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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五七八 假作真時(二)

行行 小羊毛 4075 2023-07-09 14:51:05

  頭一個來問的是衛(wèi)楓。地下河那頭的事情雖然最后有點莫名其妙,但衛(wèi)楹不說,誰也不能將未能抓到歹人之憾歸咎沈鳳鳴,甚至同上回建康那事一樣,還須多欠了他一次人情,衛(wèi)楓自然認為他們之間這交情總不至于連張喜帖都接不到。“小楹那時候還特意請了你,你怎便將我們忘了?”

  第二個問起的是宋然。礙于身份,他倒沒有特意來找沈鳳鳴,反是沈鳳鳴想起刺刺提過要見婁千杉的事,抽空去了一趟宋家兄弟在西郊濕地的居處,反被剛好在家的宋然捉住了?!熬退隳阌X得請我去過于招搖——叫一聲阿客、千杉,難道不應(yīng)該?弄得我還得從內(nèi)城里曉得消息,實在不夠意思?!?p>  第三個提起的是摩失。自從上回被沈鳳鳴以幻生蠱制住,他回臨安便很少再有動靜,沈鳳鳴只知道他依舊在太子身邊,但自己分身乏術(shù),也懶得理會他。今次江湖盛傳“云夢神君”同“云夢仙子”終于要結(jié)百年之好,摩失這個舊時幻生弟子當(dāng)然得出來顯露顯露自己?!霸蹅円彩怯型次鋵W(xué)之誼的,那時候同秋師妹,在內(nèi)城里也是互相照應(yīng)的,同沈教主更是合力除掉了教中敗類謝峰德,你兩位天大的喜事,怎么卻這點舊誼都不念?”

  見得多了,沈鳳鳴漸漸發(fā)現(xiàn),與其說某些人是真為了同自己或是秋葵的什么交情,倒不如說,恐怕誰都不難想到——夏琰可能會在這場婚筵上露面。朝堂同大內(nèi)都關(guān)心上了此事自然也就說得通了——在其人失蹤如許時日的今天,凡能打聽尋找到他下落的辦法想必也早給試過一遍,此時諸般勢力只能一徑將目光盯在了這里。夏錚離京時日一拖再拖,眼見著應(yīng)該留不長了,要是夏琰這會兒又回來了,對兩司權(quán)掌垂涎已久的各方豈非再度竹籃打水。除了沈鳳鳴早前自行知會過的夏錚和邵宣也,諸方先后借摩失、張庭等的關(guān)系來暗中打問,這幾乎也可算是司馬昭之心,即便身在外城,沈鳳鳴也猜想得到,此時那墻的里頭,是什么樣的騷動光景。

  而與此同時,在都城之外,刺刺離開后始終沒有一絲動靜的青龍教,也終于坐不住了。

  青龍谷出了正月之后試著慢慢去除了出入禁令,恢復(fù)了一些徽州城里的經(jīng)營,但實際上效果甚微——雖然拓跋孤并未傳出死訊,但青龍教受下重創(chuàng)是真,那百廢難興、閉門不納的一個多月雖還不至于有江湖門派妄自前往叫囂挑釁,可谷外生意受了欺侮蠶食便十分常見了。這些經(jīng)營早前不少是得了顧家老爺子顧世忠的照應(yīng),他去世之后顧如飛之威望本就不及,好不容易頂了一年多,為回歸青龍教又將生意裁汰去了一些,如今再想要出來重拾卻沒那么容易了,他也只好先緊著剩下幾處大的,“翌銀今用”,勉強支持青龍谷不致接續(xù)不上。當(dāng)此情境,教中散去了好些人,凡尚有處可去的暫且都走避了,拓跋夫人亦未作阻攔。一是,教中遭遇大變,趨利避害人之本性,強留無益——亦無力強留;二是,少幾口人吃飯竟也是好的,至少留下的還能多得些回寰喘息,這恐怕是眼下對青龍教而言最有利的選擇了。由是,這鼎盛時一千多人的偌大教派,此時只剩了不到一半——不足六百人,稱這一番遭遇為二十年最慘痛之挫敗,絕不為過。而近二十年來“第一高手”或是“坐懾兩淮”這等江湖頌詞,只不過短短兩個月,就再沒有人提起了。

