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他們也曾這般終日歡笑來著,肆意妄為,驕縱輕狂。
那時他們幾個,俱是十七八歲的少年,聰明灑脫,身藏絕技,滿懷抱負,最重要的是,以為自己的命運,完全由自己掌握。
只是這彈指十年間,方知道,這世上有個詞,叫身不由己。
四人在垂草閣最上面層那間屋子坐下,仆人奉上茶來,便識趣的退下,蕭漸漓低頭看了眼桌上的書本,低聲道“有人來過?”
“那晚我?guī)皝磉^。”杜若衡淡淡說道。
“弄影?那莊主?”
杜若衡嗯了一聲,便低頭不再言語。
蕭漸漓也不再問,不管是弄影還是莊主,此時此刻,并不在他的心上。
他低頭撫弄著那本《洗憂錄》,沉思了半響,方抬頭對杜若衡道“若衡,你聽說過無相教么?”
“無相教?好像說供奉的是一位叫無相的邪神,據(jù)說一千年前就已經(jīng)滅亡了,具體的,就不清楚了,為什么突然提起這個?”杜若衡看著蕭漸漓,面上露出困惑。
“這次我去京兆府辦事,然后去了趟慈恩寺?!笔挐u漓思緒似乎有些飄忽,雙眼有那么片刻的出神。
“你見到你師父啦?”杜若衡眉毛一挑。
“嗯,我去把那枚玉章交給了他,他卻給我講了一個很奇怪的故事?!笔挐u漓說完,便回過了神來,面上神色也恢復(fù)了以往的平淡跟清冷。
“唔?他說了什么?”杜若衡面上露出幾分好奇。
“關(guān)于那鎮(zhèn)魂令的故事,嗯,你們都知道,當初靈山會,佛祖給五百比丘授法,五百比丘思及既往罪孽,因覺悔恨,而不得悟,文殊菩薩為開導(dǎo)五百比丘,便持劍弒佛,使諸生悟解大乘宗義,這本是文殊的一大功德,但是據(jù)說那把劍,卻在那日落到了凡間,后來修煉成人,因那日眾比丘一句‘一相無二相,無相無所生’,便取名無相。”
杜若衡微微一笑,道“我只知道文殊持劍弒佛,不過那把劍修煉成人,卻是第一次聽,這個傳說,很有趣。”
蕭漸漓垂眼稍停片刻,又接著道“我?guī)煾刚f,那無相,曾久伴文殊左右,斬魔無數(shù),卻因一度鋒指佛祖,便覺自身不再圣潔,心中懊惱不已,便四方游走,最終在天陵山停了下來,潛心修行,想化解前世的不潔。”
“文殊弒佛,不過是為了開導(dǎo)比丘,并不是真心弒佛,再說了,跟那把劍又有何關(guān)系,它終究身不由己?!备祿P波面露困惑。
“是,身不由己。”杜若衡低聲重復(fù)一句。
“便是這一瞬的業(yè)障,他卻參化不透,他成立了無相教,想要參化心中魔障,最后卻反而被諸魔所侵,人便變得狂亂起來,最終成為邪魔?!?p> “那后來呢?!泵蠑誊幉唤穯?。
“后來無相變得狂亂嗜殺,座下三位祭司無可忍受,便設(shè)計引開左右護法,然后將無相殺死,”蕭漸漓稍一停頓,又接著道“文殊菩薩講學(xué)回來,發(fā)現(xiàn)此事,趕往天陵山,卻看到無相的尸體,他告訴三位祭司,無相無法被真正殺死,于是便拿出了鎮(zhèn)魂令,將無相的魂魄,封印在了鎮(zhèn)魂令里?!?p> “這么說,那鎮(zhèn)魂令里,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的武功,其實藏的是那邪魔的靈魂?”傅揚波吃驚的說道。
蕭漸漓沒有回答,繼續(xù)說道“然后文殊菩薩,為防止無相復(fù)活,將那鎮(zhèn)魂令,一分為三,三位祭司各保管一份,發(fā)誓各自藏匿好自己那一份,永不讓鎮(zhèn)魂令重組,然后又將那邪神的尸身,分尸沉江,無相教從此便滅亡,三位祭司的后人,則隱姓埋名于世間,看守那三塊碎片?!?p> “這終究是傳說而已,你覺得有幾分真?”杜若衡淡淡的看著蕭漸漓。
“我也這般問我?guī)煾福麤]有答我,只是說,這玉章,據(jù)說是其中一塊碎片的線索,不管這個傳說有幾份靠譜,都必須毀去,于是,就將那枚玉章砸碎了?!?p> “既然如此,那便更好。”杜若衡便釋然一笑。
“終究是個虛無縹緲的傳說罷了,再說了,哪里有死人復(fù)活的?!泵蠑誊幎似鸩璞?,喝了一口。
“那左右護法,你師父可有提及他們的下落?”杜若衡忽又問道。
“我也問了我?guī)煾福麉s似乎在想別的什么,沒有回答我,我便沒有再問?!?p> 杜若衡微微點了點頭,便不言語。
“只是若衡,”蕭漸漓看著杜若衡,突然又問道“你覺得琯琯從夜茗山莊帶回來的那枚印章,是被李炎偷走的那塊么?”
