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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品女書商

第二十一章 飼主討債

極品女書商 雞丁愛馬甲 3907 2014-05-13 06:59:57

    兼思看了看天色。如果到中午,守墓人還沒有帶著醫(yī)生回來,那他就過橋去。

  他希望寶刀活下去,還有慕飛。雖然慕飛一開始就沒給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但也不該就這么死去。應該有人為他們再做一次努力。

  簡竹坐在他自己房間的幽影里,帽帷遮住了他的臉。

  星姑娘又來找他了,點塵不驚的,雙足一落地,自己都覺得好笑:“狐君啊狐君,我們是一路的,我來找你,本該都是套交情、論功績才對?!?p>  “然則姑娘這次來,又是問罪了?”簡竹語氣安然。

  “嗯!”星姑娘把臉狠狠一板,“那塊白玉,我已經拿在張邑露過臉?!蒙健@一出,我已經做到了。‘震虎’這一折呢?”

  “虎子已震?!?p>  “可是虎子不走!”

  “那是因為忽然來了這場病……”

  “這場病都因為他們年紀還小,朝夕跟你這個妖精相處,沾染的!還不是你害的!”星姑娘一句快似一句。

  “姑娘請客氣一些。自圣人明帝遠渡重洋,為我等大地劃下十二城格局,城際立界碑,碑底至今有靈氣逸出。人類察覺不到,我們獸類可以。而能沾染靈氣、感悟天地至理、通靈變化、凝聚人形的,唯我狐類而已。焉知不是神明圣靈,分潤在我們身上。你看不起我狐,莫非也看不起神明圣靈!”簡竹話說得很重。

  這最后一句指控,星姑娘也擔不起。

  她低頭怔了一會兒,問:“你們狐,世上還有多少只?”

  簡竹不予作答。

  “會不會只剩你一只了?”

  簡竹仍然不理她。

  星姑娘清了清嗓子:“右夫人在派人找仲少君是真的。你得快點讓他逃跑。不然以后的戲就不好唱了。牽連到你,我們拋了這商號,另換身份從頭做起,也麻煩。我真不懂你容他耗著做什么!把小匪丫交他帶走不就得了!死在路上——”

  “寶刀姑娘病死在路上,豈不太便宜了?你這支仇債如此這般就算報完了嗎?”簡竹在帽帷里瞟了她一眼。

  星姑娘雙手握拳,眼睛里已有淚光:“不然怎樣?你犧牲你的靈力、道行——不知你們狐怎么叫那東西——救她回來,好讓我慢慢兒折磨她?你、你、你是打算,真到萬一時候,要救她回來?我要叫你現(xiàn)在就殺她,你聽不聽???”

  太陽已接近中天。

  陽光越是明亮,房間里的陰影,就顯得越黑暗。簡竹徐徐回答:“我狐為畜,畜類只知飼主而已。定當從命。”

  星姑娘吁出一口氣。

  是她取人血救他回人間。她是他的飼主。他永遠脫不出她手掌心。

  “……知道你的心,我就放心了。討債原也急不得,慢慢兒來罷!”她破顏,嫣然一笑。

  遠處,忽爆起一片沸騰人聲,如雷碾過。

  是云曉河夾岸的人們,歡聲雷動,守墓人已經換了身干凈衣裳,背著劉醫(yī)生,從橋那邊走過來,高高托著劉醫(yī)生,沒讓他沾一滴水。走在橋上,他一步都沒滑。往這邊來了,水又越淹越高了,他再次把劉醫(yī)生托高。水淹到他的胸,他雙臂銅澆鐵鑄般高舉,像托一只小雞雛似的,把劉醫(yī)生托在掌上。他答應過,不讓醫(yī)生沾一滴水,劉夫人才放人。他遵守他的承諾。

  這邊的人們都醒過神來了,忙著趟水接應,七手八腳把劉復生接過去。劉復生回頭叫:“我的藥箱!”