  三月頭上,大概也是開春后天氣和暖之故,青龍谷中一面墾地種糧,一面勤事修繕,總算稍微恢復(fù)了點元氣。代教主程方愈在此時又往臨安城跑了一趟——自從刺刺私自離谷,單一衡不知到他面前吵了多少次,想要出去尋回姐姐,想要找到夏琰給爹娘報仇,他總是不允。近日沈鳳鳴同秋葵即將成親、夏琰可能會為此出現(xiàn)的傳言甚囂塵上,不單是單一衡,就連向琉昱也來找過他一次,說青龍教終不可成了縮頭烏龜,失勢不可失心,不如借此機會向夏琰討個公道。禁令已解,假若單一衡堅持要出去,原是沒法強關(guān)住他,程方愈擔(dān)心他魯莽行事,便答允說自己往臨安城先探聽下消息,讓向琉昱務(wù)必陪他留在谷中,穩(wěn)住他勿要沖動。倘消息確切,那么想必等著夏琰出現(xiàn)的必不止青龍教一家,屆沈、秋二人大婚之時——多派些人手前往埋伏伺機,未嘗不可。

  沈鳳鳴不想見程方愈的面,所以在一醉閣出面接了程方愈的是刺刺。相見感慨——程方愈知道當(dāng)此時不可能勸她回去,連帶著她家中兩個弟弟如何擔(dān)心,便也都不提了。既然確認了大婚喜訊不假,關(guān)于夏琰的一切也便盡付不言,他只說了句:“你不要擔(dān)心,無論發(fā)生什么,我們總還是不會令你受了欺負?!贝檀套圆粫幻靼姿韵轮?。她原本想說,你們不必來,可唇動了動,還是改口:“多謝?!?p>  她知道她也阻止不了他們。她心里想的是,無論發(fā)生什么,我定必不會令你們再受一次傷害。

  如此陣仗早就超出了秋葵想出成親這個主意時的本意——緊張著夏琰下落的遠不只有此時身在一醉閣的他們幾人。而或許也只有他們幾個是真心盼他回來——至于其余,與其說是關(guān)心他的下落,不如說是始終難安于這根刺不曾真正拔除。他們既希望他并不會出現(xiàn),以證明他真的已遠遁江湖,不再是某種威脅,又希望他干脆露這一面,給他們徹底消滅這個隱患的機會與決心。此時的沈鳳鳴與秋葵也已知道——這早就不是僅憑他二人獨善其身地演下一場戲的事了,即便一客不請,客亦必不請自來。

  這日沈鳳鳴支著頭坐在堂前,實在無奈:“看來想不請客人——都不成了。上回老頭子同我說過,也有道理——這般場合要真沒客人,也確不像個樣子。”

  “你要請便請。”秋葵波瀾不驚地道,“反正‘思仙樓’的酒菜都訂下了,光我們幾個也吃不完?!?p>  沈鳳鳴笑起來:“我本來想著,不管君黎來不來吧,待事情完了,我們幾個自己吃頓好的,夏莊主、邵大人帶人幫忙,定也消款待,弄上幾桌,剩不下多少。現(xiàn)在這么看——怕是遠遠不夠。”

  柜臺后偷聽著的老掌柜笑了一聲:“你把整個思仙樓連外頭那一轉(zhuǎn)亭閣都包下來,包上它一整天,從早到晚流水樣上酒上菜,管叫夠了?!?p>  “那是‘思仙樓’——你以為是你這小破地方,十兩銀子包三天都沒人來的?”沈鳳鳴轉(zhuǎn)身道,“我又不是孫覺,天天手里拿著幾千兩進出,要不你老破點費先給我出了,等我有錢了再慢慢還你?”

  一向吝嗇的老掌柜竟然道了聲“好”:“你讓小秋葵從我這出嫁,我便借你點。”

  沈鳳鳴大是意外,“咦”了一聲,看向秋葵:“……本來不就從這走,難道——還舍近求遠?”

  秋葵因最近同沈鳳鳴時常要商議這成親諸事,加上刺刺不斷勸說,這半個月是暫時搬回了一醉閣來的。整樁喜事要弄得像樣,什么迎親接親有自然是要有,但意思到了就行,也不必太過講究,沈鳳鳴原就想著,一醉閣距離自己家最近,就從這里起轎,不幾步走到便算大功告成,用不著像那時候?qū)O覺接衛(wèi)楹似的還四處招搖,反惹出事來。這想法雖然還沒同秋葵說——不過她這次在各種安排上一向以“便利”、“有用”為先,這等細枝末節(jié)提一句便可,必不至于糾纏。

  果然秋葵道:“我也覺從這走便當(dāng)些,只是怕麻煩掌柜的?!鄙蝤P鳴便越發(fā)好奇:“是啊,老頭子,你怎么回事,突然這么想讓她從你這走?莫不是女兒紅賣不出去,想多嫁個女兒,一口氣給你出清了?”

