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身一看,是一個瘦弱的少年,臉色蒼白,眉眼清澈,正牽著一頭牛,定定地看著他。
“這位大爺,我剛剛放牛回來,這牛在這里,怎么會少了呢?!碧K莞淡定地說道,還擠出一臉無辜的表情。
“你誰?。俊蹦侨祟┝祟┧?,牙齒咧了咧,擠出了一句。這位大爺叫金寶,是趙大人信寵的手下新認(rèn)的干兒子。這金寶為了孝敬干爹,最近不停地投其所好,搜刮錢財,無惡不作。由于金寶新上任這個職務(wù),而蘇莞平時又待在人群的后面,故不認(rèn)識她。
“大爺,我是放牛的?!碧K莞說道。
“放牛的,怎么就帶著一頭牛出去啊,其他牛呢。還當(dāng)本大爺好糊弄的嗎!”這金寶突然圓睜二目,高聲喊道,“小的們,給我也把這個放牛娃抓起來?!?p> “等等大爺,請聽我速速把話說完?!碧K莞鎮(zhèn)靜地喊道。
“說來也奇怪,這牛跟別的牛不一樣,當(dāng)初它出生的時候,就是早產(chǎn)的,所以一直很虛弱,一直被其他牛欺負(fù),所以常常吃不飽,您看它是不是比其它牛瘦弱一點?”
別人一聽,望著院里牛棚的牛,再對比這只牽回來的牛,果然是這牽的牛瘦小很多,而且看起來還比較虛弱。大家都贊同地點了點頭。
“所以啊,我今天可憐它,就獨自帶它去吃草了,也沒跟人說。誰知,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原是我們不好,沒事先通知您,給大人添麻煩了?!碧K莞客氣的說道。原是給金寶一個臺階下。誰知,這金寶腦袋不好使,缺了一根筋。他橫行了些時日,早覺得除了他干爹,就他最大了。不經(jīng)大腦的話一下子說出了口。
“奶奶的,你還想唬我。你一定是不知道從哪湊了一頭牛,來充當(dāng)趙大人金貴的牛。以為我是笨蛋么,小的們,給我去驗明正身?!苯饘殤嵟睾鸬?。
手下的人都特別猶豫,腳動了動卻沒上前。他們都不是傻子,這放牛娃這么有信心,這牛哪能是假的呢。如果自己上去查明,鬧得大人下不來臺,他們還不得吃不了兜著走。
金寶見手下的人沒動手,氣的哇哇直叫,大嘴一橫,肚子一挺,大步上前,甩掉蘇莞抓的牛繩,翻了翻牛的耳后。只見那牛的耳后燙的正是趙大人的標(biāo)記。
金寶愣愣地站在那里,感覺渾身的氣血都充到了臉上,燙的他自己都感受的到,站在那里看著牛耳背,身子僵硬在那里,都不回頭了。他的臉越來越紅,眉毛都倒立了,手腳都開始發(fā)抖了,嘴里哼哼哼地就要發(fā)怒。
齊先生一看大事不好,趕忙上前,對著蘇莞就是一嘴巴子。蘇莞被打了一個狗吃屎,狠狠摔倒了地上。只見齊先生怒吼道:
“放肆,自己做錯了,還顯得有理了嗎?還不快給大人道歉?!彪S后,齊先生轉(zhuǎn)過身,對著金寶沉聲喊道:“大人,這兔崽子真不知規(guī)矩,我回去一定好好責(zé)罰于他?!?p> 金寶僵硬地轉(zhuǎn)過來,看到齊先生低垂的腰身。突然心中一陣怒火,雙腳一抬,對著齊先生的肚子狠狠踹了下去。
齊先生被金寶這一踢,摔了起碼有一丈遠(yuǎn),疼的他蜷縮了身子,倒在地上,怎么也起不來了。蘇莞一看,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掙扎地攀爬到了先生的身邊,驚慌地喊道:
“先生,你怎么樣了,你怎么樣了,你回答我啊,先生!”蘇莞拼命拍打著先生的肩膀,掐先生的人中。齊先生悠悠又醒了過來,嘴唇僵硬地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句話了,他突然張開了嘴,狠狠地在喘氣,臉色發(fā)青,身體發(fā)冷。
金寶一看這情況,心中好受了一點,回頭,看著坐在地上哭喊的蘇莞,緊緊盯著她,突然說道:“蘇莞是么,那個會讀書認(rèn)字的,還做了牢的?你等著吧,小心你的狗命。小的們,咋們回去。”說完,轉(zhuǎn)身帶著一群跟班遠(yuǎn)去。
別院的人趕緊把齊先生抬進(jìn)了房間,有按摩的,有打熱水的,還有人叫大夫的。齊先生躺在床上,嘴唇青白,身體都沒有了熱度。年過半百的人了,本身就是半個身子進(jìn)了黃土的人,怎么可能承受的了這么大的踢打。
蘇莞呆愣地在那里看著齊先生昏睡過去的身影。她臉色慘白,眼神空洞,眼里流淚,咸咸的淚水流進(jìn)了蘇莞的嘴里,她狠狠地吞了進(jìn)去,好似想獲得力量。
齊先生對于她來說,就如同親生父親,在她心里猶如大樹般高大,白云般純潔溫暖,是她疲憊時棲息的港灣,是她彷徨時指點明路的星光,是她痛苦時溫柔地懷抱。他是蘇莞在這世上第一個親人,第一個無常對她那么好的人。
可是,這時候,他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性命垂危,好似死了一般。如果他真死了,我該怎么辦?
