閶闔居,竹愉園的會客廳,未于園子的東南方,雖然位置偏僻,但是采光卻是最佳。再加上四周空氣清爽,鳥鳴清脆以及南容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花香味兒夾雜在空氣中隨風(fēng)飄動,讓本就客人不多且能讓南容親自接待的個位數(shù)客人基本都成了這里的回頭客。
就比如今天這位,但他身后的那位,卻是實(shí)打?qū)嵉念^一次來。
“南園主,”前面坐著的那位長者溫和的開口道,“我們尉犁國雖是西域三十六國里的一個小國,人口也不是很多,但這三年一度的前慕節(jié)還算是名揚(yáng)天下,萬眾期待的。到時候不僅是我們本國百姓,就連周圍的鄰國朋友,乃至中原的朋友都會不遠(yuǎn)萬里的前來赴會。”老者說得眉飛色舞,神情很是驕傲,連同他身后的那位清秀靜雅的妙齡少女亦是聽的笑意連連,雙眼目不轉(zhuǎn)睛的瞧著眼前的長者,不舍挪開。
主座之上的南容將底下二人的神態(tài)全部盡收眼底,無言,只是低頭笑了笑。
“只是南園主,”老者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口調(diào)中透著無限的感慨?!斑@世人都愛的熱鬧非凡的前慕節(jié),南園主可是接連拒絕過我們?nèi)瘟?。?p> 那妙齡少女不禁一征,雙眼也立刻從老者身上轉(zhuǎn)到了主座之上的人。三次?她不禁在心里念道。雖說第一次拒絕的時候自己還特別年幼,可當(dāng)時街道上熙熙攘攘擁擠的人群,小販們的各種吆喝聲和人們的歡笑尖叫聲都給了彼時的自己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她想不明白如此熱鬧,如此快樂,如此受人喜愛讓人惦念的前慕節(jié)怎會有人能夠拒絕,而且還是連續(xù)九年的拒絕!所以在望向南容的那雙眼里,除了震驚,還有一丟丟的“佩服”。
南容姿勢收到了這“欽佩”自己的目光,但他依舊只是淺笑不語。
“童語放肆!”老者轉(zhuǎn)向身后之人,略微嚴(yán)厲的皺眉說道。
“爹爹息怒,童語知錯?!眴咀鐾Z的妙齡少女趕緊低頭向前面的老者道歉,而后又從椅后輕步走到老者身前站定,卻是面向主座之上的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屈膝欠身道:“童語失禮,南園主莫怪?!?p> “姑娘客氣了。”微笑而又禮貌的聲音與表情,“請坐吧?!?p> 童語聞之,先是側(cè)頭瞧了老者一眼,似是在詢問,得到老者頷首認(rèn)可后,才在他的下手邊小心坐下。
“倒是南容孤陋寡聞,不諳世事了。從前只是聽聞安世侯家的長公子文韜武略,長相俊美,卻不想女兒也生的清秀。安世侯藏的夠深啊?!?p> “哈哈哈。。。南園主客氣了,老夫慚愧的很,慚愧的很吶。”安世侯一手撫著自己的胡子,一邊虛客的回答道,但是他臉上無比驕傲的神情卻是收也收不住。“所以這次,老夫不僅是厚著臉皮又來了你這貴寶地,更是帶著小女童語來見見世面,希望南園主此次莫要再推辭了。”
“這次,竹愉園的答案一日往昔。”沒有猶豫,沒有考慮,南容拒絕的很干脆,很痛快。
剛剛還摸胡子大笑的安世侯一下子僵住了,童語也是完全愣住了,只有南容保持微笑。
尷尬的氣氛僵持了好一會兒后,安世侯才緩過來,尬笑道:“哈,哈哈。。。沒事沒事,也是。。。也是在老夫的。。。預(yù)料之中,預(yù)料之中啊,哈哈哈。。?!?p> “安世侯,好修養(yǎng)。”隨口說著,南容依舊是那副淡漠的口吻和禮貌性的微笑。
“既如此,那老夫就不再打擾了,這就回尉犁向君主回稟此事?!闭f罷,便攜童語一同向南容欠身準(zhǔn)備告辭。
南容亦是起身,笑開口道:“安世侯且慢?!?p> 安世侯聞言抬頭,不解。
