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雨心情復(fù)雜的走著,前面已經(jīng)看到了東院的燈火,他驟然停了停腳步,整了整頭上的七星冠——這七星冠與他帶著的黃冠不同,乃是紫金打造,上面鑲珠嵌寶,十分華貴,也十分沉重,他帶著很是不適,常常覺得要從腦袋上掉下來。
這幾日,他的心情不好,很惶恐,也很迷茫。
從小,他就在道觀做童子,只是一直沒能正式拜入道門,只做些端茶倒水的雜事。他也知道自己資質(zhì)一塌糊涂,道觀資源有限,就是一門最簡單的練氣術(shù),也有一群人排在他前面,根本輪不到他修仙得道。遇到岳華道人,成為他的隨身童子,已經(jīng)是很好的結(jié)果了。那岳華道人雖然是個落魄散修,但也是正經(jīng)的修道中人,脾氣有還算和善,能將他服侍好了,或許能有一分踏上仙路的可能。
他和那些爭強好勝的人不同,本是個沒主意的,天生就是被領(lǐng)導(dǎo)的材料。在跟了岳華道人之后,他遇到了春風(fēng),兩人沒呆幾天,化雨就知道,春風(fēng)無論哪點,都在自己之上,于是他很快成了春風(fēng)的跟班小尾巴,就像明月是清風(fēng)的尾巴一樣。
找到了老大之后,他不可避免的囂張了一點,也敢跟清風(fēng)明月兩個對著打嘴炮,一來是發(fā)發(fā)自己從小唯唯諾諾的一口鳥氣,二來他也知道,制止手下胡鬧,乃是自詡冷靜的老大的樂趣之一。他倒不是真看不起清風(fēng)明月,只是分了幫派,自然要斗,斗得多了,自然就討厭起來。
然而晴天霹靂,他一直跟著的老大春風(fēng),忽然莫名其妙死了,而且從清風(fēng)明月的嘴臉看,他就知道,老大死了還死的很難看。這對于他來說,真是天塌了一般。春風(fēng)既然死了,他這個獨木如何支持?做小伏低,他倒是習(xí)慣了,但是做小伏低果然就能有用么?別說他,就是清風(fēng)明月,跟著岳華道人這些年也不過得傳了一些凡俗武藝,他這個失了根基、招人厭惡的童子,將來還有什么指望?
如今擺在面前的,要么當一輩子孫子,要么趕緊想法子改變下自己的處境。他人雖然軟弱,但也有幾分腦子,想得很清楚,要想改變,無非兩條路,一是立下大功勞,博得月華道人青眼,譬如今天,岳華道人吩咐下事情,就是一個機會。若果然他有大運氣,超額完成任務(wù),或許能咸魚翻生。
還有另一條路,或許就是……
離開這個鬼地方!
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別管什么闊,什么空,只要叫他出了這個紫云觀就好啊。
他本來就沒什么雄心壯志,如今更加灰心,只求個平安。然而只要留在觀里面,別說平安,這條性命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不在自己的。
唉,只要能出了這扇門,哪怕不提什么成仙得道,不做什么神仙夢,就算是回去種地,也比這里朝不保夕的強。
進了院子,明月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化雨知道他必然也被委派了重要任務(wù),忍不住撇了撇嘴,來到前廳。
東院正房是三間,左右兩間有簾櫳相隔,他坐在中間那間,隔著簾子,能看見左邊榻上坐著一個人,穿著大紅衣裳,蒙著紅蓋頭,想必是新娘子。
化雨心中一動,暗道:聽說這位新師娘乃是萬馬山中頭一個大美人,不知長得什么樣子?雖然明知道山里丫頭不會打扮,又風(fēng)吹日曬,再漂亮也就那樣,春風(fēng)也跟自己說過,長得只是一般漂亮,但他還是好奇。只是他知道,這女人乃是自己的師娘,自己跟她同處一室,已經(jīng)招了嫌隙,若是再欺近身去,那就別管立下什么功勞,都沒法自處了。
想到這里,他扭過頭去,先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拿起茶碗擋住臉,假裝喝茶,目光卻是不自覺的偷偷往里面瞟,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感覺目光格外清晰,只見那女子扶在榻上的一只手纖細柔軟,晶瑩如玉,只覺得心里癢癢的,不自覺的摸著自己的手,心想:好好一個羊肉,落到了老狗嘴里。
看著看著,他突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我今年也有快二十歲,跟著老道,別說修不成道,把老婆也耽誤了。倘若有機會逃走,帶上這個小娘子,我與她過上一世,就是不當神仙,也快活死了。
化雨這個念頭雖然來得荒唐,但這么一冒出頭來,就越想越真,漸漸地有些上頭,站起身來蹬蹬蹬幾步?jīng)_上前去,來到簾子門口,卻是驟然停步,差點沒撞到墻上。
突然,只聽墻外,轟的一聲,化雨就覺得腳下踩的地晃了三晃,站不穩(wěn)往后就倒,只聽門外風(fēng)聲大作,呼呼作響。一人朗聲長笑道:“好賊禿,我就知道你在這里,留下來吧?!毙β暵÷〔唤^,不是岳華老道,還是哪個?
