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宮，曜華殿。
喧嘩之后，人群散盡，只余冷清。
云聲嬋獨自坐在最上首的位置，神色儀態(tài)依舊雍容而無可挑剔，靜如一尊雕塑。
雖然今天的大會群英薈萃，每個議題都討論得無比熱烈，但這終歸難以掩飾一個事實——
元靈族已日暮途窮。
因為，人心散了。
雖早在政變之前，云聲嬋就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隨后的風(fēng)波與動蕩，但就她個人看來，徐大長老的奪權(quán)卻是挑了一個不那么合適的時機。
誠然，他對元靈族的控制已近乎到達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但勵精圖治的元靈靈皇本身也沒有過多的污點可挑。
即便徐師樸挑明當年玉清玄的逃脫很可能與前靈皇陛下的干涉有關(guān)，可沒有足夠有力的證據(jù)，眾人都感到難以相信。
他們固然對徐師樸敬畏有加，只是這并不意味著，他們認可他竊取這至高的權(quán)柄。
相當一部分人，包括徐師樸的一些嫡系，都沒有料到大長老的野心竟到了如此地步，而他此前所偽裝出來的忠心耿耿，如今想來著實讓人不寒而栗。
就更別說那些態(tài)度不明的中立派，他們表面上自是不會有激烈的反抗，但從心底卻已動搖了。
靈皇陛下消失無蹤，前靈女和現(xiàn)任靈女都遠逃北境，靈子殿下被軟禁，元乘藥君、半黎器君等大人物叛離，甚至包括元老都選擇去往西聯(lián)……
更致命的是，連鎮(zhèn)族之寶無極登仙劍都跟著跑了，它所代表的可是元靈族的族運。
這在外人看來，他們這些留在天元星的無疑是亂臣賊子，占據(jù)正統(tǒng)的分明是身在西聯(lián)的云夢蝶等人。
所以盡管此番更迭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但在云聲嬋看來，這怎么都稱不上是一次成功的政變。
被推到風(fēng)口浪尖上的她，看似風(fēng)光無限，其實卻也面臨著極其尷尬和兇險的局面。
作為一個聲望不足的傀儡靈皇，她可不如南焉河那般安然清閑，無數(shù)雙眼睛都明里暗里地盯著她，她的任何一個動作都會成為這些人背后議論的話題。
這也便罷了，至多辛苦一些，總可以讓他們挑不出毛病來。
她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種種蛛絲馬跡都顯露出，徐大長老和道靈族的來往越來越密切，甚至之前的政變都脫不開道靈的影子，這讓她日漸感到恐慌和不安。
要知道，在道靈族問題上，徐師樸年輕時可是堅定的主戰(zhàn)派，即便后來形勢所迫讓他不得不收斂鋒芒，但在雙方交涉過程中，他素來沒給過道靈族好臉色看，談判的態(tài)度也頗為強硬。
然而現(xiàn)在的他，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今天的大會更是徹底定下了兩大靈族的合作關(guān)系，在今后的幾年里，他們將聯(lián)手掃清無涯四境和亂塵星系，實現(xiàn)三大星系的統(tǒng)一。
至于那之后的利益分配，是戰(zhàn)爭末期的議題，現(xiàn)在他們所要討論的，是如何以最小的損失取得最大的戰(zhàn)果。
據(jù)說道靈族有好幾個重要星辰遭到了洗劫，這直接引起了道靈靈皇的震怒，再加上東境掃尾工作的諸多不順，使得他們提前了進攻無涯的計劃。
在這個計劃中，元靈族的任務(wù)主要是后勤與輔助，個別高手奔赴一線，聽起來倒沒有把他們當做炮灰的意思。
但云聲嬋才不相信道靈族會有那么好心。
如今虛弱衰頹的元靈族已遠遠不是道靈的對手，且不論徐師樸究竟以何種代價和他們達成了這看似公平的合作，如果她是道靈族高層，定然會設(shè)計在清掃無涯的過程中，順便將元靈蠶食吞并。
這已然是到了族群存亡的關(guān)頭。
可是徐師樸的想法，卻如深淵一般無從揣測。
“你怎么還在這里？”
一道聲音突兀地響起。
云聲嬋緩緩抬頭，迎上了徐師樸的目光，沉默了少頃道：“我在想……后面的計劃?！?p> 在徐師樸面前，她這個靈皇反倒像是下屬一般，也就公眾場合徐師樸會稍稍給她一些面子。
“大體都已安排妥當了，你也不必多慮?！毙鞄煒愕?。
“依徐長老之見，這場戰(zhàn)爭約莫幾年可以結(jié)束？”云聲嬋道。
她本只是隨便問問，卻沒想到徐師樸很肯定地給出了回復(fù)：“少則一年，多則兩年?！?p> “這……”云聲嬋略有驚愕，“西聯(lián)……北盟，不是那么好對付吧？”
“在你看來，這場戰(zhàn)爭的目的是什么？”徐師樸道。
“無論是疆土，還是資源，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北盟的發(fā)展帶來了足夠的威脅，放任不管必成大患?！痹坡晪认肓讼氲馈?p> “那只是最表面的?！?p> “那么……是因為玉凌有一定的可能登臨圣道之境？所以道靈族要趕在這之前扼殺他？”
“呵，若是如此……早在多年以前，玉凌就不會存在于這世上了?！?p> 徐師樸頓了頓，又道：“事實上，道靈族一直在‘幫’他啊?！?p> “什么？”云聲嬋心底一震，難以掩飾困惑和驚異的神色。
“給予恰到好處的壓力，卻剔除足以致其毀滅的災(zāi)厄，于是便可以讓他在夾縫之中快速成長?！毙鞄煒愕?。
“那這……到底是為了什么？”云聲嬋愈發(fā)感到難以理解。
“這便不是你應(yīng)該知曉的了?！?p> 徐師樸平靜地道：“總之這場戰(zhàn)爭，是‘幫’他的最后一步，在意他性命的，可不止是他的父母好友，道靈族的某些人也絕不愿意看到他出事?！?p> “……”云聲嬋張了張口，已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因為這隱于幕后的真相，著實和她眼前所見的事實相去甚遠。
“玉凌不能死，至少現(xiàn)在不能，否則將會出現(xiàn)一些……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變故，他的情況，遠比你所想象的還要復(fù)雜?！?p> “而我們，與其說是戰(zhàn)爭的參與者，其實也不過是見證者罷了?！?p> “因為一切都是早已決定好的。”
徐師樸抬腳向著殿外走去，云聲嬋下意識地也起身跟上。
“那徐長老，這幾天還需要我做些什么嗎？”她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道。
“都是一些細碎的安排，你自己斟酌即可。過幾天道靈族會派人前往北盟，要求他們交出窩藏的東境叛徒，北盟自是不會應(yīng)允。在談判的同時，道靈大軍也便開撥了?！毙鞄煒愕馈?p> 兩人行至殿門口，云聲嬋便停下了腳步：“那勞煩徐長老多費心神了?！?p> “無妨?！毙鞄煒泐^也不回地下了臺階。
云聲嬋兀自佇立，靜靜地望著他的背影遠去，隨后發(fā)出了無聲的嘆息。
“早就……決定好了么？”
她忽然感到有些悲哀，不知是為了別人，還是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