“音桴?!蹦先葺p聲喚道。
干凈、樸素的英朗少年腦袋微垂的應(yīng)聲而進(jìn)。
濃黑如墨的眉毛、直挺的鼻梁、干凈白皙的面龐。從音桴進(jìn)門的那一刻起,童語便雙眼一亮,雙目不移地盯著那個少年。她想將他看清晰,看全面的,卻奈何父親就在身旁,更何況還有南容在。而且他又一直腦袋微垂的,童語只得暗自做了個鬼臉,作罷。
“園主?!?p> 好清澈如山泉般悅耳的嗓音!童語心中不禁一悅。
“嗯?!蹦先菀琅f是淺笑的看著他,略微點(diǎn)頭回應(yīng)。
“南園主,這是。。。?”安世侯看著音桴手中托盤上的幾樣?xùn)|西問道。
南容上前幾小步走近音桴,伸出右手為安世侯解答道:“此乃竹釀露,是我年少時向一位中原朋友學(xué)來的。因其原料稀少,生長周期長,由此這竹釀露只能三年釀出一壇?!?p> “哦?”聽至此,安世侯不禁雙眼放光,臉上的興奮之情亦是不請自來,收攏不住。
“此次獻(xiàn)出這兩壇,一來是向安世侯賠罪。之前幾次實(shí)在是南容之過,讓安世侯回去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責(zé)罰。”
“誒!”安世侯搖搖手,抬眼看了南容一眼,而后又快速的把目光重新投注在那兩壇就上,說道:“南園主實(shí)在是太謙客,太謙客了。之前的事老夫早已不記得了,南園主也莫要再放在心上了?!?p> 真真假假,虛虛實(shí)實(shí),是真的推心置腹,還是在虛以委蛇,南容雖然年齡不及面前的長者,可是自二十歲起就外出一個人打拼,二十二歲創(chuàng)建竹愉園至今,這中間吃了多少別人嘗不到的苦與笑,累與淚才有了今天的竹愉園和外界的口碑。人情世故、冷暖自知這八個字早已深深地融入了他的體內(nèi),成為他的日常,乃至性格中被隱藏起來的一部分。但是一旦有客人,尤其是像安世侯這樣的客人在,那么這部分的隱藏就會被瞬間放大且極度靈敏。但是話又說回來了,十多年的打磨、歷煉,如今的南容早已沉穩(wěn)地不會輕易將自己的情緒外放。普通的市井百姓也好,安世侯這樣的達(dá)官貴族也罷,對南容的評價(jià)幾乎都是眾口一詞的沉穩(wěn)、大氣、有氣質(zhì)。而若是有幸見過他大笑的則更是對他推崇至極,口若懸河,但是很可惜,這樣的外人少之又少。
所以對于安世侯剛才的那幾句敷衍,南容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一如往常那搬扯動嘴角淺笑了一下,將右手掌向旁邊挪了挪,繼續(xù)溫和地開口道:“此一壇是送給貴國君主的,希望此次貴君主可莫要怪罪南容的無禮才是?!?p> 原本以為這兩壇稀世好酒都是自己囊中之物的安世侯高興了還沒有半柱香,就被南容又一輪的自謙給狠狠地“打醒了”。他先是盯著南容手旁的那壇酒愣了愣,眨了眨眼,而后又瞧了瞧南容,微張的嘴半天吐不出半個字來。
“安世侯?”南容開嗓溫和的叫道。
一直在安世侯身后的童語也不禁上前輕拽了拽自家爹爹的衣袖,有些難為情的小聲叫了句:“爹爹”。
安世侯回過頭去看見自家閨女臉上那有些窘迫和難為情的神態(tài),立時明白了幾分。遂又趕緊瞧向南容,后者依舊是面帶微笑,滿臉和善。“啊,哈哈。。。哈哈哈。。。”安世侯尬笑道:“老夫,老夫剛才。。。剛才。。。失禮了,南園主莫見怪,莫見怪啊。”安世侯雙手抱拳,雙眼游離。
“安世侯客氣了。”淡漠的口吻,禮貌的微笑。十多年的歷煉讓南容早已學(xué)會了一個成語:見怪不怪。所以剛才剛剛安世侯的失態(tài)在他這里,真的——完全算不得什么?!耙彩悄先莸腻e,沒有在最開始的時候把話給講清楚,讓安世侯產(chǎn)生了誤會。南容在這里給您賠個不是?!闭f罷便雙手作揖于身前要給安世侯鞠躬賠不是。
