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止無盡的白光覆蓋了視線所及的一切,宛如天地創(chuàng)生之初。
光芒之下,一切皆渺如塵埃。
一時間,宇宙千萬顆星辰,都感受到了一個無比龐然的宏大意志,無論修為高低,此刻蕓蕓眾生都不由得因那意志的誕生而頂禮膜拜。
他們心頭都浮起了同一個明悟——
億萬年以來,第一位真神終于降臨塵寰。
舊的世代業(yè)已逝去。
從此,便是一個新的紀(jì)元。
……
光海浮沉之間,無念亦無想。
然而在絕對的空靈之中,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和悲傷卻席卷而來,讓紫塵若緩緩蘇醒。
周圍的人,無論敵友,似乎都沉浸在大道的萬千妙化之中,如癡如狂。
紫塵若抬頭望去,前方唯獨不見了那人的身影。
她能感受到,他就在那里,但那又仿佛只是一個虛無的幻影。
他已登臨神境,一念之間,便可無處不在。
然而無處不在,便意味著虛與實俱為一體,不可觸及。
不知怎地,紫塵若忽然想起了曾經(jīng)的那個夢。
夢里的他,漸行漸遠,最后消失在一片蒼茫的白光中。
那場幻夢,是否便應(yīng)在此時?
紫塵若的思緒一片空白,她艱難地在光海中摸索著,向玉凌所在的位置走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鈞。
僅僅十幾步,便漫長得像是走過了一生的距離。
“玉凌……”她喚著他的名字,慢慢地往前探出手,想要觸碰到他的存在。
但指尖所觸,卻是空無一物。
為什么……明明他就在這里啊……
仿佛冷澀的冰泉流淌過全身的血液,紫塵若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一動也不動。
“玉凌……”她再一次呼喚著他,眸中已有一層薄霧。
忽然,熟悉的氣息再度出現(xiàn),將她攬入到溫暖的懷抱中。
“我在。”
他的聲音在紫塵若耳旁響起,將她帶離了森冷的冰河。
白光向內(nèi)坍縮,重新勾勒出玉凌的身影。
他就在原地,從未離開過。
只是,從常規(guī)意義上講,他已經(jīng)沒有了形體,這三大星系、宇宙萬物俱是他的形體,他此刻的存在形式,已經(jīng)與方才有了本質(zhì)的差別。
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怎樣一種復(fù)雜的狀態(tài)。
神性以一種無可抵擋的勢態(tài)取得了絕對的主導(dǎo),但屬于人的情感卻也不曾徹底消散,頑強而執(zhí)拗地留存在意識深處。
達成了一個無比脆弱的平衡。
幸而他并非像萬法靈尊等人,歷經(jīng)幾千年時光的消磨,早已漠然無情。
幸而他幾十年的生命中,有太多鮮活而生動的記憶。
而那些記憶中的人,此時都在他的身旁,未曾遠去。
玉凌拉著紫塵若的手,將目光一一掃過那些熟悉的面孔。
往事歷歷在目。
和云夢蝶一起看過的海上日出,和玉清玄在無序時空的漂泊,和方子衿他們在書院的美好時光,和朔在暗淵化敵為友,和念羽白幾度經(jīng)歷的生死風(fēng)波……
以及,與身邊的她,一幕幕的相識、相知與相守。
親人、朋友、敵人……
一切的一切,共同構(gòu)成了他,構(gòu)成了不被消磨的人性。
為何神靈一定要無心無情?
玉凌微微用力地握著她冰涼的手,一字一頓地道:
“等著我?!?p> “嗯?!弊蠅m若抿著唇,眸中的霧氣已經(jīng)散去,她微微笑著點了點頭,松開了他的手。
在玉凌即將離開此地的那一瞬間,他最后回頭看了看眾人。
夜殘云含笑而立,玉清玄和云夢蝶的神色滿是溫柔與鼓勵,方子衿沖他揮了揮手,歸云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念羽白滿臉燦爛的笑容……
他還是他。
他們也還是他們。
那一日的漸行漸遠,好似幻夢,了無痕跡。
即便他們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份信任,也一如往昔。
那么,還有什么可遺憾的?
