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4章 由死而生

　　天穴通道中一片漆黑與寂靜，寂靜到仿佛連時間都陷入了凝滯。

　　“小師弟，真是好久不見了?！蔽榍缥⑿χ蚱屏思澎o。

　　趙瀾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定定地望著他，像是變成了一具木雕。

　　“師弟你怎么不說話？”伍晴撓撓頭，轉(zhuǎn)頭問玉凌道：“有水嗎？我還是抹把臉吧，不然師弟好像都認(rèn)不出我了哈?！?p>　　趙瀾一步一步踏過虛空，他微微垂著頭，看不出臉上是什么表情，等到伍晴在那里胡亂洗著臉的時候，才突然出聲道：“大師兄，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啊?！?p>　　“雖然好像過去了很久的樣子，但對我來說，仿佛昨天才跟你告別一樣。倒是小師弟，你不會要哭鼻子吧?！蔽榍缧χ蛉さ馈?p>　　他大步走上前，用力地給了趙瀾一個擁抱，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錯嘛，是不是到混沌境了，師弟不愧是道玄之體，把宗門交給你肯定沒有問題的啦，我的眼光就是這么棒……”

　　伍晴吧啦吧啦說了一堆，趙瀾則一言不發(fā)，但他身上的冷肅之氣卻無形間淡了不少，整個人處在一種很放松的狀態(tài)。

　　“大師兄?！壁w瀾突然打斷了伍晴的言語，認(rèn)真地注視著他的眼睛，“曾經(jīng)婉兒獨赴西境的時候，我其實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但我最終卻連一句承諾都沒有?！?p>　　伍晴臉上的笑容收了收，隱約意識到趙瀾接下來想說什么。

　　“她剛剛離開我就后悔了，等到后來聽見那個消息，這更是成為了我一輩子的遺憾?！?p>　　趙瀾微垂眼瞼，又道：“我這輩子沒有幾個在意的人，所以大師兄，你知道那一天，當(dāng)我從西境醒來的時候，聽到天穴星被攻陷的消息，有多絕望嗎？我不顧一切地從西境趕回去，入目全是淋漓的血肉碎末，和斷骨混在一起，我甚至都找不到幾具完整的尸體。”

　　伍晴的神色僵了僵，他正欲開口，趙瀾卻先一步打斷道：“那個時候，我站在一片血色的廢墟里，覺得我好像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唯一支撐我沒有倒下的，唯有刻入靈魂的仇恨，以及你強加給我的那份責(zé)任。”

　　“我不是個有責(zé)任感的人，更不想做什么宗主，事實上那時的我尚還孱弱，也沒人愿意遵從我的吩咐，把我當(dāng)成宗主。”

　　“我甚至有些懷念以前的日子，雖然我是修為倒數(shù)的廢柴，但是師父，婉兒，還有你都在，這樣就很好了。不像現(xiàn)在，我雖是一宗之主，卻也空無一物?！?p>　　一向熱情健談的伍晴此刻全然不知該說什么，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反倒一向沉默寡言的趙瀾一直沒有停下話頭。

　　他已不再是人人嘲笑的趙啞巴了，這三千年來，伍晴沒有什么變化，但他卻改變了太多太多。

　　“大師兄，跟我回宗吧，誰當(dāng)宗主無所謂，只是以后再發(fā)生什么事，我們一起承擔(dān)，好嗎？”

　　趙瀾一字一字地道：“就算是死，我也不想背負(fù)那么多遺憾艱難地活著?！?p>　　“好啊?！蔽榍缑蛄嗣虼?，努力地想要扯出一個微笑，淚水卻忽然從眼眶里溢出。

　　“好沒出息啊，沒想到是我先哭為敬了?！蔽榍绾莺莸匾荒?，再抬起頭的時候，已經(jīng)換上了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是大師兄錯了，以后咱們師兄弟就并肩戰(zhàn)斗，要是不信我發(fā)個誓？”伍晴舉起一只手。

