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密的裂痕在虛空中無聲無息地蔓延。
當玉凌話音落下,徐師樸視線所及的邊緣盡數(shù)被裂痕覆蓋,與外界的聯(lián)系徹底斷滅。
修改規(guī)則,對離道巔峰強者來說不過是念頭一動的事情。
而若是兩個離道巔峰高手相撞,便看誰對規(guī)則的理解更深,誰的道則之力層次更高。
玉凌二十余年的修行自是全然無法與他相提并論,可是他有著這個世界上誰都無法企及的優(yōu)勢。
那斷裂的邊界浸透著瑩潤的白光,是徐師樸無法撼動的力量。
沒有先期的試探與熱身,玉凌的身影也隨之消失在了一片白光中,徹底重塑了此地的規(guī)則。
空間如水紋一般扭曲動蕩起來,虛空萬物共同化作一片巨大的牢籠,向著中心擠壓收縮,要湮滅一切有形的生物。
無形無質(zhì)的枷鎖層層疊疊地纏繞在徐師樸周身,讓他的形與神都無法掙脫天地大勢的絞殺。
但這只是危機的表象,更致命的是,隨著白光占據(jù)了徐師樸的整個視野,他的思緒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紛亂了起來,無窮多的靈感與震撼沖擊著他的心神,一個無比宏大的世界在他眼前徐徐展開。
它華麗而又單調(diào),明亮而又晦暗,深奧而又簡單。
萬事萬物被剝開了外在的表象,回歸了一切的本源,那好似是一團團流動的云霧,又好似是絲絲縷縷駁亂的光影。
那是生靈所不該窺見的領(lǐng)域,是獨屬于神的世界。
它們無法用任何顏色去描繪,那是大道最原初最真實的面目,足以讓任何修者為之狂熱而迷失其中。
這是徐師樸幾千年來想要踏入而又不敢踏入的境界。
也是他一生所欲追尋的終點。
但最后的一點清醒卻告訴他,如果再不做出反應(yīng),他就會陷入化道的危險中。
徐師樸忽然有所明悟。
難怪萬法到現(xiàn)在都無法離開圣道星……
他并非是被玉凌重創(chuàng),而是需要全神貫注維持自身的狀態(tài),以防陷入化道之危。
這是唯一能讓離道巔峰強者也為之恐懼的事情。
這樣的殺招,唯有玉凌可以施展,且無法被化解。
看來,今日是無法阻攔他見到靈皇了。
徐師樸收斂了所有雜念,將道則之力返璞歸真,化作無可逾越的障礙凝聚于周身。
一時白光也不由得退散了一寸,隨后再度淹沒而來。
徐師樸并指如劍,點在了迎面而來的浩浩白光上。
虛空為之一靜,這方扭曲的世界再起萬頃波瀾。
在白光與道則之力的沖擊下,一片詭異的虛影仿佛從另一個時空涌現(xiàn),極不穩(wěn)定地閃爍浮動。
那是一顆暗紅色的星辰,即使相隔無盡遙遠的距離,也能看到這星辰千瘡萬孔,一片荒蕪,比之大荒星有過之而無不及。
無盡的裂紋從徐師樸的指尖綻開,他已用盡了全力,無法有一分一毫的松懈。
但白光還是緩慢而堅定地漫到了他的腳下,即將把他完全吞沒。
終于,有什么隔膜無聲無息地碎裂了。
那顆模糊的暗紅星辰一下子變得清晰了起來,正在一點一點從虛無中降臨到真實的世界。
與此同時,一股混亂的時空暗流也無差別地橫掃開來,攪亂了白光的流動。
夜殘云當即化身為一片黑霧,他的身影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時而變成了一位稚嫩的少年,時而又顯得蒼老不堪。
趁此時機,徐師樸再沒有半分的猶豫,身形如柳絮一般飄然后退。
“徐長老,請留步?!?p> 伴隨著一聲輕笑,徐師樸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退入到了一片茫茫的黑霧里。
此時是中年人面貌的夜殘云從陰影中浮現(xiàn),迥異于此方世界的詭異力量盡數(shù)洶涌而出,輕而易舉地蠶食了徐師樸的道則之力。
然而這并未讓徐師樸有所動容,他早就料到玉凌與夜殘云同路,后者必然會在關(guān)鍵時刻出手。
他順勢讓黑霧侵吞了道則之力,這具分身也遭受了致命的重創(chuàng),繼而崩解成純粹的靈力。
等到他的分身徹底毀滅后,他與此地就再無半點聯(lián)系。
可是他卻聽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徐長老,請留步?!?p> 一模一樣的話,卻由不同的人說出。
一道有些蒼老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瞳,徐師樸驟然僵在了原地。
那人衣衫破爛,模樣憔悴,卻掩蓋不住刻入骨髓的高貴與威儀,人間的帝皇與之相比,不過是塵埃與螻蟻。
“一別不知今夕是何年,徐長老可還認得故人?”