就算要面對的是那位決定著他命運的人。
他也無所畏懼。
……
這不是玉凌第一次來到圣道星,但的確是他第一次清醒著踏足此地。
道靈道則的排斥自然不會對他發(fā)揮任何作用,他已是大道,自然便包容一切道則。
他就這樣,一步步不疾不徐地來到了黑色的高塔下。
這里已經(jīng)完全同化成了道靈老祖的天地,就連時空似乎都以另一種規(guī)則運轉(zhuǎn)著。
玉凌沒有一絲急迫的模樣,平靜地走入塔內(nèi),拾級而上。
也許走了很久很久,又也許只是一個短暫的瞬息。
他終于推開了塔頂那扇塵封已久的大門。
這只是一個黑暗而狹小的房間,沒有一件多余的陳設(shè)。
那個人,靜靜地盤坐在蒲團上,好似從亙古以來便長存于此。
不像是至高無上的道靈老祖,反而像是一位自我封禁的囚徒。
玉凌懷著一種空寧而復(fù)雜的心緒,坐在了那個人對面的蒲團上。
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這張面孔,一點也不陌生。
在十六年前,這張面孔的主人,叫做齊武。
這世間有他千千萬萬的化身,他不是他們,但他們都是他。
“看來,你不是很喜歡看到這個樣貌?!?p> 道靈老祖的聲音率先響起,古老、悠遠,而又浸滿滄桑。
他的形態(tài)似乎并不穩(wěn)定,轉(zhuǎn)眼之間,又變成了一個披著蓑衣的老人。
是玉凌在天元星的一個小村中,遇見過的那位瘋老人,幾言幾語,便讓他有了離道之悟。
這時候,玉凌才真切地感受到,兩人之間的因果是多么的密不可分。
正因如此,他反而不知如何開口。
此方天地本已盡在他的掌控之中,但這個人,并不在天地之中。
即使這樣面對面地坐著,他也感受不到對方的一絲善意或惡意。
所以,繼續(xù)說話的仍然是道靈老祖。
“你似乎仍有很多疑問?!彼穆曇舴浅:途彛鹑缫粋€正常的遲暮的老人,在與一位許久不見的故友交談。
“你已去過道門之后的世界,有何感受?”玉凌平靜地道。
“最大的感受……應(yīng)當(dāng)是荒蕪吧?!钡漓`老祖道。
“那為何還要執(zhí)著于此?”
“荒蕪,只是我目之所及的地方,但那個世界沒有邊界,這便意味著無限可能?!?p> 道靈老祖似是笑了笑,他的身影一陣波動,又變成了一個頭發(fā)稀疏、眼眶深陷的五旬男子。
“而且,荒蕪并非是全部,仍然有著有趣的生命與文明,以我完全想象不到的形式發(fā)展著,可惜,我不能長久地逗留在那里?!?p> 玉凌望著他的這副面孔,正是前世那位對他進行實驗的民間科學(xué)家。
他原本無法理解,那個從理論上就根本站不住腳的詭異實驗,怎么可能會有人想不開去投資,如果是面前這個人的話,一切就完全合乎情理了。
所以,玉凌想了想,也問了一個合乎情理的問題:
“為什么是我?”
那時,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和其他人并無不同。
“并不一定是你,只是你成功了?!?p> 道靈老祖聲音悠遠:“越是畏懼死亡,便越容易遭遇厄運,而那時的你,正因不在意生死,反而最為貼合化道的狀態(tài)?!?p> “所以,那所謂的實驗,便是你在篩選可以登臨不朽的人選?”
“那是后來的事了,確切地說,那時我想要的……是一個最契合道瓶的魂靈?!钡漓`老祖緩緩道。
高塔內(nèi)的空氣瞬間凝結(jié),過了幾秒方才恢復(fù)如常。
“你是說……器靈?”