　　趙瀾淡淡道：“都到這個境界了，發(fā)誓有什么用?！?p>　　“你是混沌境了，我這三千年可是原地踏步，應(yīng)該還是固元境吧，咋就沒用了？”伍晴反駁道。

　　“我沒見過這么厲害的固元武者?！壁w瀾面無表情。

　　“哈？我現(xiàn)在這么弱雞，哪里厲害了？”伍晴一臉驚詫，渾然不似作偽。

　　“伍前輩你認(rèn)真的嗎？”玉凌忍不住道。

　　“認(rèn)真的啊，你倆為什么這么看著我，我有點毛毛的?！蔽榍鐪喩聿蛔栽诘啬四ǜ觳病?p>　　趙瀾的嘴角抽了抽，突然身形微沉，一拳轟了過去，沒有半點留手的意思。

　　玉凌只覺眼前一花，還沒反應(yīng)過來，兩人就在電光火石間拳掌相交，發(fā)出砰地一聲悶響，隨后各自倒退開一段距離。

　　仔細(xì)看的話，竟然是趙瀾落在下風(fēng)，伍晴只是微微一晃，退出了幾米遠(yuǎn)便穩(wěn)住了身形。

　　這倒不是說趙瀾實力不如他，而是因為……

　　“小師弟，你怎么一聲不吭玩偷襲??！”伍晴一臉懵逼。

　　“沒到混沌境，接不下我這一拳，不過，大師兄還得好好適應(yīng)一下你現(xiàn)在的力量?！壁w瀾平靜地道。

　　“可是我……”伍晴一臉的匪夷所思，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切如常，但剛剛一種神秘異力忽然不知從哪里涌蕩出來，硬生生接下來趙瀾的一擊。

　　雖然趙瀾應(yīng)該沒用全力，但這也足以說明什么了。

　　伍晴閉目內(nèi)視，半晌之后才怔怔地睜開眼睛，不知所措地道：“我的玄力……沒了，但天穴訣還在運轉(zhuǎn)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氣勁，這算怎么回事。”

　　蚋兀蟲王晃了晃觸須，繞著伍晴轉(zhuǎn)悠了一圈，想了想道：“嚴(yán)格來說，你已經(jīng)不算是活人了，而是變成了類似于我這樣的幽冥死物……咳，趙瀾你盯著我也沒用，你自己看看唄，他身上哪還有半點生機，全是死氣！”

　　“我……已經(jīng)死了？”伍晴愣了愣，喃喃道：“是啊，我早就死了，三千年前就已經(jīng)……”

　　蚋兀蟲王見趙瀾臉色越來越不好看，趕忙補道：“哎哎，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看我不也還活蹦亂跳的嘛?！?p>　　趙瀾伸手按著伍晴的脈門，冰涼的死氣立即有若實質(zhì)般向他蔓延過去，伍晴本人都有些控制不住。

　　“天穴訣還在運轉(zhuǎn)？”趙瀾問道。

　　“對啊，雖然力量完全變了，但功法好像不受影響的樣子?！蔽榍缦乱庾R回答了一聲，仍然困惑于他現(xiàn)在究竟是死是活的問題。

　　“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趙瀾又問。

　　伍晴黯然地道：“我的記憶有些模糊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因為這場災(zāi)禍完全是由我的沖動遭致的，我若是當(dāng)年忍一忍，也許就不會……”

　　趙瀾打斷道：“忍又有何用？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除非整個天穴宗變成他們的附庸，否則兩大靈族怎么可能罷手？”

　　伍晴苦笑了一下：“不必安慰我了，終究是我的責(zé)任……我眼睜睜看著李長老和齊長老死在了我面前，連尸體都沒有留下，而我這個宗主卻弱小得不堪一擊，他們把我禁錮在一層光幕里，讓我繼續(xù)看著同門一個又一個地死去……”

