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有風(fēng)，夾有小雪，街上霓虹明亮行人稀少。
下課之后的端木賜和談判之后的步瞳熏圍著沙發(fā)前的茶幾席地而坐，兩人的面前都有一杯清澈的酒，用白瓷盛著，入喉之后味道清冽，還可以暖身。
端木賜翻看著手中的這份文件，厚厚的一沓只看了不到一分鐘便丟回了沙發(fā)上，“這些事你可以做主……不過你居然要到了這么多的股份，如果肯好好運作一下的話，就算是控股恐怕也不是不可能吧。”
“當(dāng)然不可能！”步瞳熏毫不猶豫，“唐家人可不是傻子，他們是不會蠢到失去自己的主導(dǎo)地位的，而且我看那個唐廷樞挺精明的，唐家以后就算是落到他手里，也不會敗落?！?p> 端木賜懶洋洋地喝酒，“隨便好了，反正我對控股什么的不感興趣?！彼趦汕昵熬鸵呀?jīng)在從事商人這一古老的職業(yè)了，早就沒興趣了……從漢代開始他就已經(jīng)轉(zhuǎn)行當(dāng)?shù)刂髁恕?p> 地主比較有前途……
步瞳熏像是想起了什么，“對了！前些天你說要向海山大學(xué)取得那棟建筑的使用權(quán)，我已經(jīng)爭取到了，代價是提供一套國際上最先進(jìn)的生物科研設(shè)備和一萬冊圖書?！?p> 端木賜精神略微抖擻一點，他是不在乎代價什么的，“這倒是個好消息，這下我的社團(tuán)計劃可算是能落到實處了，否則要專門向院方申請一個大教室的鑰匙還真是麻煩?！?p> 步瞳熏微笑道，“公輸墨建造所建的還挺大的，應(yīng)該可以滿足大人的需要，嗯……不過大人應(yīng)該先給它起個名字，不然叫起來不方便?！?p> 端木賜想了一下，“先等等吧，等我先把架子搭起來再說，而且那里的裝修還要重新做才行，這件事就不用麻煩你了，在海山找個專業(yè)的裝修公司做吧，也要不了許多錢?！?p> “嗯?！辈酵p輕發(fā)出了聲音。
然后氣氛開始沉默下來。
窗外是一條燈火明亮的長街，細(xì)碎的雪花毛茸茸地下著，一陣風(fēng)吹過便能彌漫了視線。街上偶爾有準(zhǔn)備回家的年輕情侶，女孩穿著粉紅色卡通的羽絨服在街上一蹦一跳，看得出來她的心情很歡快，而男孩則拎著大大小小的購物袋跟在身后，偶爾和女孩對視。
在女孩的歡笑聲和男孩的注視中，一種微妙的感覺降臨。所有人都有感受到美好，雪花開始飄得緩慢，黃浦江的水聲變得悠長，人們忽然感覺到幸福。
幸?？梢月印?p> 端木賜和步瞳熏兩人坐在鋪在茶幾下的大地毯上，電視上播放著《浪漫滿屋》，這部曾經(jīng)火爆全中國的韓劇正重播到了最后一集，男女主人公情深意濃地?fù)砦窃谝黄稹瓪夥蘸鋈蛔兊脮崦疗饋怼?p> “真是麻煩啊。”端木賜心說。
作為一個人生經(jīng)歷豐富到可以獨立支撐好萊塢所有劇本的人來說，端木賜太清楚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了。天色昏暗，風(fēng)雪彌漫，四壁無人，孤男寡女……哦，還有一點山西汾酒的味道……在這種氣氛下無論做些什么都是正常的不是嗎？
不做才不正常吧……
端木賜有些坐立不安，這倒不是因為他有些緊張，事實上他不可能為了這些事緊張，他坐立不安的原因是保持一個姿勢太久了……有點不舒服……
可步瞳熏卻是誤會了，她以為大人扭動身子是因為和她一樣緊張，這個在商場上面對千軍萬馬也能面色不改的奇女子，這時竟然緊張的開始冒汗。
她慢慢地挪動自己的身體，慢慢的靠近端木賜，像一只小貓一樣警惕地感受著周圍的氣氛，她害怕被拒絕，如果端木賜有任何不適的舉動，她就會立刻停止，不讓大人為難。
端木賜的確感到了不適，但他絲毫不敢表露出來，因為他知道這個女人的性格，你拒絕了她一次，她就再也不會有下一次了，這會讓她很傷心，很失望，很難過，他不想讓她難過。
