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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世之今生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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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世之今生安否 春江水曖 4507 2009-11-28 12:12:02

    陰冷,潮濕,腐臭橫鼻。

  不知何處爬出的老鼠,沿著墻腳悉蘇前行,偶爾爬過某個人的腳背也無任何異樣,跟爬在苔石崖壁上一樣——畢竟五年來總有一個人動也不動地坐在這里,蟲鼠也是會習(xí)慣的。

  這是一間密閉的石室,幾乎沒有任何光亮——除了頭頂一處極小的通風(fēng)口,在白日最亮的時候,往那兒射入的光線也少的可憐。向角落處望去,極盡目力之下,才隱約可見一個人的影子,一動不動,只能依稀分辨出披散全身的——一頭白發(fā)。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異常熟悉的聲音響起——那是木頭推開的聲音,雖然極是單調(diào),然而卻是五年來除老鼠聲外唯一聽到的聲響。隨著那道聲音而來的,是一碗飯菜。外面的人將碗放在那個小洞處,并不說話,似要等著里面的人自來取走。

  跟以往一樣,將近半盞茶的功夫,一雙瘦骨棱棱極之慘白的手,極慢極慢地伸了過來。送飯之人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負(fù)責(zé)給里面之人送飯,五年來,卻一直沒有聽到里面那人說過一句話。聽說那人是宮主關(guān)進(jìn)來的,究竟是誰卻無人知曉。

  將閥門往下一拉,里面又是全然的黑暗,那人的眼睛卻還是一直盯著剛才發(fā)出亮光的地方。飯菜被隨意的放在一邊——只有極餓的時候才會知道吃。所以,送來的飯菜大都喂了這里的老鼠,這也是為何此處常得老鼠光顧的一個重要原因。

  微微轉(zhuǎn)動了一下頭顱,被亂發(fā)遮住的臉露了出來,除了蒼白瘦癟,找不到其他的詞來形容。慢慢地有老鼠聞到飯菜的香味,一探一探地爬了過來,用鼻子嗅了嗅,確定是平常吃的那些東西,不再猶豫,歡快地吃了起來。

  那人就坐在旁邊,有幾只老鼠爬過來時甚至是從人身上過來的,然而人鼠相安無事,竟是極習(xí)慣了這樣的相處——其實(shí),如果光線再亮一點(diǎn),可以看到如死人般毫無生氣的眼睛,此時注視著搶食的那些老鼠,隱隱地,有一絲溫情與喜悅。

  多年來,若無這些蟲鼠相伴,一個人在如許沒有盡頭的黑暗里,早就瘋了——但其實(shí),她現(xiàn)在與發(fā)瘋也無多大區(qū)別。

  黑暗里,時間已變得毫無意義,困極便睡,睡醒便睜眼,而睜眼與閉眼,對她來說,其實(shí)已經(jīng)沒有分別。她已經(jīng)不太記得自己醒著與睡著的區(qū)別。她的人生,早在幾年前,重重簾幕在她眼前垂落之時,已經(jīng)結(jié)束——或許,還要更早一些。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以她現(xiàn)在的胃與對饑餓的忍耐,竟然也有些承受不住了,可是送飯的人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

  難道就要這樣死掉了么?這樣被丟棄在角落,最終成為老鼠的食物——她喂了這些老鼠這么多年,最后竟連自己也送上了么?昏昏沉沉想著,思緒時斷時續(xù)。

  也不知又過了多少時間,她已經(jīng)快要無力睜眼,一道巨響驚得她眼皮一跳,直直地往門口處望去,響聲之后,緊接著一聲又一聲地響起,像是有人拿著重物在砸外面的門。每砸一下,她便覺自己的心跟著跳了一下——對于已經(jīng)完全習(xí)慣寂靜的人來說,這突如其來的巨響,一個不好會讓心臟承受不住。

  就在她覺得那一記記的重捶如敲打在自己心上,腦中充血欲昏厥時,一聲巨響,木門轟然而開,那仿佛前世才有的光亮,就如此,毫無預(yù)警地,直刺刺地,出現(xiàn)在她眼前。

  那一刻,不顧眼睛的劇烈刺痛,她睜大了眼,直直地看向光亮處,然后,看到光線中走來的,看不清面目的——持劍女子。

  “——奚悅?”女子看了她好一會兒,有些遲疑地吐出一個名字。

  這不能怪她,雖然早知人的所在,然而現(xiàn)在出現(xiàn)于她眼前的——她無法形容這個孩子現(xiàn)下的形狀,或者說,眼前這一個還能算是個孩子,算是個人。

  因?yàn)殚L年不見陽光的原因,一眼望過去,便看到那人長及膝蓋的——森森白發(fā)。發(fā)白如雪,面容蒼白如紙,連肌膚也因缺少光照的原因而顯得異常的白:一眼看去,給人的感覺便是一個雪人兒。此時她極力睜大了眼睛向外面看來——然而,那眼里卻沒有焦距,顯得呆滯甚至帶著幾分死氣,直過了好一會兒,直到慢慢適應(yīng)了突如其來的光亮,眼珠才開始慢慢轉(zhuǎn)動,視線對上了門外這個女子。

