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武俠

行行

四四五 深秋之痕

行行 小羊毛 3036 2018-06-29 11:16:06

  從空無一人的荒崖向下望,整個青龍谷翠金相雜,比之兩月前的墨郁濃重,色彩反而輕了??上溺溃@是深秋的痕跡——是每一歲輪回,這季節(jié)自生向死行進(jìn)的痕跡。

  他已是第二次站在風(fēng)霆絕壁上。此時離他最近的深秋之痕是腳下沿著這風(fēng)霆絕壁遷援而下的整貫粗藤。藤上蔓葉萎頓,枯多興少,但有風(fēng)起,便干簌簌落下碎葉去。便是這硬韌非常的藤蔓本身,也從深沉的、生意的盎綠中隱約透出絲黑黃。

  但若要說它遷援而下,其實不若說遷援而上——藤蔓是從崖底長上來的,它生長了不知多少年頭才攀完了這數(shù)十丈距離,如今更在土石混雜的崖頂以身體蔓延出一條小徑去,仿似地府鬼怪不斷伸長了手,總要往上往前,攀住了生。可每年卻終只有兩季能由得它肆意求生,秋風(fēng)但起,它的生長便消停止,仿佛它的魂在這寒凍的兩季便教死間攝去,要直待來年,枯去青來,靈魄方能重歸塵間,再度活轉(zhuǎn)。

  此際若攀了這粗蔓,當(dāng)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青龍谷中——可那并非夏琰來此的本意。

  不過是不舍不甘不肯就此離去,要尋一處與她最近的地方再多流連。

  ——昨日刺刺進(jìn)了青龍谷,他便如頓失了心倚,悵悵不知所往。所幸漫然回走路上,恰遇了蘇扶風(fēng)。他頓悟蘇扶風(fēng)與顧笑夢昔年十分交好,今單家遭遇此事,她自是要來吊唁。

  蘇扶風(fēng)見著他自亦驚奇,當(dāng)此時卻也沒有太多寒暄,只是談及無意之死,多有唏噓。夏琰從她口中得知無意的大葬是安排在今日,只點點頭,央她進(jìn)了谷后,對刺刺與顧笑夢多加安慰陪伴。因不愿引了青龍教人注目,兩人只寥寥數(shù)語便告別去,他甚至來不及與她多解釋自己在此的緣由——來不及與她細(xì)說,自己與刺刺那大婚已是不成了。

  倒是這番話提醒了他——他理應(yīng)多留這一日,伴著刺刺送完無意這最后一程——哪怕不能站在她身邊。風(fēng)霆絕壁自是他能想到的最佳所在。通去的暗徑原不甚好找,久無人至更生滿雜草荊棘,幸得他此前將那隱密山洞的方位記得極為清楚,當(dāng)下在山間往那方向上細(xì)搜了大半日,才尋出痕跡來。

  他今日一早便上了風(fēng)霆絕壁。自此俯看,谷中各處果然白幡素巾招搖,足見殯儀一事絕非潦草。只可惜,絕壁在青龍谷北,送靈卻是自谷東南去往西南,他只能聽著遠(yuǎn)處鼓樂哀哭,卻見不到麻服孝隊的蹤跡。

  聲響時弱時盛了許久,想是隊伍往返迂回,終漸去漸遠(yuǎn)。有一處熱鬧,甚或偶有火光彭然,想來青龍教自有自己的儀式信奉。一直折騰到中午,聲響才全然停了。

  正午日光明好,迎面潑來,近乎炫目。他孤零零站著,心里想,大概,原是——這么好的天,才配得上那個少年的朗朗心魄?

  想到那個少年卻是自此永遠(yuǎn)孤零零躺在地下,心頭如何不痛——又想到自己尚且如此,與他同胞而生的那個女孩兒,此時此際,又當(dāng)如何痛不欲生?

  可是如何遠(yuǎn)眺,都只有樹木蔥蘢,坡巒起伏。踟躕一晌,他已知終難再得見刺刺一面,狠狠心,悵悵然,轉(zhuǎn)身離開崖頂。

  往下面山洞兜看一轉(zhuǎn),山石流水處已生出厚苔,石室里諸般家什盡數(shù)清走,止留下一面鏡子,也已昏然不亮。對面通去殘音鎮(zhèn)的地道入口也已被堵死,料想兩個月前拓跋雨被領(lǐng)回去之后,她母親拓跋夫人暗自封堵了地道,此后再沒人來過。

  他也無心多看,下山的路途只走得失心無神,衫上叫荊棘一連拉扯了數(shù)道裂口亦仍惛惛惚惚。不知走了幾許,日傍光景,回到客店落足,才見衣上被撕去了兩條。便與店家借了針線到屋里,尋布頭來補。坐下忽想起曾那一時失魂糟亂地從青龍谷出來,也是這般奔至徽州城里,彼時還有刺刺與自己將衣裳補縫漿洗——她時說自己是“金針”傳人,這點針線不過是小事一樁——而今日往后,卻更不知要何時才能再得她在身邊。

  他放落針線,只覺這一路自臨安跟來,卻竟比不跟得來還更叫人惘然無計,好似丟少了一多半的魂,拿什么都填不滿來。他忍不得又出了門去,重往青龍谷口附近走了一走,走到那與刺刺初見的小酒館門口,竟想不起——未識她時,自己是怎樣度的朝夕。