“誒喲誒喲!南園主可使不得,千萬使不得??!”安世侯趕緊把南容扶起來。他哪敢真的受他這一躬啊,這要是傳了出去,說他一個遠(yuǎn)去辦事的客人只因?yàn)橐粔凭谱屓思抑魅私o他作揖道歉!此事若真是傳了出去,那他安世侯的臉面還。。。要往何處安放?回尉犁國不但要向君主解釋,同僚之間更是免不了要取鬧上一番。唉,不敢想,想不起啊。“都怪老夫嘴饞,平日里除了逗鳥兒,最大的樂趣便是小酌上幾杯了。剛剛聽南園主介紹這佳釀三年才出一壇,老夫竟。。。出此丑態(tài),讓南園主見笑了?!?p> 南容淺笑搖頭。
“但是南園主請放心,您剛才所言,老夫一定,一定半字不落、半字不差的轉(zhuǎn)達(dá)給我國君主,相信君主收到這樣的珍禮也一定會視若珍寶,贊不絕口的?!?p> “多謝安世侯?!币琅f溫和的嗓音。
“至于南園主此前的憂慮,雖說之前幾次君主確實(shí)因南園主連續(xù)推拒而略有不悅,但卻沒有任何苛責(zé)之言。而且南園主您可能也有所耳聞,我尉犁國君主雖年齡不大,但這容人的心量卻是遠(yuǎn)近聞名啊。所以老夫敢以項(xiàng)上人頭擔(dān)保,南園主此前所言所憂,皆不會發(fā)生。南園主大可放心?!?p> “那南容就先謝過安世侯和貴國君主了?!蹦先蓊h首垂眸,從容道謝。
“叨擾許久,不敢再停留,老夫這就攜小女告辭。”說罷便抱拳的抱拳,欠身的欠身。
“童語姑娘,是嗎?”
那清秀靜雅的姑娘正在躬身行禮準(zhǔn)備告辭呢,突然冷不防的被人點(diǎn)名,縱然那人的聲音很是溫和,可她還是本能的嚇了一跳?!班??”了一聲之后,童語先是抬頭和剛剛點(diǎn)名自己之人對視了一眼,而后便滿臉疑惑的望向前面的父親。
“南園主,還有何指教?”安世侯亦是不解。
“不敢,安世侯折煞南某了?!倍笏o了音桴一個眼神,音桴收到“指令”后便拖著木盤轉(zhuǎn)身垂眼來到童語面前,站定。
童語心里本就歡喜于他,如今見他竟向自己走來還在自己面前站定,心里的喜悅和愉悅更是溢于言表,喜不自禁。雙眼直勾勾的盯著人家,不說話。
“狐胡國的小點(diǎn)心和中原的各種糖和果脯,還望童語小姐入眼,回去嘗個鮮?!蹦先菪χ忉尩?。
“南園主!那園主!”安世侯趕忙上前抱拳阻止道,“此番老夫前來本就是受了君命,能與南園主交談如此之久已讓老夫不勝感激了,更何況剛剛的兩壇竹釀露不但顯示出了南園主的慷慨大方,更是讓老夫不勝感激啊。如今的這些奇珍特產(chǎn),老夫是萬般。。。萬般的不能收啊。否則貪得無厭這四個字,老夫是無論如何都承受不起啊?!?p> 安世侯的話畢了,南容卻未有只言片語。他只是面帶微笑,步履從容的走到童語面前站定。瞧了她一會兒,而后才溫和地開口道:“是音桴親手挑選,親手包裝的?!?p> 南容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對面的花季少女驚喜不已。她睜圓了雙眼看著南容,似是在詢問。南容自然懂得,只是回答前,他依舊習(xí)慣性的先淺笑了一下,而后才緩緩開口道:“是真的。其實(shí)不光是這狐胡國境內(nèi)的孩童們喜歡,就連我這竹愉園內(nèi)的成年許久的弟子們亦是贊不絕口,尤其是我這大弟子?!闭f至此,南容特意停了下來,目光瞥向身旁的垂首素衣少年,意味深長地一笑之后繼續(xù)開口道:“我這大弟子啊,素日里最不喜甜食,所以這么多年來,他的身材才能一直如此,從未變過?!?p> “哦?”童語重新將目光落回到自己正對面之人的臉上,雙眼流動,嘴邊笑意只增不減。
“園主。。。”音桴有些害羞的叫道。
“哈哈。。?!蹦先萑炭〔唤6笏俅慰聪蛲Z,說道:“但是極偶爾實(shí)在是嘴饞的時候,他也是會忍不住的偷吃幾口的。”
“園主。。?!?p> “誒?那很可愛啊?!蓖Z看著音桴,開心的說道,而后轉(zhuǎn)頭看向南容。