  女子秀眉一皺,跨前幾步,不可否認(rèn),在乍然見到這個孩子時,她的心猛力扯痛了一下,被她強(qiáng)行壓下,然后想,一定是因?yàn)槟莻€人的原因。

  “我叫奚樓月,我是你姑姑,我來救你出去。”不知有何種原因的存在,奚樓月費(fèi)盡心血來到這所牢獄時,卻沒有多少歡喜,看到這個自己要救的人時,感情復(fù)雜心緒激蕩之下令語氣變得極之冷漠。

  三個沒有絲毫感情的我字說出,奚悅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就那樣看著她,似乎因太久沒聽到人說話的緣固,一時也聽不懂她話中的含義。

  奚樓月皺眉更深,她可沒多少時間在這里耗,萬一那些人再殺回來,她絕對別想能走出這里。想到這里,再不遲疑地上前一把抓住奚悅的手想將她拉起來,一拉之下忍不住愣了愣——因?yàn)楣饩€不夠的原因,而她其實(shí)也不想細(xì)看這個人,或者說不想看到任何與那個女人有關(guān)的人事——然而這一拉之下,手里傳來的觸感根本不似人手,握著雞爪恐怕都比抓著這雙手更有感覺。

  她愕然,奚悅心里的震撼卻遠(yuǎn)遠(yuǎn)超過她,在奚樓月抓住她的剎那,瞳孔瞬間縮小——

  這是,人的溫暖啊。

  奚樓月拉著奚悅就要往外走,卻拉得奚悅一個踉蹌——太長時間沒有走路,連站立都很困難,更何況,她還餓了很多天。

  奚樓月皺著眉頭,自見到奚悅后她的眉就沒舒展過,看了看神情還很呆滯的奚悅,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將劍插在腰間,然后,面對著奚悅轉(zhuǎn)過身,反手將她背在身上。

  奚悅的身體輕的更怕,算來也有十三的年紀(jì),背在身上卻幾乎沒有重量。嘴角露出一抹極之嘲諷的冷笑,那個女魔頭當(dāng)真不負(fù)盛名,親生女兒都能如此對待,哥哥被她害死,實(shí)在也沒什么好奇怪。

  奚樓月背著一個人行動未受多大限制,走了很長的階梯后出了牢房,再一直走,穿過后山,花園,走廊,一直來到紫虛宮的大殿前。沿路到處可見一具具尸體,刺鼻的血腥味令人眉頭深皺——不過奚悅還是沒多少表情,依舊一副呆呆的樣子。

  走過大殿時,奚悅終于有了點(diǎn)反應(yīng),眼睛微微轉(zhuǎn)動,向某個方向看去。一直走著的奚樓月察覺到她的異動,停下,向那個方向看去一眼,然后一聲冷笑,“還認(rèn)得這個人吧,將你關(guān)進(jìn)那個鬼地方,親手殺了哥哥的人,你居然還記得嗎?萬惡之首,武林公敵,落到這個地步,正是她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p>  說完這些,腳下再不停留,直直向著宮外走了去。

  奚悅一直看著那個地方,即使反轉(zhuǎn)著頭的動作對她來說很困難,她也還是堅持著,直到奚樓月背著她走出了紫虛宮,那道人影再無所見,徹底消失在眼前。

  腦海里,那幅畫面已深深定格——

  墻壁之上,女子容顏冷似冰雪,一雙眼睛更是透著不將天下人放在眼里的冷意,而胸口處,一柄長劍貫胸而過,深深沒入那一堵墻壁。血染的雪墻上,八個血淋淋的大字:

  紫虛魔女,伏法受死。

  奚悅抱膝坐在青巖上,望著眼底奔騰的瀑布默默出神,一頭銀發(fā)如白色的浪花一樣,在風(fēng)中揚(yáng)起飛舞。

  不遠(yuǎn)處,容貌疲憊的女子架起火,在煮著一些野菜。女子面貌柔美,然而風(fēng)霜已染上雙頰,眼里的滄桑更是令人無法忽視。攪拌著鍋里的清水野菜,像是想到了什么歡喜的事,疲憊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暖的笑容。

  回過身來的奚悅怔怔看著,走過來的步子頓住,多少年了,八年了吧。這八年來這個自稱是她姑姑的女子,帶著她逃出牢獄,然后再與她,亡命天涯。不管前路如何險惡,她總是會有那樣溫暖的笑容,雖然,那笑從不曾對自己綻放過。

  走到火堆的另一邊坐下,野菜煮好了后,自己盛了來吃,姑姑一般都是不會叫她的。

  “我要進(jìn)城一趟,在我回來之前,你在這里等著?!钡皖^喝著清湯的奚樓月,忽然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

  奚悅也不說話,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自那日出來后,她將近有半年才開口說話,然而,說的也是極少。她們身上的銀子已經(jīng)用完,在山里野味野菜的吃了好多天,她知道姑姑是要再次進(jìn)城去“借”一點(diǎn)盤纏。