　　伍晴的聲音逐漸冷凝成冰，因為那段不愿觸及的記憶再次血淋淋地在他面前被撕開，讓他心如刀絞，痛入骨髓。

　　他沉默了兩秒，徑直跳過了那場慘烈的戰(zhàn)爭：“最后我拼盡全力沖出光幕，殺了很多很多人，然后拖著瀕死的身軀跳入了天穴，而兩大靈族的人就在后面緊追不舍?！?p>　　“死氣浸染了我全身上下，我用我最后的意識將天穴訣逆向運轉(zhuǎn)，然后一身玄力就在極短的時間爆發(fā)出去，想要和他們同歸于盡。”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當(dāng)我醒來，就到了現(xiàn)在?！蔽榍缯爻鲋?。

　　“正向為生，反向為死？天穴訣是可以轉(zhuǎn)化生死，但在此之前，除了始祖前輩，沒人能做到，難道大師兄……”趙瀾若有所思。

　　“不，應(yīng)該還有別的原因，僅僅只是簡單地反轉(zhuǎn)功訣，只會徹底讓自己陷入死境?！壁w瀾又搖了搖頭。

　　玉凌突然開口：“趙宗主，你還記不記得茶茗說，天穴始祖無處不在？”

　　趙瀾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

　　玉凌緩緩道：“這種狀態(tài)……很像是化道，非生非死。也許，天穴始祖冥冥中護佑著伍前輩也說不準(zhǔn)?！?p>　　“始祖已經(jīng)化道了嗎？”趙瀾沉默了少頃，“也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不朽之境，何其難哉，古往今來多少風(fēng)流人物、英雄豪杰，都倒在了黎明前夕的黑暗。

　　化道，似乎是無可避免的，也許這便是眾生最后的歸宿吧。

　　“這次雖然沒有找到天穴始祖，但找到了伍前輩也很好了。只是想要逆向回到陽界，恐怕不太容易?！庇窳璧?。

　　“我怎么覺著并不難呢？”伍晴想了想，踏出一步，右掌按在了那道無形的界線上。

　　頃刻間陰陽逆亂，幽冥河水仿若被什么力量牽引著，浩浩蕩蕩地鋪卷而來，那滔天之浪轟然沖刷在陰與陽的屏障上，玉凌只覺腦海中嗡地一聲，短暫地失去了知覺。

　　“時間不多，快走！”伍晴拽上他，在瘋狂奔涌的幽冥河中如閑庭信步般一掠而過，蚋兀蟲王也趕緊甩尾卷住玉凌的袖子，而他的小弟們更是一個套一個，在河水中上下浮沉，如同一片黑色的飄帶。

　　“你們要走了嗎？”

　　一道白影從河水中冒出個頭，正是不知道跑去哪里的茶茗。

　　“對，我們要回陽界，你可以留在幽冥。”趙瀾抽空應(yīng)了一聲。

　　“一起好不好？主人讓我跟著你們?！辈柢h了過來。

　　“你能聽到始祖在說什么？”趙瀾一怔。

　　“主人沒有說話，我感覺到的。”茶茗道。

　　“那怨靈族怎么辦？”玉凌感覺這群人真慘，好不容易找了個王，轉(zhuǎn)眼就要哭暈在幽冥了。

　　“那，我去叫他們?！辈柢肓讼?。

　　玉凌一想到怨靈族那密密麻麻的人數(shù)，再看看蚋兀蟲王的眾多小弟，這場面，不知道的還以為幽冥要入侵陽界了呢。

　　但很神奇的是，原本不可逾越的壁障居然就這么輕輕松松被沖垮了，也許天穴始祖真的在保護著他們？

　　“始祖，請你放心，天穴宗終有一日將重現(xiàn)于世，決不辜負(fù)您的一番心血?！壁w瀾轉(zhuǎn)身，向那無盡的黑暗深處行了一禮，堅定地說道。

　　幽冥河水溫和地在他身邊涌流著，化作一股柔勁，將眾人推出了幽冥。

　　再睜眼時，已是回歸了陽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