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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四一三 神夢雙琴(四)

行行 小羊毛 3411 2017-11-23 13:42:22

  “嘭”的一記,大樹自下至上都震了一震,枯葉連同毒蟲紛落一地。蠱人撞得頭破血流,晃了一晃,還不及全然醒神,又“嘭”一下再撞上樹干,顯然是出于蠱蟲之指揮。

  只撞一兩下便罷了,可若似這般撞個不停,先不說這棵樹是不是便要撞得倒,秋葵的雙琴也大受了影響。三十九弦一起亂顫,虧得她屏息寧神,才未被這外力斷了弦去。

  “我下去看看!”石志堅知道不妙,向樹下掠去,只見凈慧帶了幾人,飛身追至,拂塵自后一掃,將蠱人自頸纏住,只是蠱人力大,掙扎之下,那拂塵絲絲斷落,眼見著隨時便要縛之不住。

  所幸震動稍歇,秋葵連忙重新?lián)釀忧傧?,魔音點點而降,聞?wù)吣话櫭及底韵嗟?。塞住耳朵的、距離稍遠的或是未有內(nèi)外傷者,多覺腦中空白,隨即生出恍惚幻意;但于早已遍體鱗傷之蠱人來說,這般音色無異于銷筋蝕骨之痛楚,縱是失了神智,也竟懂得伸了雙手,掩住雙耳,仰天而嚎。

  那痛楚是身為人之痛楚。蠱人沒有心智,生不出幻覺,唯覺痛苦卻不知為何;倒是體內(nèi)蠱蟲受魔音之振,一時蟄伏。兩重折磨故此令得蠱人頹落下來,失了蠻力倒回復了幾分活人模樣。凈慧聽其口中哀號十分凄慘,一時不忍便下殺手,卻見銀芒一閃——石志堅哪里管得這許多,見此機會,身形縱出,手中“徹骨”徑入蠱人咽喉。

  咽喉正是蠱人弱處,當下里蠱人痛嘶一聲,已然氣絕,向后便倒。石志堅未料如此順利,待到匕首拔出,方覺不對——血色深紅之中蘊著幾絲慘碧,有什么活物自死尸咽中濺射而出,向自己面門疾竄而來。

  他避之不及,下意識將左手于眉心一擋——手心一股銳痛侵入,仿佛受利齒嚙咬,可只一下,銳痛轉(zhuǎn)為酸麻,酸麻又化為木然——整只手掌便一剎那已失去知覺。再去看時,那手心里竟咬著一只碧綠蠶蟲,拼命欲向傷口鉆入?yún)s不可得,唯有紅色以可見之絲縷,向蠶蟲體內(nèi)匯去。

  這碧蠶顯是吸食鮮血之蟲蠱,且本身即有劇毒,原宿主既死,此時不知是否仍受著關(guān)非故之操控,必要尋求新宿主。石志堅渾身一陣透涼,驚惶恐懼之下,卻也未失理智,不及猶豫,“徹骨”利刃反手撩起,將自己左手齊腕切斷。

  此時他才及痛呼出了一聲,劇痛、毒意與失血之暈眩一齊沖入腦內(nèi),更加上了魔音隱隱約約之激蕩,再難支持得住,跌坐而下。事出突然,凈慧亦阻之未及,歐陽信雖一個箭步?jīng)_到近前卻也已晚,只得勉力將他攙扶,慌忙要尋法止血包扎。

  被斬落的手掌只隔一息已被毒蠱吸得干枯。那碧蠶喝足了血,身體變得滾圓,蹣跚幾下,離開了斷手。

  見此變故,眾人嘩然間都退開數(shù)步,就連關(guān)盛等一時也甚為緊張,不知這毒蠶接下來是否還要暴起傷人。如此面面相覷地由得它自在蠕動片刻,那身體仿佛很快消化了鮮血,漸漸又縮回成尋常大小,通體碧色中,隱隱已泛出了一層血光來。