玉凌的神色不見變化,眸光卻更加幽深。
道靈老祖看著他,目光越過表象,直視著道瓶:“它原本是有器靈的?!?p> “那個器靈,便是此間宇宙的天道。”
“……”玉凌良久默然。
神性主導(dǎo)之下,他不會有震驚或意外的情緒,但這不意味著他對這樣驚人的消息完全無動于衷。
“是一萬多年前的事了,現(xiàn)今已無人知曉真相。”
道靈老祖的身形虛幻了一瞬,再度凝實時,又變成了一位眉目軒昂的俊朗青年。
那應(yīng)該是他年輕時的模樣。
“你如今已成為新的天道,自然明曉,天道的運行機制并非‘發(fā)展’,而是‘均衡’。”
“以前就有人登臨過不朽之境嗎?”玉凌問道。
道靈老祖搖了搖頭:“我所說的天道,是天地創(chuàng)生之始便存在的,它等同于自然演化的規(guī)則,是這方宇宙與生俱來的保護機制?!?p> “它沒有思想,卻有運行的邏輯,你可以理解為……一段精密而完善的程序?!?p> “所以五族大戰(zhàn)便是這段程序為了‘均衡’衍化而成的?”玉凌若有所思。
“‘均衡’是不允許出現(xiàn)不朽者的,所以那位驚才絕艷的玄靈靈皇,并非敗于任何人之手,而是敗于此方天道?!?p> 玉凌微微頷首,順著他的話道:“資源是有限的,天道借五族大戰(zhàn)重新清洗了三大星系,抹除了不朽者的威脅,同時也將離道、真道境的修者打回了一個合適的數(shù)量,這便是均衡?!?p> “但無序是有序的天敵。”
道靈老祖微微抬頭,目光投向了無盡虛空之外的壁壘星痕。
“玄靈道則的本質(zhì)是毀滅,那位玄靈靈皇雖在天道的運行下,被道則所操縱,但他斬出的壁壘星痕打破了無序與有序的界限,天道,便陷入了悠久的長眠?!?p> “在這道傷痕修復(fù)之前,它不會再醒來,道瓶,也因而成為了無主之物?!?p> 原來,這才是他們不斷加固壁壘星痕的真正原因……
不是為了編織美好的謊言,也不是為了將人轉(zhuǎn)化為混沌生物的實驗。
而是因為只有如此,在天道沉眠之際,才能真正地登臨不朽。
“所以,在你原本的設(shè)想中,由你先踏入不朽道境,再為道瓶找來一個合適的器靈,從而完美地掌控這枚鑰匙,打造一條穩(wěn)定的通往新世界的通道?”
玉凌淡淡道:“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很好的設(shè)想,那,為什么會變成如今這樣?”
“因為,那即便是一枚已然無主的鑰匙,卻也必須具有不朽的位格?!?p> “這樣一來,就需要兩位不朽者?”玉凌搖了搖頭,“但這是不可能的。”
面前的人又變成了一個老者的形象,也是玉凌記憶中他應(yīng)有的形象。
“在這個世界,自然是不可能的,因為它并不完整,瓶內(nèi)的世界也是如此?!钡漓`老祖道。
玉凌一陣沉默:“……在完整的宇宙,便不再有這樣的限制?那邊……也可以像這樣修煉嗎?”
“理論上是不可以的,大宇宙的規(guī)則更加牢固穩(wěn)定,‘修煉’,本是破壞有序的異數(shù)?!?p> 道靈老祖頓了頓,又道:“但只要是規(guī)則,就有其局限和漏洞,有一種東西,與規(guī)則并生,而除之不絕,用你們的話說,它叫做……BUG。”
玉凌豁然明悟,難怪他明明感覺道靈老祖并沒有踏入不朽之境,卻偏偏讓他無法掌控,他所處的狀態(tài),不正是如此?
他已經(jīng)不在常規(guī)的修行之路上了,用所謂的境界去衡量他,便毫無意義。
“這很有趣,對我來說,比不朽之境更加有趣?!?p> 道靈老祖露出了淡淡的笑:“在洞開道門之際,我本可一步登臨不朽,但想到走出那一步后,就連面前瑰麗而嶄新的宇宙都將變得無趣而空洞,我終究是猶豫了?!?p> 他似是嘆息了一聲:“你年紀(jì)還小,體會不到萬年的時光是多么的枯寂與荒涼,因而還能勉強維系住些許人的情感?!?p> “但對我來說,這世界本已如此無趣,一旦消磨了那最后一絲人性,我不知道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p> “于是,我截取了道門的一縷本源,將它帶到了你的世界,循著冥冥中的指引,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實驗?!?p> “本也沒有指望成功,但奇跡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生了?!?p> “雖然凡人的魂魄不足以與它完全融合,不過它已經(jīng)與你共為一體,并且與道瓶產(chǎn)生了共鳴,造就了一縷不朽的魂魄。”
“后面的事如你所知,我順勢將這一縷不朽道魂封存在道瓶內(nèi),再用衍魄將其穩(wěn)固,直到有一天,你有足夠的能力與它重新融合?!?p> “至于我,則要填補道門那一縷本源的空缺,為此必須時常冒著風(fēng)險沉入化道的狀態(tài),以防這片宇宙秩序崩潰?!?p> 至此,一切謎題都有了答案。
玉凌端坐在蒲團上,心神一片空寧。
白光,就是那一縷不朽道魂。
雖是魂力的巔峰,但不朽之境本就殊途同歸,它表現(xiàn)為魂力,卻也可轉(zhuǎn)化為任何體系的力量。
一切,因這一縷不朽道魂而起,伴隨著他走過了一路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
一切,也將因這縷不朽道魂而終,恰如一個完整的循環(huán)。
這便是所有的因果。
“那么,如今萬事俱備,你打算如何實施最后的計劃?”
