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客棧前,南容特意叮囑音桴讓他牽著悅風(fēng)的手,就像他之前那樣,說是街上人多,怕她走丟了。所以就有了現(xiàn)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音桴牽著悅風(fēng)的走在街道外側(cè),而她則是腦袋一會兒往左瞅瞅,一會兒又往右瞧瞧身旁攤位的那些個小玩意兒,好奇的像個撥浪鼓。
“你覺得竹愉園怎么樣?可還喜歡?”走了快半條街,音桴終于說出了他的第一句話。
“我還沒去過竹愉園呢,音桴哥哥。”瞧瞧這當(dāng)年的回答,多么直白,又多么愚蠢,因為這讓剛剛放松下來,想跟自己好好聊天的音桴又重新變得緊張和局促不安,這從他緊握住她并有些許發(fā)汗的手便可得知。談話再次陷入了尬境,可悅風(fēng)卻渾然不知,依舊在各處看,各處好奇,而音桴也被拽的到處跑。直到整條街都快被她逛完了,太陽也從正當(dāng)午走到了夕陽西下,而她的肚子也恰逢其時的響了。
“餓了?”忽然間,音桴那干癟、毫無特色的嗓音似鋸齒伐樹般闖進了她的耳膜。
“嗯,”低頭摸摸自己的肚子,小聲說道,“玩兒的久了,想吃東西了?!?p> “想吃什么?”
“青菓糕,烤羊腿!”沒有任何猶豫與思考,悅風(fēng)抬頭仰望著他脫口而出。
音桴笑著蹲下身來,在她鼻子上輕刮了下,說到:“中午不是才吃過嗎?怎么這會兒就又饞啦?!?p> “主要是饞青菓糕,好吃!”說完,悅風(fēng)還豎起了大拇指,以表示自己真的很喜歡那道甜點。
“哈哈。。?!币翳醣凰鎿吹谋砬楹蛣幼饕幌伦佣盒α耍瑳]有再多說什么,直接一個公主抱,在滿大街人詫異的目光中走進了一家位于街道中間,規(guī)模較小的客店。把她放好后,音桴點了吃的和一壺飲料,而后輕輕拍了拍悅風(fēng)的腦門,跟她說讓我在這里邊吃邊等他?!拔屹I了青菓糕很快就回來,你乖乖的哈。”
“嗯,”悅風(fēng)點頭應(yīng)道,“那音桴哥哥可要快點回來啊?!弊е囊滦洌行┖ε碌恼f道。
“悅風(fēng)不怕的?!币翳醺惺艿搅怂那榫w,他極輕極輕的把衣角從她手中拽走,而后用他的大手緊緊的包裹住她的小手,努力溫柔地對其說道;“悅風(fēng)不怕。音桴哥哥答應(yīng)你,等你吃完第一盤兒菜的時候,音桴哥哥就回到你身旁了,好嗎?”
盡管心里還是有些害怕和慌亂,可為了讓他快些回來,悅風(fēng)還是扯出了一個笑,假裝勇敢的說道:“悅風(fēng)不怕,悅風(fēng)哪里也不去,就在這里等音桴哥哥。一會兒的烤羊腿悅風(fēng)也給音桴哥哥留著,等你回來一起吃?!闭f完,她還放大了臉上的笑,好讓他安心。
“音桴哥哥給你承諾,一定馬上就回來,絕不在外邊兒耽誤時間。”而后在給了她一個好看的笑容后,音桴便離開了。
悅風(fēng)沒有算過那天音桴到底離開了多久,是半柱香,一炷香,還是一炷半。。。她沒算,因為對她來說都一樣,一樣的長久。久到她第一盤菜吃完已經(jīng)好久了,一大壺果汁也快見底了,連烤羊腿都有些發(fā)涼了,可是她身旁那位素衣少年還是沒有如約回來,心里的害怕和恐慌之感越來越大,手腳開始變得冰涼,頭皮發(fā)麻。悅風(fēng)抱緊了雙膝,頭抵在膝蓋上,眼圈發(fā)紅的盯著那只烤羊腿,無助。
就在這時,客店之外忽然傳來了一陣騷動,幾乎就是瞬間的,悅風(fēng)起身就往店外跑。剛出門口,就瞧見左手方向三個攤位的距離圍了好多人,她起身連蹦了幾下,而后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久等的那位素衣少年,“原來他沒有丟下我!”欣喜若狂之余,悅風(fēng)連忙朝那個身影跑去,卻沒想到才剛起步?jīng)]多久,她就聽到了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忘懷的一段話,一段極其難聽的話。一個粗嗓子的男子站在人群中,他旁邊還有兩個瘦如老鼠的仆人,狐假虎威的站在那個男子身旁,雙手叉腰。