  --------

  隔日回程,越發(fā)悶悶不樂,拖拖沓沓到了臨安,也不想回一醉閣,徑往凌厲家里去了一趟。

  凌厲雖理應(yīng)與蘇扶風(fēng)同往青龍谷,不過韓姑娘還被他藏著,若見了拓跋孤的面不免尷尬,想是因此避了不去。此時消息已是傳出,凌厲見得他來,便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想著該找你問問?!?p>  夏琰面色懨懨,只強顏道:“我過來看看——好幾日沒顧得上來,不知韓姑娘身體怎樣了,誤了事就不好了?!?p>  那韓姑娘坐在一旁笑道:“我不打緊。天氣寒了,不是夏日,便少運幾次功,也沒什么礙處的?!?p>  夏琰魂思不屬,只口中下意識應(yīng)著,“嗯,天氣寒了,不是夏日……”恍然回神,見韓姑娘看著他似有兩分發(fā)笑,忙道:“不是,韓姑娘,我……我原是說,該助凌大俠替你在冬日之前,將純陰之氣驅(qū)散,身體恢復(fù)如舊,他便可送你回青龍谷去。不是有沒有礙處,是不該誤了你們這計劃?!?p>  “計劃不計劃的——也不過是個念想,可有時——”韓姑娘頓了一頓,看他,“君黎公子自己的計劃都未能如愿,還想著旁人的計劃?”

  “好了?!绷鑵栐谝慌缘?,“你看他這樣子——他多半是受不得外面沸沸揚揚,來這躲會兒,你卻還先說起來了?!?p>  韓姑娘起身,“不是你說想找他問問?”一面笑著,向后去道,“公子多坐會兒,我去給你煎茶?!?p>  夏琰原想客氣兩句,可的確連客氣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坐了。

  “你這垂頭喪氣的樣子——”凌厲稍許傾身向前,“太有失‘黑竹之首’的威儀???”

  夏琰越發(fā)苦笑,“我在凌大俠這,談什么威儀。我總是你的晚輩便了?!?p>  凌厲已經(jīng)嘆了口氣,“到底怎么回事?我先聽說了——無意的事,正擔(dān)心刺刺;隔一天,又聽黑竹放出消息說——你將婚期推遲了??茨氵@樣子,刺刺已是回青龍谷去了?”

  夏琰將前后大致說了,凌厲便道:“我知道你心中難過,不過此事也沒辦法。扶風(fēng)先前已啟程去青龍谷了,她應(yīng)會多留幾日,勸勸刺刺。”

  “我見著凌夫人了。”夏琰道。“我前兩日也去了趟青龍谷,不過終是——不便進(jìn)去,就返來了。凌夫人的話,刺刺想必還愿意聽——我眼下也先不想往后了,只要——她這一陣別太難過就好?!?p>  “你與刺刺向來好得很,況婚約天下皆知,此番只是萬不得已暫時分開,又非有什么不睦,依我看,大可不必這般消沉?!绷鑵柕馈?p>  “我自然知道不該消沉了。”夏琰的表情卻還是愀然,“我曉得過一陣或許便好了,可心里總是沮喪,少了些什么似,旁的事都無心尋思。”

  “你聽我說,我非為安慰你,”凌厲道,“眼下,無意剛剛?cè)胪翞榘?,你和刺刺也剛剛分開——既然此事無可更變逆轉(zhuǎn),你倒不如趁這一陣,專心做些自己的事,不管是黑竹的事也好,哪怕是朱雀那頭、禁城里的事情也罷——終還是尋些事來忙。待到無意斷七,該是冬月中;或是等到百日后,便是臘月里——總也不出這個冬天,到那會兒差不多,便能重提婚事了?!?p>  夏琰抬起頭來,“這么快——想是不大合宜?”

  “斷七之后,也算不得不合宜——若強要說失禮,他們平白不讓你入谷,還更失禮。至親之喪固非本愿,可婚事卻也有約在先——縱然婚期未必那么快,也不能像什么事都沒了似的不提。”凌厲道,“你不必多有擔(dān)心,我冬日里不是要帶阿寒去青龍谷么?你既自認(rèn)我的晚輩,不若到時我便做了這個長輩,攜了你去,想拓跋孤、單疾泉他們兩個,也不能不賣我這個面子?!?p>  夏琰原不愿立時便想那么遠(yuǎn),不過聽凌厲說得肯定,還是欣然振奮起來,目中神色都亮了幾分?!按嗽挳?dāng)真?”

  “有什么不當(dāng)真?有這三兩個月緩一緩也好,只要你的黑竹會這幾月不要招惹青龍教,不要結(jié)新的梁子出來?!绷鑵栃?,“要說起來——早先你自拓跋孤眼皮底下帶走刺刺,外頭還少不得有些閑話。這回倒一并做足了禮數(shù)罷——塞翁失馬,也算借個機會,你同拓跋孤,若能各退一步,握手言和,你與刺刺也得個安穩(wěn)長久,一箭雙雕的美事。”

  夏琰點點頭,只是心中思及與單疾泉那般齟齬,想到他的反復(fù)不定,終有幾分不暢,也不知過節(jié)是否真那么容易便能揭了——拓跋孤那端他反不那么放在心上了。

  (最近要考試……復(fù)習(xí)迎考,強行更一章吧)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