“嗯,是啊?!蹦先輼O其配合的應(yīng)聲道。
音桴頭低的更低了。
安世侯在后面將這一切,尤其是將南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寬在眼里,記在了心里。
“音桴,替我送他們?!?p> “是,園主?!币翳醍吂М吘吹鼗卮鸬?。
竹愉園門口處。
童語懷里緊抱著那些糕點(diǎn)和甜食,站在安世侯身后。
“叨擾許久,不敢再麻煩,小兄弟請回吧?!卑彩篮羁蜌獾?。
“音桴奉園主之命送客,自然不敢怠慢?!币翳醯幕卮鹨嗍怯欣碛袚?jù),神情從容不迫。
安世侯心下不禁贊嘆,不愧是南容親自調(diào)教出來的大弟子,待人處世、神情脾性都和他一樣,沉穩(wěn)不亂、大發(fā)大氣。若是有一天南容歿了,那么此人將會是不二人選且剛剛童兒對他。。。想至此,安世侯不禁喜上心來,神情笑容亦比剛才柔和了許多?!靶⌒值苷f的不錯,你非但沒有違背你家園主之命,反而做的非常好?!?p> “安世侯謬贊了,音桴承受不起?!?p> “誒,小兄弟,老夫只是就事論事,實(shí)話實(shí)說而已,小兄弟又何必跟老夫客套呢?!?p> 音桴無話,只是站姿更加恭敬了。
童語在一旁看著,滿心歡喜。
安世侯自是瞧見了女兒的神態(tài),心中更是明白如鏡。于是他再度開口道:“小兄弟今年可到了弱冠之年?”
這話一出,不僅是音桴,就連童語都吃了一驚??梢翳醯沟资悄先菀皇终{(diào)教出來的,平日里除了替南容上課、整理講義外,還要負(fù)責(zé)待人接物和園內(nèi)其它雜事,可說是南容的一把手,竹愉園的大管家。所以盡管年紀(jì)輕輕,可他卻早已學(xué)會了南容身上的一種品質(zhì):從容不迫,泰然處之。就像此刻,面對安世侯突然的發(fā)問,盡管最開始他確實(shí)很是驚訝,不懂安世侯的用意,可他還是以恭敬的姿態(tài),沉穩(wěn)的聲音回答道:“回安世侯,音桴今年二十有四了?!?p> “嗯,不錯不錯?!卑彩篮蠲?,滿意地說道,“待人處世有節(jié)有禮,回答問題沉穩(wěn)恭敬,果然不錯?!?p> 童語聽到爹爹如此夸贊自己喜歡之人,心中的歡喜雀躍更甚,她感激地看了一眼父親。
“安世侯的贊譽(yù),音桴愧不敢當(dāng),全是我家園主悉心栽培,苦心教導(dǎo)的好,才能有今日的音桴。”依舊是是剛剛的樣態(tài),完全沒變。
安世侯聽他如此回答,心里也明白了幾分,便也不再強(qiáng)說什么,隨了他。只是轉(zhuǎn)身對女兒說道:“爹爹在車?yán)锏饶?,莫要讓我久等?!?p> 童語點(diǎn)點(diǎn)頭。她明白,此番回程不僅路途遙遠(yuǎn),關(guān)鍵是那壇佳釀更是耽誤不得。“父親放心,我也很快的?!?p> 安世侯拍拍女兒的肩膀,又看了看音桴,轉(zhuǎn)身走向馬車。
安世侯此番前來的身份是尉犁國使者,所以所乘的馬車自然不同于他平日上朝的。音桴抬眼而望時,看見的是駕駟立乘馬車,赤色帷帳,朱班輪,倚鹿校,皂繒蓋,黑轓。一位車夫坐于馬后,馬車兩側(cè)各有四位隨侍,雙手交疊的站在那里,身子挺得筆直。安世侯徑直走向車后,一位小廝扶他上車。
“童語小姐,還有指教?”目送安世侯上了馬車,音桴開口問道。
聽見那人如山泉般清澈悅耳的嗓音,童語馬上轉(zhuǎn)回了目光,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自己心悅之人正目光柔和的瞧著自己,且和他家園主一樣嘴角含笑,神態(tài)也有幾分相似。
原來他還生了這樣一對兒好看的雙眼皮,折痕雖淺,但弧度卻是正好,不長也不短,將下面這對兒標(biāo)準(zhǔn)眼襯托的完美又靈動。望著這雙眼睛,童語在心里不禁默念道?!澳忝质悄膬蓚€字?”
