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老實人”成了貶義詞。
不過這只是個小插曲,想了想蔡琰的話,發(fā)現(xiàn)這市場改革還真不是一紙詔令下去,就完事兒了的。
“任何改革變動都需要相應(yīng)的配套設(shè)施,尤其像咱這樣還比較大的調(diào)整變動,更需要……人才!”
“沒有可靠能干的才干搭建起班底,將政令制度穩(wěn)妥地推行下去,非但不能達(dá)到預(yù)期的效果,反而還可能起到反效果?!?p> 接著示意蔡琰坐下,繼續(xù)道:“咱的改革方面包括打破‘午時開市、日落散市’的限制,改‘四里一市’為‘坊中有市、市中有坊’的布局,增設(shè)洛陽市長督管市令、嗇夫,負(fù)責(zé)平準(zhǔn)、物價、市籍、商稅等事宜?!?p> “其中坊市的規(guī)劃布局,市令、嗇夫的增選,以及平準(zhǔn)、物價、市籍、商稅、秩序等這些的關(guān)鍵,就在于……”
說著,目光就與欲欲躍試的蔡琰對上,故意等待了一會兒,兩人便異口同聲道:“洛陽市長的人選!”
如此默契,令蔡琰明顯激動雀躍起來,之前種種不滿盡皆煙消云散:“叔父英明睿智,果然沒讓侄女失望?!?p> “謬贊了,叔父之前的確志得意滿、懈怠疏忽了,若非侄女提醒,險些半途而廢?!?p> 錯了就認(rèn),誰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沒啥大不了的。
反而死要面子不敢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才最讓人瞧不起。倘若還不知改正,一輩子更就那樣兒了。
“唔……洛陽三市的市令品秩是二百石,新增設(shè)的這個市長,品秩定為三百石比較合適。同時此人學(xué)識要淵博,尤其要擅長算學(xué),最好出身好一些,能跟洛陽令、司隸校尉這些人說上話。”
老董攏著奔放的胡須,蹙眉思忖。
“除此之外還要年輕,有孝廉在身,并有一定的從政經(jīng)驗。若是那些聲望卓著之輩,早已在朝有名,不適合擔(dān)任此職?!?p> 蔡琰黛眉輕蹙,托腮沉思。
“唔,不錯。”老董點頭眉飛色舞,再度與蔡琰四目相對,又道:“侄女,汝可知選賢任能的關(guān)鍵是什么?”
然后,再度與蔡琰異口同聲。
“德才兼?zhèn)?!?p> “任人唯親!”
迥異千里的兩個答案出口,默契一下崩得稀碎。老董眼神兒很失落,幽怨看了蔡琰一眼:“侄女,你還是不太懂我……”
被那一眼看得都想揍人的蔡琰,感覺自己幾十年的淑女教養(yǎng),隨時可能繃不?。憾嘉迨鄽q的死胖子了,你幽怨個什么勁兒!
忍了忍,才用平靜的語氣勸道:“叔父,德才兼?zhèn)?、以德為先方為正途,你這個‘任人唯親’,實在……”
董卓卻笑了:又一個被書給誤導(dǎo)的高智商傻子。
“侄女呀,你是否下意識覺得,舉賢任能首選就該德才兼?zhèn)?,無慮其他的角度。甚至,叔父最好做到‘外舉不避仇’,才算胸襟廣闊?”
“難道不應(yīng)如此?”
“當(dāng)然不是?!崩隙瓝u頭,道:“洛陽市長一職看似無足輕重,卻有著收取商稅的權(quán)力。倘若落入與老夫理念不合之人手中,他本事兒越大,老夫損失反而越慘重?!?p> “畢竟‘德’這個東西,定義可太寬泛了。”
“你不要忘了,叔父可是聲名狼藉的權(quán)臣,那人背刺老夫之后,仍可大言不慚地標(biāo)榜自己乃有德之人。”
“畢竟有個詞不是叫‘忠義難兩全’么,人家舍小義、為大公,又何錯之有?洗白起來,實在太簡單了。”
“叔父……”聽著這番歪理邪說,蔡琰一時難以接受。同時,眼神還有些懵懂:洗白?……這是啥意思?