  他的藥箱掉在水里,還好,沒漂到河中,還在沿岸這邊,可以走過去拿。守墓人就走過去。

  上流一股大浪挾著新的碎冰,猛如獅虎撲過來,嘩!足足撲倒了十來個人。這些人狼狽的爬起來,互相叫著名字,確定平安。其中一個離河最近的人,懷里抱著藥箱。在浪撲過來時,這箱子像被誰推了一把似的、直捅到他手臂上。他想,應該是浮冰推的,真巧了。

  藥箱交回到劉復生手里。河岸邊此起彼伏的呼喚著一個個名字,彼此確認平安。

  誰都在,只有守墓人消失了。

  劉復生昏頭昏腦給病床上兩個孩子把脈。

  孩子真是奇怪的東西,他想。有的病,譬如某種熱病[1],大人都抗不過去,小孩子反而不會死。還有的病,大人云淡風輕,小孩子卻完蛋了,譬如相思……

  呃咳,最后一句是某個惡作劇的小精靈,忽然往他腦袋里開了一句玩笑。

  總之,言歸正傳,孩子和大人的治法,是不同的。

  盡管云曉河的漩渦似乎還在他眼前繞來轉去,盡管守墓人的下落抓著他的心,劉復生畢竟是專業(yè)的醫(yī)生,他手按在寶刀脈上一會兒,靜了下來。

  他的人生,一半在泥土里,一半在脈案中。拿起鋤頭,他也是個農民。他是農民的兒子。按著脈,微閉雙眼,他會覺得自己的血,同病人的血一起跳動奔流。病人血氣的聲音,回蕩在他耳邊。少陰、少陽、太陰、太陽這些專業(yè)的名詞,在他心中淡去,血管、經脈、五臟六腑,在他面前鮮明起來。緊、沉、促、實,一切變化,如聽弦音而知雅意,叩樹軀而知病蟲。一場病是一場大戰(zhàn),金戈鐵馬,聲聞于外,他按著脈相,揣知病患體內的戰(zhàn)況。

  他按著寶刀的手腕,足有半個鐘點,然后張開眼睛,查看寶刀的臉色。他要求胡九嫂解開寶刀的衣服,查看寶刀的全身。他提問,胡九嫂告訴他情況。

  寶刀血氣凝滯,股下、腋下、喉邊,已經出現(xiàn)了一些青紫,像是凍壞的人,像是尸。

  她身體上有一片一片的紅疹。

  劉復生詢問寶刀和慕飛的發(fā)病始末。山烏檻的人告訴他。

  劉復生手指按上慕飛手腕時,已經是半個鐘點之后。

  他按慕飛的脈,半盞茶還不到,就放開手,又解開慕飛衣服看看,就開藥了。

  胡九嫂覺得不公平!為什么醫(yī)生看寶刀看這么久,看她的兒子就這么短?

  她不替自己兒子爭、誰來爭!

  劉復生剛去開藥箱,她就追著問了:“醫(yī)生,你看好啦?”

  陪著點笑意,給醫(yī)生面子,笑意下頭的焦灼不滿,濃濃地往外透。

  劉復生“呃”了一聲:“看好了。”

  立刻就有人問:“那么他們算是什么病?。俊?p>  這問話的,是街尾布店桑果酒鋪屈老板,每年拿桑樹上新結的果子釀入酒中。青桑果釀的,叫青桑酒,酒品清新,有種動人的酸味,飲慣的人說,一聞見這味兒,口水就自己咕嘟嘟往外冒了。紫桑果釀的,叫烏桑酒,酒品芳醇,被戲稱為“烏大嫂”。有那二流子品評青桑酒和烏桑酒的區(qū)別,就是閨中小姑和盛年嫂子的區(qū)別。猥瑣固然猥瑣,男性酒客都會心而笑,持杯大快。酒鋪里又有二果合釀的,正經名字叫“雙桑酒”,因有了二流子的批語,酒客們都叫它“姑嫂酒”,滋味豐饒,搖曳生姿,獨樹艷幟。

  這酒鋪,是張大佬的產業(yè),屈老板不過是看門的。張大佬與山烏檻不和,屈老板跟大佬一條心。山烏檻有事,屈老板樂意看熱鬧。

  但他今天來,可不是光為看熱鬧的。

  原來山烏檻原來請的本地醫(yī)生,經常錢不湊手,向屈老板長期借貸。他生意不好,就是屈老板本息收不上來。屈老板把他視為自己養(yǎng)的一只綿羊,一定要吃得好、養(yǎng)得壯,這才能剪毛!誰不給綿羊醫(yī)生喂食,就等于損傷了屈老板的財產,屈老板要代家畜出頭。

  山烏檻的兩個孩子,綿羊醫(yī)生本事不濟,看不好,這也還罷了。偏有多嘴的女人,提什么鄉(xiāng)下醫(yī)生。又有那憨蠢傻缺的守墓人,跟真的一樣,發(fā)大水,像請神仙一樣把人家請來!宣傳聲勢造足了,兩個孩子醫(yī)不好還則罷了,一醫(yī)好,劉復生“草根神醫(yī)”的金字招牌豈不掛定了?這一帶還有綿羊醫(yī)生刨食的機會嗎?