  離開紫虛宮后,奚樓月將她長長的頭發(fā)剪了,然而總恢復(fù)不到原來的黑色,帶著她四處漂泊。后來不知怎么的,江湖上傳說她的姑姑拿到了玲瓏奇書,一時之間,還算平靜的流浪生活完全被打破了,開始了漫長的逃亡。她不知道姑姑原來是什么身份,但武功似乎很高,不管來多少人最后都能帶著她逃脫。

  而奚樓月對自己的恨意也有些了解了,畢竟她雖然是爹的女兒,她的娘親卻是奚樓月的殺兄仇人。所以,奚樓月對她的感情有些復(fù)雜吧,總對她很冷淡,卻是無論如何也不丟下她,八年來,幾乎沒好好和她說過幾句話,然而,為了她能看到的那抹溫暖笑容,她很愿意也很喜歡叫奚樓月姑姑。姑姑,能夠叫出口,讓她覺得很溫暖。

  奚樓月吃完后也沒有再多說一句,直接向城里去了。

  奚樓月走了一段時間后,她等得有些無聊,隨便走了走,但不敢走的太遠(yuǎn),然而,即便如此,會發(fā)生的還是會發(fā)生,不因距離的遠(yuǎn)近而有所改變。

  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一群人,奚悅的表情異常平靜,她甚至不看那些人,自顧靠著一棵青松坐了下來。

  為首之人看她一眼,眉頭大大皺起。他旁邊一人湊過去小聲說道:“是她沒錯,是有一個白頭發(fā)的女人,不過現(xiàn)在另外一個很厲害的女人不在,正是個好機(jī)會,我們抓住她,可以逼另外一人交出寶書來?!?p>  奚悅聽得很清楚,然而還是沒有什么表情,倒不是她像姑姑一樣武功高強(qiáng),不將眼前這一伙人放在眼里,只是——倦了吧,對,厭倦。無休止的逃亡與追殺,本來就麻木的心更加死寂。不過——奚悅微微皺起眉頭,用她的命去要挾姑姑,這種事以前也發(fā)生過,只是那人的回應(yīng)么——

  “好,你們殺了她吧。我再殺盡你們?yōu)樗龍蟪?,再毀了這本書,然后自殺?!?p>  她記得她是這樣說的,臉上和眼神都是一片冰冷,沒有人懷疑她的話,因?yàn)槟侨顺宋涔Ω咄?,還有一項讓那些江湖人記憶深刻的特質(zhì):言出必行,必行到一種瘋狂的地步。

  記得她第一次被人抓住以為要挾時,姑姑持劍冷冷地看著那一伙人,看著那些人在她身上盡展手段,點(diǎn)穴,喂毒,刺傷,眼神都沒變一下,在她只剩半條命時,在那些人喊著姑姑的名字罵冷血時,終于出手,幾乎屠盡在場所有人。那一幕,相信活下來的人都不會忘記。最后姑姑走向奄奄一息的她,掃了眼重傷倒地的幾人,冷冷地拋下一句話后抱著她離去。

  “既然她沒死,也不用你們所有的人來陪葬?!?p>  奚悅無可無不可地想著這些事,眼神壓根沒往那些人身上看去。既然知道死與不死,那人心里都不會有任何不同,最多是行動有所改變而已,那么,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那個頭領(lǐng)聽了屬下的建議,眉頭深鎖,似乎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定定地看了奚悅一眼,然后向前走上幾步,抱拳拱手道:“姑娘,請問奚女俠人在何處?我們只是要向她拿樣?xùn)|西而已,不會與姑娘為難?!?p>  奚悅有了點(diǎn)反應(yīng),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拔劍來搶的人她見多了,而行動前如此彬彬有禮地人卻少見。尤其他人見她一頭白發(fā),妖女魔女的稱呼響之不絕。

  那頭領(lǐng)見她還是不說話,眉頭皺了皺。最先說話的那人已經(jīng)拔出刀來,沖奚悅喊道:“玲瓏奇書,天下能者得之,你們拿在手上有何用?還是快快交出來吧?!?p>  奚悅冷淡地向他看去一眼,終于輕聲說道:“能者得之,你們是嗎?”

  “別跟她廢話,干脆把她殺了,再去找奚樓月,難道我們這么多人,會連那個女人也打不過?”人群里發(fā)出不滿地喊叫聲,有人越眾而出,提劍向她走來,那首領(lǐng)眉頭微皺,卻似乎也不想阻止。

  奚悅平靜地看著那向自己走來的人,在那人揮劍之時,眼睛依然平靜如水,或許,只是有一點(diǎn)淡淡的冷意。雖然生死于她已無分別,但是,她還是不想閉目待死,至少,要看著那些要?dú)⑺娜?,在長劍刺穿她的身體時,究竟會是什么表情——就如很多很多年前,那個人被釘在墻上一樣。

  然而,那把劍卻在離她的臉半寸處停住,然后,她聽到了一個平生所聽到的最溫柔的聲音:“傻丫頭,為何如此從容赴死。”

  那一聲,成了她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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