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復行行,不知是何緣固,文斂一行人居然平靜無波地來到了定州,出了浩明城后,一路上沒有發(fā)生任何事,偶爾跳出幾個攔路的強盜也被扶野輕易收拾了。所以,在看到地界上豎的石碑刻著大大的“定州”二字時,扶野呆呆站在馬車上,半天回不過神——驚梟的人居然沒有追來?!
一路上除了時不時與赫嫵兄妹過過招,就是聽今非講一些江湖典故,哪里像避難尋人,簡直跟踏春效游差不多,不知不覺,竟然是過了大半個月,已經(jīng)來到定州啦。
文斂不去理會他自行跳下馬車,向旁邊的野店走去。雖然前面就是定州,然而此處距城還有些遠,此刻天色也不早了,今晚便須在此歇息一宿,更何況——
野外客店沒有想像中破敗狹小的樣子,木頭搭建的兩層樓占了一大片地,看起來還不錯,旁邊豎著塊牌子,上書:門客棧。店里的伙計迎出來,一臉熱情,“客倌幾位?請到里面坐,馬車停在院子里我們會有專門的人照看。”
今非趕著馬車停好,幾人一同走了進去??赡苁且驗榈搅送盹埖臅r間,所有的人都聚在了樓下大廳里,好幾十人,顯得熱鬧非凡。扶野站在門口往里掃了一眼,驚嘆道:“這么多人!”
伙計在一旁笑著說:“那當然,咱們‘門客棧’在這地界少說也有五十年,很多人即便早早到了這里也不往定州趕,都要在客棧里住上一宿。幾位客倌來得巧,只剩最后兩間房了?!?p> “啊,為什么?”扶野忍不住好奇問道。
伙計看了看他,臉上還是帶著笑容,“幾位客倌一定是第一次來定州吧,要知道,定州是處在癸丘與咱青越的交界線上,也就是說,過了前面的地界便算是出了國土了呢,這前后方圓五十里,只這一家客棧。這些年來,接待了多少來往于兩國的人,無論是癸丘人還是青越國的人,但凡經(jīng)過都要在‘門客?!∩弦煌恚驗槌隽诉@里,不是從癸丘進入青越便是從青越去了癸丘。這里有句老話,‘出國問境必入門’,說的就是咱們這客棧?!被镉嬚f著神情中流露出一絲驕傲,忽然四下里瞧了一眼,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道,“還有哦,很多人來了一次,再來時必要入我們店,是因為……”
“小順子,你又在胡扯些什么呢,還不快帶客人到樓上去,小心老板剝你的皮。”右首一名抱著酒壇的女子,膚色偏黑,嘴角有一顆痣,長得甜美可人,不高興地將酒壇放在旁邊的桌上后朝那伙計喊道。
這叫小順子聽到老板兩字后明顯瑟縮了下,閉了嘴,乖乖領著文斂等人上樓。在座的有人跟著起哄笑起來,“小順子你又在向新來的吹噓客棧了吧?每回有人第一次來你小子比誰都積極,他媽的這家客棧又不跟你姓,你說你跟著起什么勁呢?”
那女子旁邊的一名漢子將酒壇封泥拍開,灌了一大口也朝走向樓梯的小順子笑道:“你小子忒沒膽,落姐兒隨便說一句就縮起頭來做烏龜,搖老板人影都不見,就嚇成這樣。“
那叫落姐兒的女子鼓起腮幫子瞪他一眼,嬌嗔道:“枊明大爺這般說想是好有男子氣概了,我告訴我們家老板去?!?p> 枊明端酒的手一滯,將酒壇放下,陪笑道:“我這不是開玩笑嘛,落姐兒可別當真?!闭f著話鋒一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的樣子,“哦,你不是說這幾日搖老板要回來了的么,怎么還不見人吶?”
一時間有好幾個人同聲問道:“就是,就是,怎么還不見搖老板了?”
落姐兒俏皮一笑,“我不知道,老板說這幾日回,這幾日是今日還是明日,我可不知道?!?p> 文斂幾人已經(jīng)走上二樓,扶野聽著樓下人的談論,滿臉好奇,忍不住問道:“他們說的搖老板是什么人?”