  蠶蟲雖小,沈鳳鳴與秋葵在高處卻也看得清楚——石志堅斷腕固是慘烈,碧蠶之劇毒更見驚心。秋葵額上見汗,只因她最是感覺得出——關(guān)非故之力還在催動這只小小蠱蟲,與她魔音相衡,否則——她適才必也不至于容得此物這么簡單就傷去了石志堅一只手。

  沈鳳鳴的葉笛之聲卻在此時漸漸淡消,秋葵忍不住向他瞥一眼,卻見他正看著自己,不由道:“你看什么?我——也是盡力在壓制那毒蠶,只是它不斷飲血,只怕再下去蠱力不弱反盛。”

  沈鳳鳴不答,將目光轉(zhuǎn)至她撥弦的雙手。即使無有他的引領(lǐng),此時的秋葵亦可獨力將神夢舒展開來,只是艱難了些,心念更要越發(fā)專注于雙琴之上,方不至于出錯。沈鳳鳴注目了一會兒,方道:“你堅持片刻,不消著力于那一只蟲豸。我下去一趟。”

  秋葵一驚,“你……要下去?你去了又能如何,別說毒蠶,那下面隨便一人你這會兒都對付不了?!彼е?。

  “我有分寸?!鄙蝤P鳴只道,“你獨個在此,《神夢》莫斷,蠱蟲就不敢近你;若是有甚?;箅y進之處,就細想我教你的五十六字。若真有變故,我會回來?!彼焖俳淮?,起身攀了樹枝,摸索向下。

  他攀得有幾分艱苦——明明是平日里一蹴可達之距,但此時的他四肢身體卻說不出到底是十倍的輕飄無力,還是十倍的沉重笨拙,以至于不得不避人耳目,在臨水一面趁人不備沿著樹干暗自攀援。歐陽信此時正忙于照顧昏迷過去的石志堅,況他耳中應該也塞了棉物,縱然是呼他再來背自己一躍,怕也是不可得的。

  秋葵不敢分心,只能越發(fā)翻飛十指,只期得更甚一分之魔音,也能更掩護得他一分安穩(wěn)。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神夢有如暖意寒流同時于湖山之中交迸,擊得人身一陣一陣發(fā)酥,心內(nèi)卻一股一股發(fā)懼。

  碧蠶蠱似也深感痛楚,忽然躍起,似一道綠芒竄入人群,哪里還分敵我,沾著血肉之軀便隨性鉆附。關(guān)盛身旁一個幻生門徒只低呼了一聲,還不知那蟲子是從何處鉆進了他身體的,只有那雙目頓然已呈了碧色——顯然,這門徒的耐受之力遠比不上先前的蠱人,滿臉滿頸一瞬時已現(xiàn)出了青紫,受控之下拳腳齊出向凈慧等人襲到,但也不過是數(shù)招便即力盡而挫,眼見著便已不行了。

  關(guān)盛慌忙之下欲待轉(zhuǎn)向關(guān)非故求問,卻忽見自己這父親的表情竟也是極盡詭異。“爹?”他人還未及,先低呼了一聲。關(guān)非故的雙手在空中飛舞,仿佛正與什么看不見的對手交戰(zhàn)。分神再回顧,碧蠶又已吸足了血,從那倒地的門徒身下爬了出來,飽餐之后的身體再一次變得圓滾滾的,前進得拙笨而緩慢。

  歐陽信擔心再有意外,拖了石志堅躲至樹后,余人亦越發(fā)后撤,只恐一個不小心成了下一個蠱人。唯有凈慧拂塵一掃,待要將此毒物卷入帚絲之中受縛。只是那拂塵之上亦沾有血跡,碧蠶被帚絲卷入,登時成了附骨之疽,竟一點點向握柄噬啃過去。

  關(guān)盛撤回父兄一處,近看越發(fā)見關(guān)非故雙目通紅,頸上鮮血迸流,口中念念有詞。他不覺駭?shù)溃骸暗?,你怎么了??p>  “若云,若云……”關(guān)非故口中不斷重復著,那雙血紅的眼時明時暗,便如神智時存時滅。見關(guān)盛退來,他仿佛得了幾絲清明,勉力道:“盛兒,我曾教過你控制‘血蠱’之法,你可還記得?”

