向彼端。

  ——衛(wèi)楓此前說,上下山只有山坡那里一條路,他與刺刺若守在那里,任何人要逃跑都必從那里過。他只說對了一半。上山或許確實只有那一條路,可是下山——至少瞿安就展示了另一條。

  夏君黎能回過神再應(yīng)對瞿安時,后者已經(jīng)從山崖出發(fā)了?!斑@一課學(xué)得可好?”他用他出奇蒼白的臉微微笑著,好像他真的是最后的勝利者。夏君黎怒極追去,幾步靠近,瞿安手中長刀擲出,挾著風(fēng)勢忽烈烈破空飛向他的面門。夏君黎閃避時,側(cè)面風(fēng)聲幾乎同時傳來——“叮”的一擊,有什么與那長刀相撞了,但卻因身質(zhì)輕薄窄細,敵不上長刀的硬勁,折于地面。那是“伶仃”——那輾轉(zhuǎn)來回,始終只意味著背叛的伶仃劍,被還沒來得及起身的刺刺終于在手邊摸到,見夏君黎遇險,顧不上許多便擲將出去,卻終于在它最初的打造者的長刀碰撞之下完全斷了,死灰一般落地,再沒有了補回原狀的可能。長刀因此一擊偏移了少許,擦著夏君黎的耳側(cè)而過,“咣”的一聲落在山石上。

  只此一阻,瞿安已經(jīng)又遠去了一些,無法追及了。但他的最后一句話仍能聽得見?!澳悴粴⑽遥冶氵€是回報你個秘密,”他說,“你若踏入那屋子一步,必死無疑。”

  “呵,”夏君黎也不知道是在對誰冷笑,反正瞿安應(yīng)該是聽不見了,“什么秘密,危言聳聽?!?p>  再是不甘,他也只能放棄瞿安。瞿安抵達彼處自然會切斷懸索,自己若順著甚至踏著那懸藤去追,徒然自置危境而已。當(dāng)下也只能回過頭,那邊廂衛(wèi)楓方才護刺刺護得快要脫力,四肢都軟了,此時幾乎有些發(fā)抖,被刺刺又推又踢才起開了身,連忙站起。早前夏君黎疑他另有陰謀,在半山腰出手“暗算”,這口氣他還沒咽下,這么一番情急變故卻也沖淡了些,此時忽然發(fā)現(xiàn)夏君黎盯著自己看,多半是瞧見了自己剛從刺刺身上起來這樣子,雖然心中是坦蕩無比,甚至應(yīng)該邀個功、或是責(zé)個難才是,但不知為何被他一看便有些心頭打擂,好像當(dāng)真是做了錯事般,脫口便解釋:“那個,我是,是怕有暗器傷到單姑娘,沒別的意思?!?p>  這話一出口他便又覺自己奇蠢如豬。想他一向在生意場上也算能說會道,結(jié)交新人舊友自詡游刃有余,只不知為何獨怵夏君黎,每當(dāng)了他面就慌了神,說不出一句合場的話來。他心中對自己氣極,想要再找補些,又怕愈描愈黑,胸悶無已之下幾乎想要掉頭就走,才聽夏君黎答了一句:“我又不瞎?!?p>  ——他就算是瞎的,當(dāng)也知道方才那般情境下,衛(wèi)楓是拼著自己重傷硬生生將刺刺護住的——且不論他對刺刺究竟有無什么想法,可這世上大部分真“有想法”之人,甚至自詡“深情”之人,本能之下能做到這般的也并不多??v然那火藥并未燃著,這情他卻也承著了。

  衛(wèi)楓微微一愣。夏君黎口氣不怎樣,可他聽在耳中,卻覺得受用了些,好像原本抓耳撓腮的心思,忽然就被安撫平定了。刺刺已經(jīng)上前:“君黎哥,方才——那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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