“。。。?”音桴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你叫音桴,對吧?”童語見他有些呆,不禁放慢了語速,問他道。
音桴點(diǎn)點(diǎn)頭。
“是哪兩個字?”說至此,童語還伸出兩根手指,語速較慢的又問了一遍。
這回,音桴聽明白了。他低頭淺笑了一下,而后回答道:“音樂之音,木孚之桴?!?p> “來而不忘非禮也,”童語興奮道,“我夜來香介紹下我自己。我叫童語,童謠之童,語言之語,今年十五歲,以后你叫我小語就行。”
“記下了?!币翳跣χ卮鸬?,“快回去吧,莫要讓你父親久等了?!?p> “好,你也留步吧?!蓖Z說罷便抱著懷中的寶物們蹦噠著往前去。直到童語上了車,馬車掉頭,最后連人帶馬的消失在拐彎兒處,音桴才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回了閶闔居。
“園主?!遍嬯H居的草坪上,南容正蹲在那里修正除雜,音桴在他身后畢恭畢敬地欠身行禮。
“可有給竹愉園丟臉?”
“不曾給竹愉園和園主丟臉。”
“安世侯可問了你什么?”淡漠的口吻,平靜的口調(diào)。南容頭不轉(zhuǎn),手不停,雙眸的焦點(diǎn)一直在草坪各處轉(zhuǎn)悠。
“問了音桴的年齡。”
“哦?”南容雙眸一亮,似乎來了些許興趣?!澳且翳跏侨绾位卮鹚模俊?p> “音桴今年二十有四了。”如實(shí)回答,半字都不敢落。
“繼續(xù)。”南容繼續(xù)忙自己的。
“音桴答完之后,安世侯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說弟子待人處世有禮有節(jié),回答問題沉穩(wěn)恭敬,果然不錯。弟子說這都是園主教導(dǎo)有功,之后安世侯便不再說什么,徑直回馬車上去了?!?p> 南容其實(shí)很想笑,但他又深知這孩子的脾性。就是這種有啥說啥不會假設(shè),不會編故事的老實(shí)人,自己讓他繼續(xù),他竟連人家摸胡子這種事情也如實(shí)抖出??稍捰终f回來了,這么些年來自己之所以偏寵這孩子,不就是因?yàn)檫@孩子的品質(zhì)和脾性都特別難得,讓他喜歡嗎?“不錯,”南容轉(zhuǎn)過身去,給了音桴一個肯定和贊許的眼神,“音桴,你做的很好,果然沒有給我竹愉園丟臉?!?p> “園主的教誨,音桴每日謹(jǐn)記。多謝園主?!倍笥质且粋€深欠身。
“問年齡之前,他還曾說了什么不曾?”像是要確定什么,此時的南容眉頭又微蹙了。
音桴垂眼想了一下,而后回到道:“弟子原意是想送安世侯和童語小姐至馬車處的,可安世侯卻不肯,拒絕弟子了。后來他看了童語小姐之后,便問了音桴的年齡之事?!?p> 原來如此。南容心下一了,眉頭也解開了,拿上小竹籃往草坪邊兒上走去。音桴見勢,亦趕緊上前幾步,卻始終與草坪邊緣保有了一小節(jié)距離。待得南容走近了,他便雙手接過小竹籃并跟在南容身后,不語。
好一個安世侯,果然是個老東西!南容面兒上冷靜,心里實(shí)則冷笑。難怪他此番要特意帶女兒一同前來,原來心里打的竟是這份兒主意!“安世侯,”南容輕聲念道,“哼!”
音桴看著那張冷峻的側(cè)顏,不敢開口。
“安世侯是否留下了他的女兒單獨(dú)說話與你?”忽然間,南容轉(zhuǎn)過身來,和顏悅色的問音桴。
突然而來的轉(zhuǎn)變讓音桴一下子有些呆,但也幾乎是轉(zhuǎn)瞬間他便清醒了,馬上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是的,園主。安世侯離開后,留下了童語小姐?!?p> “是你先開口的?”南容繼續(xù)笑著問道。
似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錯,音桴趕忙低頭認(rèn)錯,“是音桴的錯,請園主責(zé)罰?!?p> “不礙的不礙的?!蹦先葺p拍了拍對面人的肩膀,語調(diào)輕松的說道:“你把你南老頭兒看成什么人了,放輕松哈?!?p> 音桴依舊不敢動。
“音桴!”這回南容的口吻略顯嚴(yán)厲。
音桴全身一顫?!耙翳踔e,音桴。。。遵命。”
“你先說了啥?”