  老掌柜呵呵笑道:“你也不想想,小秋葵一個人孤零零住在外頭,到了那一天,你是多走幾步接一接就完事了,誰給她送嫁?你們這回可是鬧得大了,到時不知多少人來看,她娘家沒有人怎么了得?老頭子雖然沒存幾錠銀子,好歹也嫁過十多個女兒了,曉得怎么讓女兒家出嫁得體面。我這些個女兒都過得挺好,沒一個哭哭啼啼回來找老頭子的,但萬一真有什么過不下去的,也都曉得,老頭子還在這呢,回來也沒什么不成——雖說我這個地方現(xiàn)在都憑著你作威作福,但那天我便是得給小秋葵個排場,將來她若是受了你的氣,嘿嘿,你瞧瞧我拿不拿這拐棍打你?!?p>  沈鳳鳴一時說不出話,瞥了秋葵一眼。她卻轉(zhuǎn)開臉去,仿佛不想在此時與他朝面。

  “你老想太多了,哪有這般‘將來’?!鄙蝤P鳴咕噥一句,又道,“算了,你都說沒存幾錠銀子,為這個事把你家底借給我也是不必。我回去數(shù)數(shù),要是夠就把思仙樓弄下來讓他們鬧騰——但流水介好酒好菜就不必了,那些人又不是真為吃頓飯來的——你要是舍得——酒分我點帶去,我請請自家人,就很承你情了?!?p>  又向秋葵道:“至于喜帖,我想著請這個不請那個總有漏缺,真不請的也未必就真不來,所以——還是不一一發(fā)了,干脆就把話說出去,誰想來的就來,思仙樓就那么大,來早了入席,來晚了門外站著。你說呢?”

  “再好不過?!鼻锟溃笆〉寐闊??!?p>  “你們真不怕人來得太雜,什么牛頭馬面都有?”老掌柜倒是擔(dān)心了,“我是不懂你們那道道,但……但你不是說君黎公子恐怕要來,盯著他的人多,你們不怕出事?”

  “你是擔(dān)心君黎出事?”沈鳳鳴笑了一聲,“趁早別操這個心了,盯著他的人是多,真要說對他出手,只怕都得掂量掂量?!?p>  “不是說輸贏,我是擔(dān)心你們啊——到底是你們的喜筵,別弄得亂七八糟的。”

  “我們早說好了,君黎要是真回來,這喜筵就提早撤下了,多半連用都用不上?!鼻锟_口,“所以……不必想那么多?!?p>  老掌柜出著氣:“就沒逢著過你們這么浪費的,銀子都花了,排場全用上,就擺個空心陣,也不曉得到底騙的誰?!闭f著便忍不住擺了擺手,顧自回進后堂里去了。

  沈鳳鳴十分沒好氣,偏了頭向秋葵抱怨:“這老頭子越發(fā)當(dāng)自己是我親爹,管那么多——我都說了不要他借我,他是不是沒聽見?”

  秋葵笑:“你便告訴他,你在臨安這么久了,總還是能逢著那么一兩個真心的,會送點禮來,給你回點本錢?!?p>  沈鳳鳴嗤了一聲:“什么真心。你都沒真心,誰要是真心送禮,我過后不也只好給人退回去?”

  秋葵便不說話了。沉默良久,她忽開口:“沈鳳鳴,欠你的我會還?!?p>  沈鳳鳴皺眉:“誰要你還了,怎么,找君黎是你一個人的事?”

  “我說的……不是錢?!鼻锟?,“我……”

  “別的就更不須還了吧?!鄙蝤P鳴笑,“你還別說,真說起來,我欠你的也不少。你經(jīng)脈受的傷,我前些日子還想到了一點頭緒,但與幻生的心法有關(guān),不知可不可行,這趟去洞庭要問問關(guān)默。你要是愿意,等依依這邊一切都好了,就去洞庭找我……”

  他說到這里,停了一下:“……還是算了,你一個人上路我不放心,我也不知那法行不行,還是等我回來……只是這回我得在那多留一段時日,沒……沒那么快?!?p>  秋葵不置可否,只道:“我看你這兩個月一直很忙,真能那日一過,便走得開去么?”

  “有什么走不開?!鄙蝤P鳴喟嘆,“君黎要是回來了,這里的事我定須統(tǒng)統(tǒng)還他手里。他要是不來,我也更不知還在忙些什么。實是累了——就算沒有云夢找我,我也得出去兜上兩個月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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