  綿羊醫(yī)生躲回家里痛哭,屈老板跺腳罵了聲“不爭氣的!”親自來看。

  正為著守墓人鬧下這么大動靜,桑邑的八卦份子,一半留在河邊,活等著見人、死等著見尸,還有一半就都擁到了山烏檻,等著看鄉(xiāng)下神醫(yī)露一手。

  屈老板跟著這些看熱鬧的一起進了山烏檻,仗著腦袋尖、動作靈活,擠到了最前面。劉復生情商低,沒有敷衍好病人家屬,胡九嬸發(fā)聲質問,屈老板眼睛一轉,就跟著起哄,非要聽聽劉復生的見解。

  劉復生回答說:“是中邪氣,跟流感一起發(fā)了?!?p>  屈老板頓時嗆他:“前面醫(yī)生本來就說是中了時邪,你說的也沒新東西嘛!”

  劉復生頓時訥訥的答不上來。他嘴笨。所謂時感發(fā)熱,那種理論上的“邪”,和他把脈把出來的這種邪,還真不一樣。但他讀書不多,說不出來怎么不一樣。

  他先開箱子,拿藥丸要緊。

  屈老板尖著嗓子朝旁邊人開玩笑:“這醫(yī)生為了省個抄片兒,連方子都不開了?!”

  說得尖酸,激起幾聲哄笑。

  所謂抄片兒,是醫(yī)生箱子里帶了寫方子的東西。原來一般的醫(yī)生看完病,總得寫了藥,叫病人家里去藥鋪抓了來熬。病人家不一定有紙。出診醫(yī)生的藥箱里,就自己備紙。但麻紙不結實,藥箱拿來拿去的,顛簸揉搓,麻紙容易弄爛了。而且病人家屬著急時候,可能把紙抓皺了、又或者急汗把字濡開了,藥鋪看不清,更要誤事。所以有的醫(yī)生藥箱里備的,是薄瓦片。用灰白的細泥燒的,沒有彎曲度,平平一片,墨寫上去,倒是字跡清楚,用完了,把墨洗掉,還能重復使用。除了醫(yī)生之外,食鋪、雜貨鋪等地方,也都會用它,一般都用來開列商品名字,小伙計在手里一抄,跑來跑去抓藥備貨都方便,俗話就管它叫“抄片子”。這東西固然好用,畢竟是泥石的東西,有那么點兒份量,藥箱里也不會放得多。屈老板拿這個開玩笑,沖淡了“神醫(yī)拿藥”的肅穆氣氛,也掩藏了自己的擔心。

  劉復生沒拿抄片子,屈老板心里格登一下,還真有那么點兒說不出口的擔心。

  胡九嬸也擔心。怕她兒子沒死在病上,死在庸醫(yī)手里。她問劉復生:“醫(yī)生,這是什么藥丸?”

  劉復生解釋,是他自己做的。祛邪補氣。以前鄉(xiāng)下有娃娃撞邪,他就是這么治好的。

  “每個娃娃都一樣嗎?”屈老板飛出這么句話。

  胡九嬸怕的也就是這樣!

  劉復生只好笨嘴拙舌地竭力解釋:補氣在這種案例里,總是相宜的。祛邪各有不同,先下這個丸子,算個引子,他另外還有藥:“蝎子草現(xiàn)在正嫩,采些來熬湯,在發(fā)毒疹的地方擦洗。千萬別買陳年有毛刺的那種。這可以把疹給洗了。再買一些猴闥子粉。病人能吃東西了,先用粥水送這個下去,補補氣。”說到這里,劉復生想起同行的面子也不能駁,照著道上規(guī)矩,給先來的醫(yī)生留臉面:“從前的藥,等我看看邪氣稍許祛掉些,元氣也補足了,可以繼續(xù)喝。那個治流感還是對癥的?!?p>  聽到他補充的場面話,屈老板臉上泛起含義不明的微笑。

  [1]猩紅熱病,見茨威格《猩紅熱》:“小孩子得這種病容易好,但成年人卻難逃厄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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