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曼的家,坐落在藏虎村的村尾,是一間窄小逼仄的茅屋。
茅屋后頭的空地上,豎了塊長木板。
木板本身已腐朽不堪,其上刻著的字跡也難以辨明。
這是塊簡易的墓碑,地底下埋著的,則是陸小曼的雙親……生前的衣物。
他們死在了山中,尸骨無存。
此刻,陸小曼面向墓碑而立,面色凄涼。
蒙面人站在她的身側(cè)。
“還有什么話要說,都趁現(xiàn)在吧。”他道。
“那天是我的六歲誕辰,爹爹總算答應(yīng)帶我去山里頭打獵?!芭⑸裆ǘǖ馈K膊恢雷约簽楹我谶@時(shí)提起這件事。
“娘親怕我礙爹爹的事,便也一道去了。爹爹那次打到了三只野兔,我們都非常高興。爹爹還說,要拿野兔燉湯,給娘親補(bǔ)身子,爭取來年給我添一個(gè)弟弟。娘親聽了又笑又罵,伸手要打爹爹?!?p> 深陷回憶的陸小曼,嘴角不自覺地彎起。
可惜這點(diǎn)笑意很快便消失了。
“下山時(shí),我們遇到了山妖?!?p> “那是兩只毛色雪亮的虎妖,站起來時(shí)有許多個(gè)爹爹高。爹爹丟掉兔子,一手抱著我,一手牽著娘親,要帶著我們逃回村里去?!?p> “娘親先被它們抓住,爹爹便抱著我繼續(xù)逃。他跑啊跑啊,村子就在前邊了,爹爹卻忽然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我這才發(fā)現(xiàn),爹爹的身上全是血?!?p> “我想將爹爹扶起來,可他的身子好沉,根本就拖不動(dòng)。吼叫聲越來越近,我拋下爹爹,拼命地跑,總算跑回了村子?;⒀齻儯瑳]有追過來?!?p> 顫抖著說完這些話,陸小曼的神色無比黯然。
如此說來,那村民說陸小曼逃回村里時(shí),渾身是血,其實(shí)是沾上了父親的血?蒙面人暗忖,嘴里卻說:“不是讓你同我說話,而是讓你把想說的話,說給你爹娘的在天之靈聽?!?p> “你不是說,要讓我們團(tuán)聚嗎?”陸小曼冷冷地說,“到那時(shí)候,我再和他們慢慢講吧。”
“呵,倒有幾分伶牙俐齒……”
“仙長,老夫回來了!”
蒙面人剛要說什么,村長卻在此時(shí)尋了過來。
“老夫挨家挨戶地檢查完了,村民們都逃了,沒有人留下!”他氣喘吁吁一陣后,神色恭敬地說道。
“那兩人呢?”蒙面人指的是負(fù)責(zé)埋尸的趙家兄弟。
“他們剛剛才離開。”老者回道,“其實(shí),那個(gè)被您責(zé)罰的趙二虎,臨行前還說了些不敬的話……”
“不必說了?!?p> 蒙面人左手掌抬起,一枚小小的火球自掌心飛出,落到陸小曼家的茅屋頂上。
幾息之間,整間屋子都被火焰吞沒。
接著,火勢便開始朝著其他房舍蔓延。
“這……”村長驚住了,這是打算放火燒村啊!
怪不得讓老夫挨門挨戶地查清楚,原來是為了防止大火傷人……說來,黑鷹教不也是幫江湖惡匪么,可此人行事風(fēng)格雖彪悍了些,卻從未傷人性命,甚至還暗暗地為他們這幫凡人盤算。
為何會(huì)如此?
“還不走?”
“哎,哎,老夫告辭了?!?p> 村長也顧不及想那么多了,朝蒙面人一拱手,看都沒去看陸小曼,提起長衫的前擺,一溜煙地跑走了。
漫天火光中,陸小曼看著付之一炬的家,心頭悲戚到極點(diǎn)。
“修道之路漫長,若不及時(shí)割舍過往,只會(huì)徒增許多痛苦?!懊擅嫒死洳欢≌f道。
“唔?”女孩轉(zhuǎn)過頭來,猶疑地望著他。
“這是師傅同我講的道理。他還說,若是道心被仇恨遮蔽,勉強(qiáng)修行,也終將釀成惡果?!?p> “方才演的那一出戲,是對你的考驗(yàn)。我的演技可能不太行,但該是唬住了你。”蒙面人語氣柔和了下來,“若你想要那老人死,我便會(huì)抽身走人,讓你從此自生自滅?!?p> “你……我……”陸小曼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像是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你先閉上眼睛。”他用命令的口吻道,女孩不明所以,但心里有了幾分希望,所以依言照做。
幾息功夫過去。
“可以了?!?p> 陸小曼緊張地睜開雙眼,看見蒙面人已經(jīng)換了一身淺青色的布袍。布袍左襟的胸口處,繡著一黑一白兩個(gè)首尾相合的魚形圖案。
那件沾滿血跡的黑鷹教勁裝,被他隨手扔進(jìn)了大火中。
“我再重新介紹一下自己吧?!彼呎f,邊將面罩摘掉。
墨發(fā)垂落,劍目含星,薄唇勾勒出溫和的笑容。
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
“天元門,孤鞘峰峰主盧秋雨座下第四弟子——”
“陳沐恩?!?p> 也不管面前已然呆掉的女孩,陳沐恩自顧自說道:“我資歷尚淺,沒有代師收徒的資格,但無比看好你的天賦與品性?!?p> “陸小曼,我且問你,你可愿意同我回山門,接受師傅考校?若考校通過,便能正式走上修道之路!”
“我……我……哇!”陸小曼驀地放聲大哭起來。
“自然,自然是愿意的!”她哭哭啼啼道。
此刻她看上去,才像是一個(gè)只有九歲的孩子。
“既如此,便重新跟你的爹娘說兩句吧。”陳沐恩說道,“你或許很久,不,或許永遠(yuǎn)不會(huì)再回到這里來了?!?p> 女孩聽了,神色有些沉重起來,跪在父母墳前,抹著淚絮絮叨叨地,想到什么便說什么。
陳沐恩頗有耐心地候在一邊。待陸小曼磕完幾個(gè)頭,再站起來時(shí),整個(gè)藏虎村除了此塊地方,已經(jīng)變作了焦土。
“師兄?!标懶÷行┎蛔匀坏卣f,“我?guī)讜r(shí)能見到師傅?”
你還沒拜師呢,怎的就叫起師兄來了,陳沐恩剛要提醒,想想又算了。
“還記得我說,自己只是個(gè)‘過路人’么?”他回道,“此番下山,我有師命在身。待去到另一個(gè)地方,完成了師命,我才好帶你回去?!?p> “什么地方?”陸小曼好奇道。
“那地方叫古河城。”陳沐恩道,“此地距古河城已不遙遠(yuǎn)?!?p> “古河城?我以前聽大家說起過!”陸小曼興奮道,“聽說搭乘馬車的話,三日就能到那里!”
雖然她沒有去過古河城,亦沒有乘坐過馬車。
“三日?三日太慢了?!?p> 陳沐恩摸出一個(gè)拇指大的、白鹿形狀的瓷偶,語氣神秘道:“這次我們坐這個(g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