隨著若有若無地JOY－－JeanPatoa的香水味漸漸襲來，步瞳熏也靠得越來越近，明明只有幾步的距離，可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她一路跋涉。
終于一點點靠近，一點點靠攏，最終肩并著肩……
步瞳熏可以明顯感受到她家大人的體溫，而端木賜也可以感受到他這女管家的“噗通噗通”的心跳，真是……
端木賜很不喜歡這樣的氣氛，因為他不愿意再有女孩為他心動。
他是一個怪物。
他游走在時間的邊緣，是一個被神眷顧……或者說被神遺忘的人。
在他漫長的生命中，經(jīng)歷了太多的女人，也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痛徹心扉的離別。普通人的生命對他而言，就像是朝生暮死的蜉蝣，而他是長生不死的神明。
端木賜有時候無聊看電視，每當(dāng)看到神與人不得相愛的情節(jié)時，他總會不自禁地關(guān)掉電視。尋常人喜歡把自己代入那個凡人的角色，覺得“神與人不得相愛”這條天規(guī)真是可惡！心里很不明白為什么天上的神仙要阻攔這么美好的姻緣。
而他不同，他是習(xí)慣于把自己代入神的角色（雖然他不是神），所以他覺得這是正常的，這條天規(guī)很合理，甚至可以很時髦地說，這條天規(guī)很人性化。
因為神人殊途。
神明擁有無限的生命和青春，可以與時間為敵。而凡人不能，凡人生命短暫，青春更是短暫！仿佛白鳥與云的相逢一樣，止是一掠而過罷了。
電視劇里的男女主角都是正當(dāng)年華，愛得意氣風(fēng)發(fā)，仿佛可以為愛犧牲一切，哪怕是永世沉淪燃燒世界也在所不惜，觀眾們感動的落淚。
可是如果導(dǎo)演肯把鏡頭拉長一點呢？
那會發(fā)生什么？
正當(dāng)妙齡新鮮如初春花瓣的三圣母和一個雞皮鶴發(fā)腰背佝僂還喜歡咳痰的老書生睡在一起，他還脫她衣服，這個場景估計會讓很多年輕觀眾怒不可遏地砸電視吧？然后在網(wǎng)上開貼大罵導(dǎo)演編劇制作人等一票電視劇團(tuán)隊。
可是制作人們有錯嗎？沒錯！他們拍出了事實！
觀眾們留戀喜歡的不過是他們年輕時代的相逢罷了，那個時候風(fēng)花雪月春暖花來，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可以在草長鶯飛的天氣里放風(fēng)箏，美好宛若童話。可在過二十年呢？三十年呢？五十年呢？當(dāng)凡人老去，他們之間會發(fā)生什么？
觀眾們不敢想，因為事實是毛骨悚然的。
人與人相愛是因為匹配，否則就是不匹配，不匹配的相愛意味著不對等，不對等意味著不平等，不平等就很難有幸福。
這會打碎他們對愛情的美好向往。
而這種事在端木賜身上不斷地發(fā)生——
蘇惠……
謝道韞……
上官婉兒……
等等……
端木賜實在是不想傷害更多的人了，他也不想再傷害自己……
可是，他該怎么辦？
就在步瞳熏一點一點地?fù)ё∷牟弊樱橗嬞N近時，忽然——
“今年過節(jié)不收禮啊，收禮還收腦白金啊?。 逼聊簧咸鰞蓚€花枝招展的老頭老太太，穿著夏威夷格子衫跳起了舞。
于是氣氛陡然轉(zhuǎn)變，從浪漫滿屋的片尾曲一下子變成了腦白金神曲——
步瞳熏進(jìn)行不下去了，松開了手，低著臉輕聲說，“我去看看文件?！闭f完就一陣煙似的走了。
留著端木賜一個人在幾案旁，孤獨地坐著。映在杯中酒里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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