良久,玉凌緩緩呼出一口氣,注視著道靈老祖的雙眸。
“你所設(shè)想的,便是由我掌控道瓶,永恒地鎮(zhèn)守在連接兩個宇宙的通道中?”
只有不朽,可以顛覆有與無的界限,而他若是稍離一步,這脆弱的通道便會頃刻瓦解,重歸于無,當(dāng)年的道靈老祖便是如此。
道靈老祖微微點頭,口中卻道:“也不一定?!?p> 他的臉上現(xiàn)出意味莫名的神色:“這取決于你如何看待命運與因果,這便是……最后的考驗。”
還沒等玉凌有所反應(yīng),道靈老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高塔內(nèi)。
但也就是這一瞬,他的氣息無窮無盡地擴散開去,仿佛囊括了整個世界。
這是……化道?
不對,這應(yīng)當(dāng)是……“病毒”的入侵!
玉凌本已毫無波瀾的心緒驟然震動,僅僅只是一剎那,他就發(fā)現(xiàn)他正在一片一片地失去對此方天地的掌控。
秩序被完全顛覆,有無被徹底逆轉(zhuǎn),規(guī)則也完全癱瘓!
此時此刻,三大星系,宇宙的每一處角落,都淪為了他們角逐的戰(zhàn)場。
首先消湮的是西境的一顆星辰。
星辰上本來有億萬生靈,在無知無覺之中,他們隨著星辰一同湮滅,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然而下一瞬,這已然破滅的一切,又在玉凌的意念之中,重塑而成。
這是遠遠超出離道層次的對決,是真正可以毀滅一切的天災(zāi)。
一顆顆星辰有如被無形的亂流拂過,相繼消散成空,又在須臾之后,再度重生。
街道上的男男女女依然行色匆匆地走著,只是凝停了那么一瞬,便恢復(fù)如常,根本不知道自己經(jīng)歷了一回“死而復(fù)生”。
毀滅的浪潮還在繼續(xù),生生滅滅的波瀾,永無休止。
然而破壞自然比建設(shè)要更加迅猛,更別說道靈老祖本就在方方面面都占據(jù)了主導(dǎo)權(quán)。
畢竟,從因果的源頭來說,玉凌便受制于人。
他可以輕易化解外來的侵襲,卻唯獨不能抹殺內(nèi)部的病變。
即便他的力量已與宇宙融貫為一,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塑中,也依然感到了些許力不從心。
一直這樣下去,就算他能堅持一年,十年,乃至百年,也終會敗落。
他已登臨不朽,自不會因此消亡,但這片宇宙也只會剩下他一個人。
其余萬事萬物,都將蕩然無存,包括他所珍視的一切。
必須找到一個可以打破命運與因果的存在……
是什么呢?他在通圣橋上明明是做過準(zhǔn)備的……
玉凌的思緒無止盡地蔓延,也就是在這一刻,他看到祖星也灰飛煙滅。
恢弘華美的祖靈宮,清麗秀美的草湖平原,古色古香的書院,漫天飄雪的冰域,曾經(jīng)坐落著道凌宗的末久平原,最初降臨的古連山脈……
所有熟悉的一切,盡皆不復(fù)存在。
宇宙中只余一個無形的空洞,仿佛本就空無一物。
玉凌怔然少頃,沒有再疲于奔命地去重塑祖星,甚至也無視了接下來十幾顆星辰的消湮。
他反倒是閉上了眼。
祖星……
一切的因果便起源于此。
想要斬斷命運之線,打破因果之律,便要將目光放到一切開始之前。
道瓶幽幽地浮現(xiàn)而出,懸停在玉凌的面前。
“咔嚓——”
一聲清脆的裂響不知從瓶內(nèi)何處傳來。
他終于找到了。
于是那段被刻意遺忘的記憶,也重新回歸腦海。
……
通圣橋上。
“云前輩,送我回到過去的祖星,時間控制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的幾分鐘里?!?p> “因果律所限,你只能看,而不能改變?nèi)魏问虑??!?p> “我知道,終歸有一些漏洞可鉆?!?p> “便依你所言,但你只有十秒的時間。”
“足夠了?!?p> 他如游魚般在時空的縫隙中穿梭而過,來到了那片郁郁蔥蔥的樹林。
他看著那位十二歲的少年身負重傷,在林間奔行,看著平家的追兵步步緊逼,看著少年長刀劈斬,瞬殺來敵,卻也生機散盡。
他無法改變?nèi)魏问虑椤?p> 不,他只能做一件事情。
在白光降臨的瞬息,少年本該魂入幽冥。