這時候,大夫進(jìn)來了,摸了摸齊先生的脈象,看了舌頭,臉色,指甲。隨后,將手收回。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屋里安靜的連落葉的聲音都聽得到。沒人敢說話,所有人都害怕聽到最壞的那個結(jié)果。
那大夫嘆了一聲,說道:
“準(zhǔn)備后事吧,撐不住了。”
蘇莞當(dāng)場昏倒在地。
不知多久以后,蘇莞回醒過來,屋里點著燈,已是晚間了。她突然想起齊先生,猛然坐起來,腦袋磕到了床頭,蘇莞疼的咬了咬牙。這時候,喜婆婆進(jìn)來了。
“婆婆,先生如何了,怎么樣了?!碧K莞死死握住婆婆的手,都要把婆婆的手捏斷了,她定定地望著滿臉疲憊地喜婆婆。喜婆婆聽了以后,愣了一下,沉默了好久。蘇莞心跳快如狡兔,緊張得讓她快要窒息了。
“先生已經(jīng)撐不住了,現(xiàn)在吊著一口氣,大夫說撐不過明晚了?!?p> 蘇莞一聽,顧不得穿鞋了,光著腳,飛奔到先生的房間。
到了先生的床前,蘇莞看到了沉睡中的先生。她跪倒在地,流著淚,雙手顫抖著撫摸著先生蒼老的面容。
“先生,先生,你不要離開蘇莞。莞兒還想聽您講課呢,您說,我的課還沒講完,你怎么可以如此不守信用,先生。”
突然聽到一聲輕嘆,蘇莞猛然抬頭,看到齊先生眼角流下的一滴淚。齊先生扯動了嘴唇,卻說不出一句話,最后他放棄了,只是慈祥地看著蘇莞,嘴邊微微掛起微笑。那皺紋堆砌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不甘,只是一種淡然和幸福。
這時候,二狗子端來了湯藥。蘇莞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用嘴微微吹了吹,然后用湯匙將藥送到了齊先生的嘴邊。那湯藥灌下去,卻從先生的嘴邊流了下來,浸濕了床單,留下一灘烏黑。
“先生怎么吃不下去?”蘇莞焦急地問道。
二狗子無精打采,悲傷地說道“那大夫說道,吃和不吃其實都沒有什么區(qū)別,一樣都是。。?!?p> 蘇莞突然憤怒地將藥碗砸在了地上,對二狗子怒吼道:
“怎么可以放棄,所有人,都不可以放棄,不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不可以放棄自己的夢想,不可以放棄自己的堅持。不過是大夫的幾句話,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二狗子囁嚅地不說話了,蹲下身子,收拾碎了的瓷片。
蘇莞在那里看著瓷片,心知不應(yīng)對二狗子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她在那里看著烏黑的藥汁,突然想到:
對啊,我受傷的時候,山上不是有位神醫(yī)么。
她突然振奮起了精神,對著二狗子說道:“我知道山上有位神醫(yī),我現(xiàn)在帶著先生趕往那里,你快跟婆婆說一聲,大家把牛車安好??禳c?!?p> 二狗子一聽,也特別高興,大嘴樂開了花,大手拍的紅紅的,激動地去找喜婆婆了。
不一會,牛車安排好了,三人帶著先生一路趕往深山中的神醫(yī)那里去了。喜婆婆一臉擔(dān)憂地看著蘇莞。她心里認(rèn)為,這根本不會有任何轉(zhuǎn)機(jī)的。蘇莞用余光感受到了婆婆不安的目光,她明白,可是,在這種情況下,那位神醫(yī)老伯便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蘇莞識路,一個時辰后,就到了神醫(yī)的家里。這時已是三更天了,月亮高高的掛起,遠(yuǎn)處的山好似沉睡的野獸,各種樹陰樹影交錯相應(yīng)。那微微的月光,透露了層層的樹葉,抹在了三人焦急地臉上。
“老伯,快開門,快開門。”蘇莞用力敲著破舊的木門,焦灼地喊道。
過了好久,只聽到屋內(nèi)悉悉索索的一陣忙亂以后,門悄悄的打開了。蘇莞顧不得什么禮貌了,伸手用力將門推開。只見那位老伯仍是一身破舊的衣服,胡里拉碴的沒修正過,手里拿著一根棍子,顯然覺得深更半夜敲門沒好人。
“大伯,請你看看我的老師,他快不行了,請您一定救救他?!碧K莞堅定地望著神醫(yī)老伯。
老伯聽過以后,沒有多說話,抬著先生到了里屋。這時候,先生因為路上的顛簸,似乎身體很不適,一直不停地冒冷汗,嘴唇發(fā)青。
那老伯翻了翻先生的眼睛,看了看舌頭,又觀察了指甲,最后,伸手把脈,閉眼喃喃自語,隨后又在本子上記了一寫字。蘇莞伸頭望了一下,好似記得都是藥名,很多都不認(rèn)識是什么。
過了好久,老伯終于看完了病,回身,望著屋內(nèi)焦急地人們,嘴里唧唧歪歪,指手畫腳,卻總也讓人聽不懂。
“老伯,先生的病能治好嗎?”蘇莞問道。
那老伯聽了后,思索了好久,點了點頭。大家一陣的欣喜。隨后,老伯突然又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大家又一陣低落和不解。
“我。。???。。。可以。。。救活。。。他。。??墒?。。。只能。。。讓。。。讓他活著。。。而已。。?!崩喜鴼?,憋了好久,終于讓大家聽懂了一句話。
蘇莞又不停地追問,好不容易,總算是弄懂了。原來,老伯能救活他,可是以后,他不可以下床,不可以動怒,不可以又任何激烈的情緒,因為他的五臟六腑很脆弱,稍不小心,就會有生命危險。
簡而言之,即使能救活,也跟死了差不多。
眾人聽后,愣愣地呆立在那里,猶豫不決。誰想死?。靠墒?,活著如同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這時,由于老伯施過針灸,齊先生緩緩張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