這回化雨真站不起來了,剛才是震得,這回是嚇得,坐在地上直哆嗦。心中只道:我要死了,他就在外面,他若知道我起了心思,我……我……越想越是害怕,只覺得牙關(guān)咯咯打顫,自己也控制不得。
只聽得外面呼嘯聲不絕于耳,他正要閉上眼睛,愛咋地咋地,突然眼前紅影一閃,一襲裙角已經(jīng)掠過眼前,原來是新娘子出來了。
那新娘也沒看化雨,直接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昕此谋秤霸谧约荷砬罢局?,突然有了那么一點力氣,勉強站起身,跟著看去。
只見外面兩道光芒打得厲害,其中一個不必問,正是岳華道人,他手中持著長劍,不住的發(fā)射黑光,對方卻是手持著一件棍狀法器,釋放的金黃毫光,看來巍巍大氣。
化雨一見對面那人,雖在月黑風(fēng)高的深夜,卻有一絲光澤從腦袋上泛出來,心中暗道:“奇怪,好亮的禿頭,莫非是個和尚?
兩人越打越快,呼嘯聲不絕于耳,光芒閃爍的越來越快,化雨看著眼花繚亂,只覺得嘔心,耳邊聽著打斗的聲音固然震耳欲聾,還有一個聲音竟然比外面的打斗聲還要清晰——那就是他的心跳聲。蹦蹦蹦蹦,如同高山擂鼓,又響又快。
化雨太緊張了,他現(xiàn)在滿心希望,就是這個和尚贏。雖然他是敵人,但是未必就要把自己怎么樣,最好他能把老道打死,自己好出了這個鬼地方,或許那老道的珍藏還有眼前這個新娘子也歸了自己。然而那和尚不知怎的,雖然打起來威風(fēng)赫赫,但是始終占不到半點上風(fēng),岳華老道面帶冷笑,手中長劍雷光熠熠,又有許多黑霧夾雜其中,越打越是精神,竟然步步緊逼。
只見那新娘還在窗前,化雨突然來了精神,一把抓住她,道:“快進來,外面打得厲害。”一面說,心中一動,暗道:“他們外面打得厲害,我們正好逃走?!?p> 也不知道從哪里算的,他也稱起“我們”來。
只聽得老道大笑道:“賊禿,你偷偷摸摸藏在花轎后面,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算你乖覺,竟然在出手前一刻,識破進了院子的不是老夫,臨時收手要走??上нt了!我這里布下的是天羅地網(wǎng),你插翅難飛,這紫云觀就是你的墳地,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說著張口一吐,吐出一道黑煙,撲向那和尚。
化雨聽了,一股涼氣冒上來,又恨又怒,暗道:老賊好毒!他讓我做他的替死鬼,倘若那和尚不是臨陣發(fā)覺,我哪里還有命在?
眼見那道黑煙滾滾而去,遮天蔽日,眼前登時伸手不見五指,雖然外面黑夜也黑,卻也沒有這般黑的令人絕望。化雨只覺得渾身上下都難受,胸口堵得慌,喘不過氣來,連連退了幾步。
化雨先是難受,隨即靈光一閃,暗道:這不是老天叫我走么?顧不得別的,伸手抓住那新娘,道:“走,我?guī)愠鋈??!?p> 那新娘甩開他的手,道:“別胡鬧?!?p> 化雨還沒說話,只聽得那岳華道人大笑道:“賊禿,你給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