而瓶中的世界,也有一片幽冥。
借助云深的力量,借助天穴始祖的幫助,如此偷天換日,便是那唯一可行的漏洞。
在那天晚上,他對玉清玄說,他沒有在幽冥河中找到少年的魂魄。
因為,那少年早已不在此方世界。
他便是那破局的異數(shù),是那超脫因果之外的存在。
……
“玉凌”重新睜開了眼。
層層疊疊纏繞著他的因果之線,在這一刻盡數(shù)斷絕。
一念之間,破滅的幾十顆星辰瞬間復(fù)原。
他的意念很快便掃過了宇宙的每一個角落,一切異狀都無處遁形。
而他處理的方式也非常簡單粗暴,直接將時空片片切割斷開,使三大星系頃刻間變成了破碎的鏡面。
他之前自然也可以做到這點,但只要因果之線不曾斷絕,占據(jù)了制高點的道靈老祖便可以循著他的聯(lián)系追蹤到宇宙的任何一點,結(jié)果照樣不會改變。
但現(xiàn)在的他,已不再為任何因果所縛。
立于不敗之地的,便不再是道靈老祖。
短暫的寂靜之后,高塔之內(nèi)重新出現(xiàn)了一道身影。
這次卻是寧澄雪的樣貌。
他的神情不見任何挫敗與意外,反而浮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以至于那清冷的面容也柔和了許多。
“關(guān)于命運,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p> “那些高喊著要逆轉(zhuǎn)命運、打破命運的人,卻往往也承認了命運的存在?!?p> “我卻覺得,這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p> “只要是出于自我深思熟慮的決定,那便不是被外力操控的人生。”
“雖然,你深思熟慮的選擇,也許本就是命運所賦予你的,所決定好的?!?p> “但這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
“也許,我決定著你的命運,但也許,還有人在決定著我的命運,而那個人可能也被其他人主導(dǎo)著命運?!?p> “這是一個循環(huán),無止無盡,但我們可以顛倒一下順序。”
“我在決定你命運的同時,也被你所影響著?!?p> “為你預(yù)見的每一條路,都要充分地考慮到你的性格和可能的舉動,而不能做出不合邏輯的安排?!?p> “從這一層面上來說,你也決定著我的決定。”
“那么,你究竟是自由的,還是不自由的?究竟是被決定著,還是自主地決定著?”
高塔內(nèi)一片安靜,只有道靈老祖的聲音徐徐回蕩。
玉凌依然盤坐在蒲團上,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又似乎只是在靜靜地聆聽。
對面的那個人繼續(xù)說著。
“你的答案……我很滿意?!?p> “千言萬語,都不如擺在面前的事實更加真切清晰?!?p> “玉凌,人有善惡二念,輪轉(zhuǎn)之間,無常無定。”
這好像是……寧澄雪最后對他說的話。
“最初的設(shè)想,已無需在意,重要的是,你所行過的路途,才更富有意義?!?p> 他又回歸了齊武的模樣。
從此始,由此終。
“永鎮(zhèn)道門的人,不一定是你,也可以是我?!?p> “不過,還有最后幾件事,希望你能答應(yīng)?!?p> ……
玉凌走出了高聳的黑塔。
意念所動,宇宙萬物又恢復(fù)了原貌,不再受任何殘余的影響。
他回頭遙望,塔內(nèi)已空無一人。
道瓶憑空浮現(xiàn),隨后越飛越高,直到觸及了有與無的界限。
“道門,開!”
虛空中,回蕩著宏大而渺遠的聲音。
剎那間無中生有,光門自現(xiàn)。
宇宙萬物陷入靜止之中,只有道靈靈皇、玉清玄等人霍然抬起了頭,驚愕地望向那扇不可企及的門戶。
一道身影踏著有與無,虛與實,跨入了這神圣的道門中。
“老祖……”
在眾人茫然之際,唯有萬法靈尊辨認出了那道身影,喃喃出聲。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挽留些什么,然而在這光門的照耀下,他近乎是動彈不得。
“路已斷,吾便為天下眾生,重開一界,以續(xù)未盡之路!”
