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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四九三 終曲《離別》(六)

行行 小羊毛 3095 2019-05-15 11:09:53

  追兵好像并沒有跟得太緊,這反而令夏琰覺得不安。這谷中地勢復(fù)雜,他不似向琉昱知曉抄往谷口的近道,只能按著先前打算過的路徑一步步向外奔逃,猜想——谷口必已守得鐵桶也似,不知張庭的人馬可還能有點用,否則他負(fù)著朱雀要沖出去,只怕甚為艱難。

  “師父,你的傷怎樣?”他憂心朱雀傷勢,忍不住問他。

  朱雀沒有回答。夏琰心中一緊,尋一處樹干遮擋,放下朱雀來。顧如飛那一劍險險便刺中了要害,可即便距離心臟還有那么半分,鮮血還是汩汩而出。夏琰看得驚心,慶幸?guī)С隽舜檀棠瞧總巵?,連忙將剩下的藥粉盡數(shù)敷于朱雀傷口,隨即翻過他手腕,欲要看他內(nèi)傷。

  手指還未搭觸腕脈,朱雀卻似清醒了些,忽然反手,一把反扣緊了夏琰的脈門?!熬琛彼Z聲艱難,“你聽我說……”

  夏琰不知該喜該憂,道朱雀是擔(dān)心自己傷勢,忙反手推開他:“我現(xiàn)在還好——師父覺得怎樣?我替你看看?!?p>  朱雀沒來得及說什么,不遠(yuǎn)處傳來人聲?!把E往這里去了!”一人道,“往這林子里面去找!”

  夏琰匆忙間摸了一摸他的脈,脈象雖弱,好在一時半刻看起來還不至于有失,當(dāng)下壓低了聲音,“師父忍耐一下,我們先離開這里?!?p>  他重新將朱雀負(fù)到背上。林子外面人聲又道:“不必進(jìn)去找,小心反中了埋伏。單先鋒說了,守住谷口,他們插翅難逃?!?p>  一陣悉悉索索的翻找聲,幾個人在外圍草叢里搜了搜,沒見到人影,向前往谷口方向去了。這些青龍教眾竟也狡猾得很,知道若是途中分散著未必能輕易拿住兩人,還不如集結(jié)在谷口,仗著人多與狹小地勢,來個甕中捉鱉。夏琰受傷當(dāng)然走不快,還要顧著朱雀,就算對方不走近道,他也不可能趕在他們之前先出了谷口。

  夏琰咬著唇,唇因失血與失溫而泛著青白。他實沒有把握——今日當(dāng)真能硬沖得出去,但還是深呼吸一口,強(qiáng)抖擻起精神。行走早已有些艱難——其深沒踝的雪,其深入髓的傷——連他自己也知道,不過是憑著那一口讓自己重新活過來的氣,憑著這一腔——不愿讓朱雀亦失陷在這里的心。他知道朱雀是為自己才深入了谷中——為了自己,故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挑戰(zhàn)整個青龍谷。

  所以他也必須不惜一切代價,負(fù)著他出去。

  “君黎……”朱雀呼吸有些不繼,“你這般負(fù)著我,走不了的。不如將我放下……”

  夏琰不假思索,“不行?!?p>  “我有辦法……”朱雀卻道?!澳阆葘⑽曳畔隆?p>  夏琰猶豫了下,“……什么辦法?”若朱雀是要他獨個逃走,他自是不肯,可思及他方才那般肯定地說拓跋孤輸定了,似乎仍有什么后手,不免也生了希望出來。即便如此,他腳下卻未停,“邊走邊說不成么?”

  “你……連我的話都不聽……”朱雀苦笑起來。夏琰還待他再說什么出來,背上的人卻又沉默了。

  夏琰心沉了下去。所以——果然如自己所料——本也沒有什么辦法罷?青龍谷只有那一個出入口,除了硬闖,就連找個什么地方先躲一躲都不可能——只因——這樣的大雪天,足印、血跡,哪一個不是清清楚楚地出賣了自己二人的行蹤,拓跋孤將谷口一封鎖,反過頭來輕易地便可將他們搜出,哪里又有什么喘息的余地……

  念及至此,他腦中忽憶起什么,如一絲光亮閃過。青龍谷的出入口——

  “師父,我想起件事!”他頓時按捺不住興奮,“青龍谷——還有一處出口!”

  朱雀微微驚訝:“還有別的出口?”

  “在北邊,是個峭壁,不大好走,不過——師父放心,我定當(dāng)帶你出去!”

  ——只要當(dāng)日拓跋夫人如諾沒有將自己去過絕壁山洞一事告訴過拓跋孤,那么拓跋孤也好,單疾泉也好,想必還不知曉自己竟知道經(jīng)風(fēng)霆絕壁可往返青龍谷內(nèi)外。現(xiàn)今大多數(shù)教眾都被召集往谷口堵截,那地方縱然守得有人,也必不會太多,比起硬闖谷口豈非好過百倍。

  朱雀聽他十分振奮,便也只道:“好?!北M管——他不大確定,到了此刻,他們師徒二人,還能有那樣的好運(yùn)氣么?

  由得他向北摸索著走了一段,追蹤的人雖不多,但也不是全然沒有,顯然得了吩咐,并不靠近,不近不遠(yuǎn)追攆著不讓二人能得休息。夏琰雖不予理睬,可朱雀料想他突然折向北行,這些人不多久總會回報至了拓跋孤處,到時他必會想起這一處峭壁出口,率人包抄回來——留給他們攀離的時間,只怕不會很多。

  “你今日見到卓燕的女兒了么?”他想了一想,開口問他。

  夏琰心中一痛?!皼]有。”

  “往后——你打算怎么辦?”