這個臉龐上布滿了皺紋,看上去宛如六旬老者的人,足以讓大多數(shù)認識他的人感到陌生,卻絕不包括徐師樸。
此時,漫無邊際的白光忽而收攏,重新化作了玉凌,默默地站在這位老人的身邊。
不知何故,他沒有再試圖將徐師樸卷入化道的浪潮中,眉目間若有所思。
“靈皇陛下。”
徐師樸緩緩開口。
他又看向玉凌:“原來借助我的力量只是一個幌子,那么,你將我留在這里,顯然是出于別的目的了?!?p> 此時時空的混亂正愈演愈烈,嗜魔星還處在半真實半虛幻的狀態(tài)中,按理說元靈靈皇不應(yīng)該立刻出現(xiàn)在這里。
只有一個解釋,玉凌對時空的造詣已超乎他的想象,他本就可以憑借一人之力救出元靈靈皇。
玉凌沒有回應(yīng)徐師樸的疑問,只是安靜地望著身旁的元靈靈皇。
元靈靈皇一言不發(fā)地運起原初道則,徐師樸在瞬息間愈合如初,再沒有半點分身崩毀的跡象。
隨后,混亂的時空亂流呼嘯開來,重新隔絕了此方天地。
但在此之前,一抹金光仿佛從宇宙的盡頭穿梭而來,精準地落入了元靈靈皇的手中。
徐師樸定定地看著他攤開那道長長的金邊卷軸,唇邊似是溢出了一抹嘆息。
“看來靈皇陛下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毙鞄煒愕?。
“徐長老,此前,你一直是我敬重的長輩,我這些年來的修行,也少不了你的指點?!?p> 元靈靈皇的目光垂落在《元典》上,聲音蒼老而疲憊:“但我們都老了,也到了退出這個舞臺的時候。”
“所以為我準備的結(jié)局就是化道嗎?”徐師樸問道。
“我原先是這樣預(yù)想的,但現(xiàn)在我意識到一個問題,會誤導別人的可不止我一個?!?p> 回答他的是玉凌:“這樣的手段,可以對付萬法靈尊,但并不能用來對付你?!?p> “哦?但凡離道巔峰修者,除你之外,何人不懼化道之危?”徐師樸道。
玉凌搖了搖頭,語氣平靜中透著幾分漠然:“你煉化過衍魄?!?p> “所以?”
“有那么一定的可能性,你會在化道中維持住自我意識,登臨不朽,只是你不想冒險罷了?!?p> “這概率很低,我對自己都并未有如此信心?!?p> “的確如此,但我也不喜歡冒險。”
玉凌微微垂眸,不再看向徐師樸,他的語氣愈發(fā)淡漠,好似剝離了所有的情緒,沒有任何的起伏與波動。
他稍稍退開了一步,便顯得場上只剩下元靈靈皇和徐師樸在對峙。
元靈靈皇舉起手中的《元典》,用沙啞的聲音念道:“鴻蒙開辟,其道大光。生于蒙昧,起于大荒……”
徐師樸一動不動,沒有絲毫的阻攔和掙扎,似是接受了最終的結(jié)局。
他并非皇族成員,元典上也沒有他的名字,但這是元靈族的圣典,依然對他有著很大的威脅和束縛。
尤其是,此刻執(zhí)掌元典的人是元靈靈皇。
“今以元典為證,剝離道則,湮滅其魂!”
元靈靈皇一字一字地吐露而出,虛空規(guī)則也為之逆亂,這聲音本無法傳遞開來,卻清晰地在每個人的耳旁響起。
字字如刀,森冷如冰。
元靈靈皇的身上迸裂開一條一條的血痕,他捧著《元典》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那蒼老的面容上褪盡了所有血色。
而徐師樸更是站立不穩(wěn),身子晃了晃,險些栽倒。
“今以元典為證,斷其本源,萬相歸一!”
元靈靈皇的聲音更加艱澀,他佝僂著腰,身上出現(xiàn)了更多觸目驚心的裂痕,這是徐師樸道則的反噬。
而金光燦燦的《元典》也似乎被無形的劍氣所傷,嗤啦一下險些裂為兩半。
元靈靈皇頹然松手,《元典》墜落而下,漂浮在虛空中,光芒歸于黯淡。
此時,徐師樸的氣息已經(jīng)衰落到了極點,再也無法從他身上感受到任何一絲屬于元靈族的印記,好似在短短的十幾秒內(nèi)被打落成了一個無比普通的凡人。
幾道虛影驀地從他身旁的虛空中跌落,與徐師樸融合為一。
他衰弱的氣機重新回升,但他的臉色卻愈加凝重。
憑著《元典》對元靈族人近乎生殺予奪的主導權(quán),徐師樸被剝離了元靈血脈。
同時,他在外界的一切分身盡數(shù)被拘禁了過來,這是從本源層面上的干涉。
但他畢竟是離道巔峰修者,光是《元典》,還不足以廢掉他。
除非……
當徐師樸重新直起身子的時候,正對上了玉凌一雙漠然得毫無情感的眼眸。
仿佛高居云端的神靈俯瞰著蕓蕓眾生。
“你……”
一股寒意,瞬間籠罩了徐師樸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