“誒喲誒喲!快瞧瞧本爺我看見誰了,???全西域最會唱歌,全西域長的最斯文、最干凈,笑起來最漂亮的竹愉園之主,南容親傳的唯一大弟子——桃槐音少!”而后那男子低頭,一只手托著手肘,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不斷的敲著眉毛中間,似乎是在“努力”回想著什么。
悅風(fēng)趁著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那男子身上的時候,悄悄來到了他身后一個賣布的攤位后,把東西往兩邊挪了挪,借著身材瘦,體重輕,個子又不高的優(yōu)勢爬上了那個攤位且無人注意,又因為她目前的姿勢是蹲著的,所以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
“誒咱音少叫啥來著?”那個男子假裝回想了很久未果,于是問他身邊的一只“老鼠”。
“回您,咱音少姓音,名桴,世稱【桃槐音少】。”那“老鼠”嬉皮笑臉的回道。
“哦。。?!蹦凶庸室馔祥L了尾音。那一刻她只恨自己手里沒個鵝蛋什么的,用力按壓了下胃部,不能讓想吐感往上走。
“音桴,其嗓音被南容稱為全西域的寶藏,可如今是怎樣?就著干澀至極、難聽至極的破鑼嗓子,還配稱為全域的寶藏?誒你聽我學(xué)你?。郝闊├习迥?,六個青菓糕,是啊,我家丫頭喜歡吃。哈哈。。?!彼麑W(xué)完音桴的講話聲后,他身旁的那兩只“老鼠”更是緊隨著主人,帶頭大笑起來,二胡周圍看熱鬧的群眾也紛紛效仿,大笑起來。
悅風(fēng)心里卻“噌”的一下,瞬間竄起了一股心頭火,很大,很怒。目光緊盯著中間那個肥大的后腦勺,她慢慢地從攤位上站了起來。似乎有周圍的人發(fā)現(xiàn)了她,好像她對面的音桴也發(fā)現(xiàn)了她,可她都不太確定,她唯一確定的是,她面前的這三個蠢材依舊沉浸在自己的笑聲中,對周圍的變化根本毫無知覺。
笑完之后,中間的男子又用手指著音桴,大聲說道:“中原的鴨子你知道嗎?它唱歌都比你要好聽百倍、萬倍啊,哈哈。。?!倍笥质且魂嚵钊俗鲊I的笑聲。
這一次,悅風(fēng)是再也按耐不住自己了,一把上前拽住男子的后脖領(lǐng),整條手臂一用力,竟是瞬間把他原地轉(zhuǎn)了個方向,直面于她。他身旁的那兩只“老鼠”也是一驚,看見他們主人忽然轉(zhuǎn)身,他們亦隨之。卻在看清事情,看見她之后,用手指著她的鼻子大聲呵斥道:“臭丫頭你知道你拽著誰嗎?想保命就趕緊給老子松手,不然有你好看的。”
騷的著你!
連余光都懶得瞅他,直接左手一揮,“啪!”的一個巨響,巨清脆的耳刮子就這么直接地落在了那張泛著油光的大餅?zāi)樕?。那個男子大概沒想到她這么一個瘦小的小丫頭手勁兒竟然這么大,直接把他打到后退了幾步才站穩(wěn)。而那兩只“老鼠”見他們主人站定之后,才松開攙著他的手,想上前來教訓(xùn)她,卻被音桴眼疾手快的三招之內(nèi)解決撂倒在地了.。
男子一只手捂著自己的臉,一只手指著悅風(fēng),神情“發(fā)狠”的說道:“臭丫頭,你知道老子是誰嗎?你今日惹了大事了!”
本就心里瞧他不起,現(xiàn)在音桴在她前面,她更是沒在怕的。挺直了腰板,悅風(fēng)也回指著他,大聲回敬他道:“奶奶教訓(xùn)孫子,天經(jīng)地義。敢用手指你奶奶,你才是惹了大事!還有,我音桴哥哥嗓音再不好,也比你這個蔥油餅要強上千倍萬倍!若聽懂了就給奶奶滾,快滾!”