  “師父突然問這些做什么?!毕溺?,“只消我們今日能出得去,往后的事盡可往后再說?!?p>  朱雀一笑,語意有些凄涼?!爸幌А獛煾傅阶詈笠矝]能給你提成了親?!?p>  這語氣叫夏琰沒來由一陣心慌?!斑@是什么話——來日方長,師父只管休息片刻,什么都不必多想,等一到了外面,我立時便尋一安全、安靜之地,與你療治傷勢……”

  “你怎么與我療治傷勢?!敝烊笡霰〈驍?,“君黎,你自身都難保,何來余力療治旁人。你聽我一句,一會兒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你只管向外走。只要——你能走脫,今日便是青龍谷輸?shù)脧氐?。?p>  夏琰急道:“師父怎么今日如此消極灰心——我說了定能出去——莫非你與拓跋孤說他輸定了,就只是叫我一人走脫?你與他爭了這么多年,輸贏對你才有意義,對我——有什么用?待出去了,師父必要叫天下人都曉得,拓跋孤設(shè)下圈套、窮整個青龍教之力都沒能對付得下你——那才叫他輸?shù)脧氐??!?p>  朱雀又笑了笑,大約是氣力不足,沒有再與他分辯。夏琰步子加快,鼓足了氣向北面奔去。

  風(fēng)霆絕壁附近本來就人少,今日落雪,便更稀少了些,夏琰于側(cè)尋了一處遮蔽靜觀片刻,這一帶總不過五六名教眾查守。

  他止了止自己快行的氣喘。遠(yuǎn)遠(yuǎn)望著這絕壁,比自上俯視更感高峭。如若是在平日,施起輕功,輔以藤蔓,不消片刻便可至頂,可今日受傷大是損耗,更要負(fù)著朱雀,加上冰雪覆蓋之險,只怕少說要花上半個時辰。

  “‘流云’?!敝烊冈诙厗÷暤溃翱蛇€用得出來?”

  夏琰不待他吩咐,早已運(yùn)動內(nèi)息,“流云”輕易擾動風(fēng)雪,旋至那五名教眾身前陡然轉(zhuǎn)為暗器般銳厲,不待幾人反應(yīng),風(fēng)裹雪粒利刃般割開咽喉。

  經(jīng)了方才生死一線之中夢魘般體會,夏琰只覺對“明鏡訣”之悟竟當(dāng)真越發(fā)隨心,但心知自己此刻氣力不足,是以半分不敢留情。待幾人都倒地,他方負(fù)著朱雀幾步躍至崖下。那峭壁縫隙里都嵌著落雪,壁上結(jié)了一層薄冰,滑不溜手,顯然絕無可能徒手攀附。

  天光已經(jīng)暗沉了些,雪落如碩大的灰塵,阻礙著通往崖頂?shù)囊暰€。夏琰沿著峭壁摸索著尋那兩條粗藤蔓——他畢竟沒來過這崖下,一時尋不準(zhǔn)位置,可一直從西摸到東,除了硬冷勝鐵的山石與冰渣,沒有半點可藉攀附的騰蔓存在。

  他心頭機(jī)伶伶一抖,渾身都如落入冰窖。難道——拓跋夫人還是將那日之事說了,或是——為防萬一,她已將那藤蔓斬斷,絕了此地出入的可能?

  就連拓跋孤都不可能不依靠藤蔓上下。除非生了翅膀——否則自己今日更不可能當(dāng)真從這里飛了出去!

  這絲絕望令他聚攢的氣息驟然崩散,一口熱血“咳”的一聲嗆出,渾身竟都失去了力氣。他扶著山壁,朱雀幾乎從他脊背跌落,他陡地一驚,連忙將他負(fù)好,肩上尚未起出的箭頭被壓得一陣劇痛,眼前竟分不清是黑了一黑或是白了一白,似有那么一瞬,茫茫然如不知身在何處。

  “是不是——那個?”朱雀開口道。

  夏琰咽喉中甜腥不消,呼吸難暢,半晌才緩過些神來,順著朱雀目光所向,望向地面。厚雪覆蓋的地上,兩道同樣被白色遮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粗藤毫無章法地躺著,與崖下原本的植被交混一處,若不細(xì)看當(dāng)真不易發(fā)覺。

  他上前去,伸手拂開積雪。早在這場雪開始下之前——在他今日深入青龍谷之前——兩道藤蔓就已被人從絕壁頂端整條斬落。原來——并非拓跋孤疏于此處防范,只不過從此處離開的可能——從一始就不存在!

  他只覺力竭——如果那讓自己從夢魘中回到現(xiàn)實的力量真是“離別”,那么這分力量此刻也已耗盡,而他,似乎也要再次進(jìn)入那個失去自己的夢魘里。他感到窒息。方才有多興奮與振作,現(xiàn)在便有多恐懼與絕望——只因這方才還寄托了一切希望的絕壁,現(xiàn)在已真正成了終結(jié)一切的絕路。

  “君黎,你跑得太急了。”朱雀卻仿佛并沒有太放在心上,只緩聲安慰,“你放我下來,我們就在這里歇上一歇?!?p>  夏琰沒有再反對的理由。他的確很累了,而直覺告訴他——追兵不會太遠(yuǎ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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