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

　　　　“是，先生給我們各留了作業(yè)?！蔽恼鸸Ь椿卦挘拔沂且治霰鲍@的民情與物況，二弟是寫一篇臨江城的風(fēng)俗文章，三弟的是上一輪的科考題目‘澎河的水患危害及治理疏議’，最后四弟先生交待作詩一首?！?p>　　文斂聽得有些奇怪，除了四哥的還算符合，其他三個是最多十二歲的小孩子能做的題嗎？雖然她前世不曾上過學(xué)，但以后的經(jīng)歷也算是人生百態(tài)盡閱的呀，那些題目大都是成年以后甚至有了相應(yīng)職位在身才可以完成的。難道說，是兩個世界出入太大？

　　正想著，文巽抱怨的聲音已然響起，“那么無聊的事，先生為什么要我去做??？我還要去找根木叔教我練拳呢?！?p>　　文老爺子沒有說話，文夫人忍不住教訓(xùn)起兒子來，“學(xué)武只是強(qiáng)身，你三個哥哥跟你一樣，每日清晨都隨林護(hù)院學(xué)習(xí)，上午便隨李先生習(xí)文。哥哥們都學(xué)得那般好，就你只顧貪玩尋由頭，你如此不上進(jìn)，是皮癢了想吃藤條么？”

　　“別啊，娘。”文巽被抽過幾次，個中滋味自個兒可清楚的很，可不想再來一次，向前一步拉了文夫人的袖子嘻嘻笑道，“我這不是隨口說說么？哪里就真的敢不寫啊。”說著小臉一跨，表情很是愁苦，“可我真不是讀書的料啊，看到書頭會痛，一寫字手發(fā)軟。娘啊，你說我跟書是不是有仇??？不然它為何只是和我過不去，都不尋大哥三哥的事。喏，就連小五都可以抱著本書看上一個下午，被我撞到好幾次呢?！?p>　　文夫人本是板著臉，文巽一番話說下來終是沒繃住撲哧一聲笑起來，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額頭，笑罵道：“就你跟個猴兒精似的?！?p>　　“學(xué)武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文老爺子終于發(fā)話了，看了眼一直沉默坐著的文若虛，淡淡道，“你爹書念了很多，到頭來只懂謙恭禮讓，這世道，單靠個‘禮’可走不到哪去。既然無意文道，那今后便好好跟著根木習(xí)武，等過些日子，再給你尋個合適的師傅。”然后話一轉(zhuǎn)，語氣加重了些，“只是上午的文課照樣去，好歹是文家子弟，若不通文墨，即便是商賈世家，傳出去也會惹人笑話?！?p>　　“哇，爺爺最好了?！蔽馁銡g呼一聲撲到老爺子面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能學(xué)得上好武藝，將來長大了出去行走江湖，行俠仗義，那可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啊。爹爹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叔叔，聽說就是少時離家拜了高人為師，至今杳無音信呢。

　　文老爺子被他撲的措手不及，平日總是樣子威嚴(yán)，很少跟后輩嘻笑玩鬧——不過，偶爾來一次，似乎感覺不錯。

　　看來李羨白很明白他的意思啊，露出笑容，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許多。

　　文家老三文艮，到這時才站出來，說了句：“我過午去覓安先生府上?！?p>　　“哦，你去吧?！迸R江名士王覓安是文艮的老師，這個孫子小小年紀(jì)便氣度沉穩(wěn)，行事冷靜，很是讓他自豪啊。

　　這時管家來報，飯廳都已布置妥當(dāng)了，另外，瑞姨娘帶著自己的女兒正候在外堂不敢進(jìn)來，想來也知道女兒做了什么事。文老爺子淡漠地點頭，“讓人領(lǐng)到飯廳一起用膳吧。”

　　瑞姨娘是個體態(tài)豐滿，樣貌頗為美麗的女子。十二年前，嫁給當(dāng)時只是縣主薄的陶家二少爺陶潤澤，而現(xiàn)在陶潤澤已是工部員外郎了。陶家可說是官宦世家，這一代除了陶潤澤做到員外郎，陶家四少爺陶潤卿在今年做了通源縣縣令，陶家老爺陶奎則捐了個翰林院修撰。因為生的都是女兒，陶二少爺后來納了一妾，現(xiàn)在有了一個六歲的兒子。

　　用膳時都守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餐畢，文老爺子只淡淡地瞄了陶家母女三人一眼便回自己屋了。文夫人讓丫鬟將幾位少爺小姐并二位表小姐一起帶了下去，坐下來跟自己的妹妹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對于今天這件事，將自己的態(tài)度恰到好處的表達(dá)出來。瑞姨娘唯唯應(yīng)諾，她在夫家并不怎么有地位，因此對著在文家地位尊崇的文夫人，即便是自己的親生姐姐，也不敢輕言冒犯。

　　文夫人見目的達(dá)到，再隨意扯了幾句家常，也自回屋去了。

　　這里文震四人將文斂送回她住的院子，略坐了坐，將丫鬟送上的荼飲了也便要走。文巽起身走到文斂面前，彎下腰嘻嘻笑道：“小五，四哥要走了，來，叫聲四哥聽聽?！?p>　　文斂注視著他，淡淡的笑意浮上面龐，輕輕喚了聲：“四哥?！?p>　　“唉呀，小五真是太可愛了，四哥真是喜歡死了?！蔽馁懔ⅠR眉開眼笑，得意到忘形。他本是最小，好不容易有了個妹妹卻又一直不會說話，今天文斂終于開口了，自然要聽她叫個過癮。

　　如果換成其他人，叫一個比自己心理年齡小許多的孩子為哥哥，恐怕會叫不出來。但文斂前世雖然有家人，卻不曾享過一絲親情。救她出牢獄的姑姑，只是為保住自家兄長的一絲骨血，加之對生她的那個女人恨之入骨，自然不會對她表示什么親情。所以，在某些方面單純異常到無知的她，食髓知味，已經(jīng)不舍得放手了。

　　文離在一旁看了，不甘好處被文巽一人獨(dú)占，也湊了過來，沖著文斂一笑，“小五，叫二哥。”

　　“二哥?！蔽臄坑星蟊貞?yīng)。才叫完，便覺眼前人影一閃，定眼看時，只見文震和文艮站在了面前。文震看著她溫和地笑，文艮卻只是酷酷地站著，然而文斂從他更顯明亮的眼神里，看出了這個外表冷漠的三哥實際上也是激動的。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一開口卻帶了自己也不明白的讓心顫栗的濃厚感情，“大哥，三哥。”

　　這一聲喚，便如宿命般的注定，從此刻入骨髓，牽絆一生。

　　文艮向無表情的臉上，此際露出了難得的一笑，溫暖燦爛，有如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