那是“天一”老祖曾經(jīng)發(fā)下的宏愿。
彼時,無人聽聞。
此刻,天下皆知。
無論身在何地,眾人眸中都映出了那道光門,都看見了那道融入光門的身影。
宛如撲火的飛蛾,在極致的熾烈中瞬間凋落。
是一瞬,也是永恒。
道門泛起水紋般的震顫,時而凝實,時而虛幻。
但在片刻之后,它卻完全穩(wěn)定了下來,就這樣高高地懸在宇宙之中。
宛如一輪永不熄滅的烈陽。
隱約間,還能看見門內(nèi)有一個瓶子的虛影載沉載浮。
靜止的世界重歸于常,只是對于這樣驚天的大變,眾人更多的還是迷茫。
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
似乎什么都沒有改變,只是多了一輪“太陽”。
玉清玄皺了皺眉,看到對面的道靈靈皇等人一動不動地望著道門,而四周依然不見玉凌的影蹤。
正當(dāng)他有些焦急的時候,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而陰冷的氣息當(dāng)空降臨。
一只無法形容的、不知屬于何種生物的利爪從道門背后探了出來。
一股狂暴而毀滅性的波動瞬間席卷向三大星系的各個角落。
眾人如墜冰窖,可除了離道境強者以外,其他人竟連掙扎的力氣都全然沒有。
那……那是什么東西?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恐怖存在嗎?
在極度的驚懼中,熟悉的白光如潮水般漫過,洗去了所有恐怖而陰冷的氣息。
門后似乎傳來了一聲不甘的嘶吼,隨后那利爪連同一切波動都全部撤回了門中,宛如從未到來過。
劫后余生的感覺瞬間籠罩了在場所有人。
就連云夢蝶的臉色都無比蒼白,她能感覺到,哪怕身具原初道則的自己,也遠遠不是那個東西的對手。
“沒事了?!?p> 玉凌的聲音忽然從她身旁傳來。
其他人好像都看不見他的到來,只有云夢蝶和玉清玄可以真切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凌兒……太好了……”
玉清玄一直緊繃的心弦終于松下,他激動地抬起手,想要擁抱面前的青年,可迎著玉凌平靜的目光,又有些莫名的遲疑和憂慮。
玉凌卻主動走上前,緊緊地抱住了他,低聲喚道:“爹……”
他抱得很緊很緊,似乎生怕微微一松,面前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凌兒?”
玉清玄感覺有些異樣,按理說,玉凌此時就算沒有失去身為人的情感,也不至于一反常態(tài),對他如此的……如此的親昵。
他怔然間,玉凌又松開他,抱了抱云夢蝶,同樣喚了一聲:“娘?!?p> “凌兒……怎么了?”云夢蝶自然比玉清玄要細膩得多,此刻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指尖頓時有些微微的發(fā)顫。
“剛剛我還去看了爺爺,他很好,你們也很好,這樣……便足夠了?!?p> 玉凌說著,輕輕地退后了兩步,掩去了眼底的那一抹眷戀與不舍。
“再見了。”
他轉(zhuǎn)過身,走向虛空。
“凌兒!等等……”
云夢蝶終于確定了什么,猛地沖向他,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卻只抓住了一片虛無。
她呆呆地望著面前的虛空,良久都一動不動。
玉清玄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震驚地睜大了眼眸:“剛剛那是……”
懷抱中似乎還殘留著幾許溫度,讓他的心神驀地抽痛了一下。
為什么……不再多停留片刻?