“童語小姐,還有指教?”
“嗯?!蹦先轁M臉期待,好奇興奮的樣子完全不亞于小孩兒。
音桴見狀,只得繼續(xù)說道:“童語小姐問了音桴名字是哪兩個字,音桴如實(shí)告知,而后童語小姐也同樣介紹了自己,之后便回去了?!?p> “你對安世侯之女有何看法?”
“看法?”
南容走近音桴。雖說二人身高幾近相同,但如此近的站位,南容不說話時犀利兇狠的眼神以及周身強(qiáng)大的氣場和不容忽略的高貴氣質(zhì)都讓音桴有種巨大的壓迫感,尤其是心臟處更是感覺有塊兒巨石緊壓著自己,不但喘氣兒要小心翼翼的,就連全身血液也正急速沖向天靈蓋兒?!皥@。。。園主。。?!?p> “你對安世侯之女有何看法?”依舊是冰冷似海水的口吻。
“沒有。。。任何想法?!币翳跹柿丝诳谒?p> “覺得她長相如何?”
“算得上是。。。美女,但也。。。就那樣了?!?p> 南容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瞧見他臉上的神情和整個人的狀態(tài)與剛才相比平穩(wěn)平靜了許多,且他剛剛回話時眼神亦沒有任何閃躲或是回避,而是大方的瞧著自己,南容便知道他沒有說謊。這才往后退了一步,同時也打消了心中的疑慮。
音桴也暗自松了口氣。
“對于安世侯,你怎么看?”進(jìn)到屋內(nèi),南容隨意走到一張椅子前,坐下。
“笑面虎?!币翳鹾V定的說道,“且弟子總覺得他很深不可測?!?p> “說的不錯?!蹦先菘隙ǖ溃按巳瞬粌H深不可測,他的心機(jī)更是重的不可想象。就像你剛才所言,此人在尉犁國的外號就叫笑面虎,上至廟堂,下至幼童,無人不知,無人不曉?!?p> “那尉犁國國君還派他來游說咱們?nèi)⒓忧澳焦?jié)?”音桴完全不理解。
“音桴啊,”南容站起來淺笑的說道:“你能這么問,說明你還是年幼啊。”
“弟子愚鈍,愧對園主?!币翳蹼p手抱拳于身前,羞愧的說道。
“不怪你?!陛p拍了拍他的肩膀,南容朝屋外走去?!靶γ婊㈦m然名聲不太好聽,但也不是全無優(yōu)點(diǎn)的。比如,他對誰都客客氣氣地,言語、禮數(shù)皆周全。且不說他為人品性如何,最起碼與他交談之人不會心生不適,就好比剛才?!倍竽先萃O聛磙D(zhuǎn)過身去瞧向音桴。
音桴聞之又細(xì)想了下之前的場景,卻如他的園主所言。且不說之前他一直在門外聽著,就是后面他被叫了進(jìn)去再到送客出門,安世侯的話都沒有讓他產(chǎn)生反感或是不悅?!皥@主所言有理?!?p> 淺笑一下之后,南容繼續(xù)說道:“笑面虎,笑面虎,既被人叫成笑面虎,且還是全國聞名,那便足以說明笑——便是他最大、最有效的武器。中原有句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尉犁國國君正是抓住了這一點(diǎn),所以才連續(xù)多年都只派他一人前來做說客,卻。。?!?p> “卻不想碰到了南老頭兒這塊兒「巨石」。”音桴接話道。
“嘖!”南容在對方頭上輕敲了一下,“頑劣!”
“嘿嘿。。。不過由此也可看出那個尉犁國國君是個何等心思縝密,善于心計(jì)之人了?!?p> “不錯。凡歷朝歷代能在這種游戲中笑到最后的人,心機(jī)、手段、才智、貴人,四者缺一不可。而當(dāng)今這位尉犁國國君,他的心機(jī)和才智,據(jù)傳是從娘胎里帶來的。所以說,若有人天生適合當(dāng)臣子,那同樣就有人是生而為君的?!?p> “母憑子貴。生子如此,想來那位娘娘定是開心不已吧?!?p> “他國之事,我們不做過多評論。”南容淺笑簡言道。
“音桴謹(jǐn)記?!闭f完又是畢恭畢敬地欠身,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