小順子本來被落姐兒說得有些沮喪,此刻聞得扶野相問,臉上頓時現(xiàn)出鄙夷的神色,“你連搖老板都不知道?”口氣很是不屑。
扶野沒想到一句話問出來會有這種效果,有些發(fā)呆,小順子不滿地瞪他一眼后,說道:“搖老板就是這家客棧的老板,也是世上最了不起的老板。這家‘門客棧’就是搖老板祖上傳下來的,可經(jīng)營到如今這般地步卻全都是搖老板的功勞?!?p> 說著停下腳步,露出一臉崇拜的模樣,扶野很想說不就一家客棧的老板么有什么了不起,我還是驚梟的少主呢,不過忍了忍沒說出口。
“你們說搖老板不在,是出遠門了么?”一直默然不語的文斂忽然開口輕輕問了句。
小順子看向她,覺得這個比他小三四歲的女孩兒有些與常人不同的地方,讓他不敢對著她胡亂說話,于是站直了身子,很認真地回答道:“是,老板經(jīng)常會出遠門,十天半個月才會回來?!?p> 文斂聽了,眼里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神情,淡淡地繼續(xù)問:“那么這次離開多久了?”
想了想,“這次有些久,差不多半個月,嗯有十四五天吧。”說完之后才覺奇怪。這些問題平日也有客人問,可是他從來沒認真回答過,今日怎會對一個女孩兒全都說了呢?
他在撓頭不解,文斂問了兩個問題得到答案后已經(jīng)邁步往前走了,扶野回過頭來催他,“喂,你不是要帶我們?nèi)タ头康膯??難道你想讓我們自己一間間地找?!笨跉忸H為些不善,恐怕是為了方才之事而借機報復。
小順子想不明白,甩甩頭不去想它,快步跟了上去,口中忙道:“就在前面了。馬上就到?!?p> 拐角再走幾步,小順子指著相對的兩間房道:“就是這兩間了?!睂⒎块T推開,做了個請的手勢,“幾位將行李放了休息好便下樓來吃飯吧。如果有什么其他需要,盡管說便是?!睂χ鴰兹藦澚藦澭筠D身下了樓。
文斂走進房里,扶野對另外一扇敞著的門看也不看,也跟了進去。隨便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了,扶野一臉興味地對文斂說道:“小五,這家客棧有些古怪吶?!?p> 文斂四下掃了一眼,目光在今非身上稍稍停留了會,然后看向扶野淡淡笑道:“哦,哪里古怪?”
“小五你又要考我?!狈鲆靶呛?,看向今非,“今非這次你不要提醒我?!?p> 今非淡淡點頭,早已是見慣不怪的表情了。這一路上他見多文斂三言兩語點破事情實質,有時并不說破而引著扶野想明白說出來,她旁邊的兩個人在與扶野對練時偶爾會指出扶野哪里不好,往往一語中的,很多他沒看明白的地方卻讓文斂輕描淡寫地指了出來。不用扶野說他也看得出文斂必不會武,她從頭到尾的安詳寧靜,不喜言語,偶有所說必有深意,如此種種他已見太多,當初扶野對他說的那句話,他現(xiàn)在是從心底里相信了——這個名叫文斂,此行尋找祖父的女孩,確實與他之前所見的人都不同,無論是世家小姐還是富貴千金,文斂與她們,全不相同。
扶野笑著,慢慢露出思考的表情,“這第一么,偌大一個客棧只看到兩個招呼的人,居然沒有柜臺連登記都不用。第二就是那個搖老板了,看方才情景,樓下那些人對他都頗為顧忌,如果只是一個客棧老板,又時常不在,為何客人提起來時會如此顧忌呢?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些人,都不是普通的商人行客。酒壇的封泥經(jīng)長時間風干,其堅固可比頑石,然而那個人輕輕拍下,所有泥土便全數(shù)剝落,酒壇沒有一絲裂縫。在場的許多人,呼吸綿長,顯然都有很深的內(nèi)家功力,如果說是江湖客,卻不見他們帶兵器。還有好幾人衣服鞋子上不見半點灰塵,毫無風塵之色,像是長住在此一樣。另外,”扶野微微皺起眉頭,“我總覺得似乎有人在看我們,可是每每往人群里尋去時,那種感覺又消失了。”
文斂聽后輕輕嘆息一聲,半個多月的游歷,這熱血單純的驚梟少主終于成長起來了,好奇好玩的外表下已經(jīng)學會觀察周身的環(huán)境,作為此事的第一造就者,她還真感到有些欣慰呢。扶野說完后緊張地看向她,就如一個交上考卷的學生等待老師的評語一樣。今非坐在一旁靜靜聽完,眼里有著淡淡的笑意,扶野的變化,他也是一路看在眼里的,所以對那個總是一臉淡然表情的孩子,也不由生出一絲敬佩來。
文斂一嘆之后垂下頭,輕聲道:“這家客棧自然有古怪,爺爺,就是在這里不見的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