  “記得。”關(guān)盛向那碧蠶望去,吃驚道,“那就是‘血蠱’?”

  “不錯——這血蠶失了宿主,兇性難馴。我此際內(nèi)息不穩(wěn),難以控制其行動,你助我,稍以心法安撫于它……”

  “好,好,爹,你放心。”關(guān)盛說著四顧。他不似父兄,這血蠱之法雖學過卻從未致用,稍許安撫可之,但亦怕有甚不妥,倒受反噬。他料想關(guān)非故之被動的源頭應是在魔音上,若從沈鳳鳴與秋葵那里下手,斬草除根,豈非更佳?此時關(guān)默還操縱著另一蠱人,當然是抽不出身來,倒是——

  他心生一計,忙道:“爹,代語呢?”關(guān)代語雖然年幼,但身手便利,動作靈活,人小不易被察覺,叫他從樹后偷偷爬上去暗襲了那兩人,最是合適不過。雖是親子,但關(guān)代語此前幾度落入沈鳳鳴之手也都無恙歸來,料想即使此番被發(fā)現(xiàn)亦不會如何。

  話音還未落,樹下忽傳來關(guān)代語尖叫之聲。卻原來關(guān)代語早不知何時偷摸掩去了,可是不巧——歐陽信方方才將石志堅于樹后安頓,忽竟見有人矮身摸索到此,怒從中來,只看在是個小孩的份上,不曾便下殺手,只一把將人推了出來。關(guān)代語沒料叫人撞個正著,胡亂中摸起隨身麻針,向歐陽信便刺。歐陽信手上一麻,這一推氣力便不曾用盡,關(guān)代語趔趄幾步,退向樹外。

  便是此時——他剛剛站穩(wěn),正自喜于不曾摔跤跌倒,頰上卻忽有幾分異樣,像是什么冰冷之物蠕面而過——只是這么一剎的知覺,他一顆小小的心驟已駭止。凈慧的拂塵掃動,原或是有心將那碧蠶擊于樹干之上,卻又怎料得憑空多出個幼孩——碧蠶頓然觸到新鮮血肉,豈肯放過,棄下帚絲,附上嬌嫩面頰。

  眾人驚噫聲中,關(guān)默、關(guān)盛一起向樹下?lián)寔?。此時情境哪里容得半分猶豫,關(guān)默口不能言,動作卻快,竟空手便來捉那毒蠶。人人都見得碧綠蠶身倏然已只余一半在關(guān)代語耳外,被關(guān)默伸長手指往尾上拼死一捻——可,指間卻一空——什么都沒有捻到。

  一顆心也仿佛已是跌空。關(guān)代語還未有知覺,只是見關(guān)默表情,就知這毒蟲必已鉆入自己耳中去,雙膝一軟,跌坐于地,顫聲大哭:“大伯……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真不好意思?!鄙韨?cè)忽然多了一個聲音。諸人皆微微一怔——眾目睽睽方才都在關(guān)代語身上,竟忘了發(fā)現(xiàn)——沈鳳鳴是何時出現(xiàn)在此的。

  他的身形從樹后悠悠轉(zhuǎn)出,地面的火光此時將他的臉照得分外清楚——連同面上中毒后的隱隱黑氣??蓞s沒有人注意他的面色,只因現(xiàn)在,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上,停著一只碧色毒蠶?;蛟S是適才關(guān)默的手擋住了幾分視線,竟無人看清它是如何倏忽變換了所處。依舊是通身慘碧之中透出詭異的血紅,可更詭異的是——它此際安安分分地伏著,一動都不曾動。

  “——這只血蠶,現(xiàn)在是我的了?!鄙蝤P鳴繼續(xù)說著,嘴角微微掀動,牽出一絲難掩的冷笑。聲音雖極低,可場中卻靜了——除了神夢仍在湖山回旋,再無一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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