杜若衡想了一下,緩緩道“應(yīng)該是那塊,這世上沒有兩塊一模一樣的玉,琯琯那日將那玉章拿來,我看了,跟楚材那日給你那枚,質(zhì)地紋理,一模一樣?!?p> 每一塊玉石,都有它獨特的顏色紋理,另雕一枚章子容易,但是要找兩塊一模一樣的玉,便是不可能。
只是誰也不知道,那夜茗山莊,便是那造假的鼻祖,找一塊同樣質(zhì)材的玉石,用那花草特制的顏料慢慢滲透染色,在現(xiàn)在來說,稀松平常,但是那時,卻是那夜茗山莊蘭君寒劍獨步天下再無人知曉的本領(lǐng)。
“你這樣說,我便安心些,今日聽你們說那莊主行為,總覺那莊子透著怪異,只覺得,經(jīng)了她莊子的東西,總要多個心眼?!敝皇鞘挐u漓眼中又開始閃爍著隱隱的不安。
“外間都說那鎮(zhèn)魂令里藏著天下第一的秘密,不管哪種傳說是對的,那姓鄢的死丫頭,就算拿到了鎮(zhèn)魂令,憑她那體質(zhì),也練不成天下第一?!备祿P波恨恨道。
杜若衡望著傅揚波,笑著道“所以我就在想,那老天,是極公平的?!?p> “哦?此話怎講?”蕭漸漓抬眼看著杜若衡。
“怎么說呢,好比她生了那副模樣,面上卻要有一顆那樣的印記——她額邊,有一枚銅錢大的殷紅胎記——;有那樣的頭腦,體質(zhì)卻先天不足,內(nèi)力還不如一個沒有練過武功的孩子;那樣滿腹才識,卻又半點不解風(fēng)情;”杜若衡頭低了下去,眸中神色微微一暗,聲音也低了些“其實這樣也好,她若能永遠這般天真,便是再好不過,只是這對她未免有些不公?!痹偬煺鏌o邪的少女,也總有長大的那一天,終究要為人婦的,卻不知將來,什么樣的男子,會娶了她去。
杜若衡說完,一抬頭,卻見蕭漸漓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在自己面上游離。
“我這是第一次聽若衡這般談?wù)撘粋€女子,”蕭漸漓手指在茶杯邊緣輕輕劃著,突然,抬頭望向杜若衡,眼中一抹淺笑“你一聽我回來便急匆匆趕來,怕不是來看我吧?!?p> “嗯,”杜若衡一本正經(jīng)道,“我是來看老傅的?!?p> 傅揚波一口茶卡在喉嚨里,咳了半天方噎下。
這四人正在言笑,突然,屋外響起了腳步聲,卻見看守這垂草閣的奴仆匆匆進來,低頭說道“公子,謝家大小姐在樓下求見?!?p> 一霎間,屋中便靜了下來。
“大小姐?楠音么?”傅揚波難掩面上驚訝之色。
“讓她上來吧,我知道她會來的。”蕭漸漓雙眼再次變得無比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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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章可能會比較悶,不過算是比較重要的一章,暗示了故事的大背景。
另:文殊仗劍殺佛的典故,很多佛家典籍中都有,好比《大寶積經(jīng)》,《如幻三昧經(jīng)》等都有記載,是文殊為開導(dǎo)五百比丘,表達一切皆空,包括罪惡亦是空的做法,當然,劍修煉成人跟鎮(zhèn)魂令的故事就是小說家言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