只剩下這無法傳達的問題,在心中久久回旋。
……
道門的現(xiàn)世,以及那不知名的怪物只是大變的開端。
很快,在道門灑落的點點星光下,整個三大星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那無數(shù)荒無人煙的貧瘠星辰,驟然間雨露垂恩,生機煥發(fā),從不毛之地變成了靈氣充裕的修行寶地。
就更不必說那些本就人杰地靈的星辰,更是靈氣濃郁到了讓人呼吸困難的地步。
戰(zhàn)火摧殘之后的三大星系,在頃刻間走出了硝煙與陰影,復(fù)蘇了應(yīng)有的元氣和活力。
這將是最好的一個時代。
億萬生靈,將共同迎來這黃金般璀璨的盛世。
在眾人驚喜癡狂之際,北盟眾人正目送著道靈族人的離去。
他們沒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話語,只是循著某種無形的指引,井然有序地進入到道門之中,去往了另一個未知的世界。
北盟眾人沒有阻攔,剛剛那恐怖的怪物已經(jīng)讓他們通體生寒,難以想象那些道靈族人要如何在對面的宇宙存活下來。
在道靈族人全部離開后,道門的光芒有靈性般微微閃爍,似乎是暫時封閉了起來。
北盟眾人一時不知是走是留,有些茫然地停留在原地。
直到玉凌的身影重新出現(xiàn)。
他周圍籠罩著一層白光,看不清是怎樣的神色,只能聽到那淡漠而宛如天道般的宣告。
“眾生聽令?!?p> “今日登臨神境,乃重修天道,一切異數(shù)皆已平定。”
“依協(xié)約,道靈遠走道門之外,永世不歸。古靈遺民,自瓶中界徙至道宇星系,因時代變易,不復(fù)族名,由是五大靈族,只余其三?!?p> “此后新晉離道巔峰修者,若得天地眾生認可,可封賜為新靈族?!?p> “壁壘星痕與太燁星淵一并消散,天穴星復(fù)歸原位,北度碎片已引至參流星,得玄靈靈璽溫養(yǎng)百年,自可為新玄靈圣星?!?p> “幽冥臺崩毀不存,為維護陰陽兩界平衡,不再復(fù)建,原幽冥臺處更替為三生臺,不可為任何勢力所據(jù),如虔誠之人心懷念想,自可照見前生?!?p> “戰(zhàn)火已熄,值此太平盛世,不允妄動干戈,而須勉力前行?!?p> “戰(zhàn)后格局重新分配,星辰資源之多寡優(yōu)劣,宗門氏族之整合重組,均以此戰(zhàn)軍功劃分?!?p> “開拓新世界之事,待十年后再議。”
“另,此后修行之道,則殊途同歸,三大體系,融貫為一?!?p> “今設(shè)天道石于道門之下,照徹三大星系,凡心有所感,皆可了悟法門,登臨通天之途?!?p> “至此,秩序已定,來日盛景,始于此際!”
天音回蕩,眾人皆俯首跪拜,謹(jǐn)奉神靈之意。
新的世代,由此拉開了帷幕。
……
【后記】
一年后。
夜深,一位青袍男子獨自站在參合殿內(nèi),感受著四下靈氣的輕拂,微微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活潑聲音。
“爹~你怎么躲在這兒啊,哥跑哪兒去了,這幾天都不見他,按理說他該忙完了???”
一身鵝黃長裙的女子歡快地沖到男子身邊,拽著他的胳膊就是一陣猛搖。
玉清玄一陣無奈,按住北苒的額頭,板起臉道:“先別說他,這段時間給你看了那么多青年才俊,你到底中意那個?看不上的話,倒是給個確切的條件,免得欒元老操心來操心去?!?p> 玉清玄對這個女兒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在玉凌動用不朽層次的神力解除了道則之毒后,北苒的性子似乎變得更加囂狂了,除了玉凌的話,誰也不聽。
而他的壽元問題,玉凌也針對性地修改了規(guī)則,但可能是他一時手滑,玉清玄反倒比原先更年輕了一點。
“啊,條件什么的,我提了啊?!北避勐槔啬贸隽艘粡垎巫?。
玉清玄狐疑地接過,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
【性別:男】
【年齡: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間,看條件可酌情放寬】
【特別標(biāo)注:如滿足條件二十八,則前二十七條均可無視】
【條件一:要長得比我男裝帥】
【條件二:性格沉穩(wěn),大氣,富有責(zé)任感】
【條件三:不直不渣,是真心喜歡】
唔,目前看起來很正?!?p> 玉清玄有些欣慰,自家女兒終于長大了,知道好好挑伴侶了。
所以條件二十八是什么來著?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落到了單子的最后一行。
【條件二十八:能打過我哥即可】
玉清玄欣慰的神情瞬間凝固。
“玉、北、塵!”
縱然他再好的脾氣,此刻也不由狠狠地咬起了牙。
“略略略,我就不改,你能怎么樣?”北苒得意洋洋地叉著腰,似乎很滿足于自己這天才的設(shè)想。
玉清玄面如寒霜,冷冷地一招手,一根竹條就破空而來。
“哇,老爹你來真的?。 ?p> 北苒瞬間抱頭鼠竄,一邊靈活地躲閃著,一邊嚷嚷道:“你有時間打我,還不如去陪陪我娘,她都五個月了,正需要你照顧,不然萬一壞事,我那素未謀面的哥哥……呸,是弟弟,可就得再等幾年了,我哥一番苦心全都化作流水了?。 ?p> “就你會說!”
玉清玄一把逮住北苒,終究不忍心動竹條,只是狠狠地彈了她一個爆栗,沒好氣道:“你不想找對象就直說,你寫這玩意兒是想氣死誰呢?!”