老董卻一擺手,打斷道:“侄女,我知伯喈肯定跟你講過‘外舉不避仇、內(nèi)舉不避親’的故事,并且還是在你幼年時講的。”
“正因幼年時你還沒獨立思考的能力,才會下意識將其當(dāng)作金科玉律。”
“可你是否仔細(xì)想過,為何數(shù)百年間,只有祁黃羊向晉平公‘外舉不避仇、內(nèi)舉不避親’的故事被記載了下來,而大部分君王任命官員,都會先從親族、相近之人中挑選?”
“為,為何?”
“因為任命親族、相近這些人,首先能節(jié)省信任成本——當(dāng)然,不是說親族和相近之人一定不會背叛,但至少要比一個陌生人強(qiáng)很多?!?p> “數(shù)百年間,只有祁黃羊向晉平公這樣另類的舉薦被記載下來,正是因此等做法太少見、太出人意料,才有記載下來的價值。而經(jīng)過數(shù)百年驗證,也是做穩(wěn)妥的做法,反而顯得平平無奇、湮滅于歷史長河中?!?p> 隨即,看向還是一臉不解的蔡琰,老董微笑道:“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侄女手中有五枚錢,且必須贈予別人,那你會贈予誰?”
“父親,或是妹妹……”雖然很不想承認(rèn),但蔡琰想了想,還是如實答道。
“不錯,只有這樣才符合人性,也最符合你的利益?!崩隙中?,娓娓解釋道:“贈予父親會得到父親的關(guān)愛,贈予妹妹也能令她更親近自己??蓪㈠X贈予一個陌生的人,變數(shù)就太多了。”
“叔父……”聽完,蔡琰開口準(zhǔn)備表示自己懂了。
可老董一抬頭,再度打斷道:“侄女呀,叔父知道像你這種讀書多了的人,反而越可能鉆牛角尖。”
“叔父……”
“你聽我說,德和才不是最重要的,忠誠和信任才是第一位。”
“叔父!……”接連被打斷,蔡琰忍不住提升了語調(diào),趕在老董又要打斷前快速開口:“叔父親族和相近之人中,有合適的人選么?”
“我……”董卓先是一愣,隨后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如同吃了屎般懊惱:“那個……侄女,你就當(dāng)我剛才放了個屁!”
他理論是沒錯的,問題是……手下居然連人都沒有:武將們?nèi)紟е钊寤I備著繡衣使。
至于賈詡,被新任命為太尉長史——既已知道何颙那家伙是二五仔,當(dāng)然不可能還把他繼續(xù)留在身邊。
虧自己剛才還說得一套一套的,結(jié)果現(xiàn)實這么打臉,真是丟人他媽給丟人開門,丟人到家了。
蔡琰則忍不住噗嗤一笑,燦若春花,接著還花枝微顫。
然后,又看到老董不懷好意地看來:“你父親聲著海內(nèi),門下高徒應(yīng)該不少吧,能推薦幾個不?”
“家父門生俱已成名……”蔡琰搖搖頭:有合適人選的話,她剛才就說了。
兩人便再度對視一眼,齊聲一嘆。
這人……太難找了啊。
場面一時陷入了沉默的尷尬。
門外侍衛(wèi)卻忽然前來通稟:“太尉,郎中令李儒求見?!?p> “嗯?……讓他進(jìn)來吧。”
很快李儒匆匆入堂,見到蔡琰后微微一愣,面色遲疑地道:“太尉,屬下有要事需稟……”
蔡琰見狀,起身便要告退。
老董卻擺擺手,道:“無妨,昭姬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兒盡管說?!?p> 李儒的眼神兒就有些鄙夷,瞧不上老董在漂亮女人面前瞎裝逼的德行,斟酌著字眼道:“太尉,據(jù)……可靠消息,洛陽令司馬防欲攜家逃離洛陽。”
“司馬防?”老董先是一愣,隨即眼珠一轉(zhuǎn),神色便詭異起來,嘿嘿看向蔡琰道:“侄女,你當(dāng)真覺得叔父是老實人?”
“嗯……”
“抱歉,你看錯人了!”老董便邪魅一笑,突然大袖一揮道:“來人,去把城門校尉伍瓊找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