那個男子氣的雙目圓瞪,嘴唇直顫,可他的兩名侍從已經(jīng)被音桴打暈在地,無法再“助”他。于是他指指悅風(fēng),又指指音桴,最后捂著臉跑了。圍觀的群眾也很快四散開去。
街道又恢復(fù)了正常,除了那兩只“老鼠”。
音桴轉(zhuǎn)過身來,目光柔和,嘴唇淺笑,和剛剛教訓(xùn)那兩只“老鼠”時的陰狠完全判若兩人。
悅風(fēng)卻是還沒完全氣消。用手在他腦門兒上稍用力一推,他倒也不鬧不怒,站好之后依舊是淺笑于她,不開口?!澳阊侥阊?,怎么就那么老實,被人欺負(fù)成那樣了也不還口,就這么忍著,真的是。。?!?p> “不是有你嗎?”音桴笑著回答道。
“怎么去這么久??!不是說我吃完第一盤菜的時候你就回到我身邊了嗎?”悅風(fēng)撅著嘴,用略帶撒嬌的口吻問他道。“你去了這么久,都不知道我一個人在客店里等你等的有多著急,多害怕,腦子里各種胡思亂想,有的沒的我都想了個遍!就差沒出門兒去找你了。我還以為,以為你不要我了。。?!弊詈笠痪?,悅風(fēng)低下頭,聲音小小的嘟囔著。本以為是她的自言自語,卻沒想到還是被他耳尖聽到了。
“不會?!比绻翳醯纳ぷ邮钦5脑?,那他剛剛那兩個字一定說的極其溫柔。而后他上前一步抱住悅風(fēng),讓她坐在了攤位上,從懷里掏出了一個與中午在【音梁客店】同樣大小、同樣顏色,也同樣被保護的很好的小紙包,那里面裝著的正是悅風(fēng)之前心心念念想吃的——青菓噶。還是同中午的一樣,六小塊兒品相完整,做工精致,碼放整齊的棱形白色糕點,中間露出的草綠色夾心散發(fā)著淡淡的植物香,十分誘人。沒錯,若說之前悅風(fēng)還在腦中想了它無數(shù)遍,吃了它無數(shù)遍的話,那么現(xiàn)在,當(dāng)它真真實實的出現(xiàn)在她眼前了,她卻瞬間胃口全無,一點想吃它的念頭和動力都沒有了。
“怎么了?”音桴見她一臉愁容,眉頭微皺,位于雙腿兩側(cè)的手半天也沒有想要拿糕點的意思。音桴小心的把手里的青菓糕放在一旁,而后牽起她的手。和中午從客店出來南容讓他牽她不同,白天的時候,這只手給她的感覺就是四個字:瘦骨嶙峋,而且還有很多汗液??涩F(xiàn)在,此刻,同樣的那只手,同樣的骨節(jié)分明,卻已經(jīng)沒有了汗液。相反的,這只手以及這只手的主人傳遞給她的感覺就只有兩個字:溫暖,而且是很溫暖?!皠傇诳偷暧腥似圬?fù)你了?”音桴輕聲問道。
悅風(fēng)聞言,沒開口,只是把目光從他臉上轉(zhuǎn)到了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上。
可悅風(fēng)的不說話卻讓音桴以為是對他剛才提問的默認(rèn),“在這兒等我?!睉崙嵉恼f完這句話,音桴便大步流星的往客店走,卻被悅風(fēng)及時拽住了衣角。音桴回身看著她,眼神不解。
“并沒有人欺負(fù)我?!睈傦L(fēng)說道。
緩步往回走,又站在了剛剛的位置,等她開口。
夜幕下的焉耆國比起白天來,更為繁華,也更為熱鬧。小孩子的嬉鬧聲、客店酒館里人們的高談闊論聲、路邊還未收攤兒的小吃桌,還有天上一閃一閃的繁星。。。似乎晚上的各種熱鬧才是真正的焉耆國,才是各國商人愿意扎根兒于此地的原因所在。
然在這種種熱鬧之外,卻有兩個格格不入的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一個滿眼瞧著熱鬧,一個滿眼只有身影。
獨立于熱鬧之外的少年少女。
“并沒有人欺負(fù)我。”終于,悅風(fēng)緩緩開口了。“我沉默,是因為剛剛聽那個男子學(xué)你說話的樣子?!鞭D(zhuǎn)過頭去看著他,那雙漂亮、有流光轉(zhuǎn)動的眸子正一點點變成天上的彎月,笑意也緩緩的傾瀉而出,他的手也再次覆在她的手上,一如剛才那半輕柔、溫暖??伤齾s是滿心歉意,不敢再直視他,只好低頭瞧著我手上那五根細(xì)長又嫩白的手指,繼續(xù)開口道:“若不是我嘴饞,非要吃什么青菓糕,你就不會跑去買。你若不去買,便不會碰到那幾個無賴,更不會被人欺負(fù)成那樣,音桴哥哥,我。。?!毖蹨I再也不能受控制,直直的落在他的手背上。而后,她沒有聽到音桴的只言片語,只是觸碰到了一個結(jié)實的胸膛。
熱鬧非常的惡焉耆國主街道,人來人往,聲響不絕??蓞s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街道旁的普通攤位上,一個小女孩兒正窩在一個少年懷里啞聲痛哭,發(fā)泄她所有的歉意和愧疚。而她身前的少年只是下巴輕抵在女孩兒頭頂,雙手緊環(huán)著她并輕拍她的背。
熱鬧與安靜,就像一個人的外表與內(nèi)心,而外人通常只能看見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