不過北苒的提醒倒的確是時候,玉清玄丟了竹條,便打算離開參流星。
想到那個錯過的孩子,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回到身邊,他的眉目有些黯然,隨后又歸于溫柔。
“哎爹你等等啊,你還沒告訴我,我哥去哪兒了?”北苒鍥而不舍地問道。
“他啊,帶著塵若、歸云、念羽白……反正一伙子人,走了?!?p> “???走了?走哪兒去了?!”
“去新世界了?!?p> “啥?為什么他不叫我?。?!”
“因為愛不會消失,但是會轉(zhuǎn)移?!庇袂逍鏌o表情地道。
“這不可能!新世界那么危險,一定是我哥惦念著我的安全,不忍心讓我身陷……”
“他說那邊其實一點都不危險,一年前那個恐怖的怪物,是他讓混沌王獸偽裝出來的。這一方面讓大家不會質(zhì)疑道靈族的離開,另一方面,在這樣的威懾下,大家就算失去了共同的敵人,也不敢陷入內(nèi)斗。”
北苒呆若木雞。
玉清玄見狀便“安慰”了兩句:“當(dāng)然,因為世界的規(guī)則截然不同,修為什么的,肯定會嚴(yán)重折損,風(fēng)險還是有一點的,不過有凌兒在,也不會有什么問題?!?p> 北苒癟著嘴,已然泫然欲泣。
玉清玄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好吧,他也就帶了不多一些人,說是過幾年還會回來,等道則之毒的殘余影響完全消散后,再帶你去?!?p> “好誒!我就知道我哥還是愛我的!”北苒瞬間由悲轉(zhuǎn)喜。
她走到窗邊,將胳膊搭在窗沿上,托著下巴,遙遙望向了外面的星空。
道門依然高懸在星空中,是最亮的那一顆。
她好像望見了一些身影立在道門前,其中一人似乎感應(yīng)到了她的目光,向她揮了揮手。
于是,她也回應(yīng)著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
嗯,看樣子,她應(yīng)該沒有生氣。
玉凌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了面前的道門。
“你們做好心理準(zhǔn)備,過去之后,修為可能會十不存一,就算安全方面沒問題,但這種感覺可能并不好受。”
他的聲音依然漠無情緒,因為這一年來,神性和人性還在反復(fù)拉鋸。
所以,在紫塵若提議去新世界,回他的家鄉(xiāng)看看的時候,玉凌不假思索地便同意了。
到那邊之后,就順勢控制一下修為,過一段普通人的生活,也好。
這樣有助于更好地穩(wěn)定人性,就當(dāng)“康復(fù)訓(xùn)練”了。
不過,原本的計劃里,只有他和紫塵若兩個人,誰知道臨走的時候,突然就多出了這么一大幫家伙。
算了,帶一個是帶,帶一群也是帶,無所謂。
“快點快點,別說廢話了,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歸云摩拳擦掌,無比興奮。
“不知道阿凌的家鄉(xiāng)是什么樣子,我也很期待誒?!蹦钣鸢淄熘踉拢闷娴赝篱T。
“應(yīng)該比栗炎族更有趣吧……”
玉凌無視了身后眾人的吵吵嚷嚷,伸手在道門上輕輕一點。
一副浩瀚的宇宙星空便映入了他的眼簾。
道靈老祖自然不會阻礙他的來去,只是想到當(dāng)年的那番對談和那無比兇險的考驗,玉凌被神性凝結(jié)的心神依然浮起了幾分感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位天一老祖不像是他的敵人,而更像是他的引路人。
也像是他真正的師父。
在眾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玉凌向面前的道門微微一禮,隨后抬眸看向了那片廣袤無際的星空。
那無垠無盡的星辰讓他有些眼花繚亂,片刻之后,他才在一個渺遠的角落里,看見了一片熟悉的星系,以及一顆熟悉的水藍色星球。
不曾想,十七年后,還有再度見到它的一天。
“走吧?!?p> 玉凌打斷了眾人的喧鬧,握緊紫塵若的手,與她一同踏入了道門之中。
舊的故事,已然告一段落。
新的篇章,卻剛剛翻開一頁。
這是結(jié)束,也是新的開始。
?。ㄈ珪辏?

江河千里
終于結(jié)束了……結(jié)局足足寫了十個多小時,細節(jié)后面再調(diào)整,想說的話也過幾天放在完結(jié)感言里吧,感謝大家的陪伴!完結(jié)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