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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朝的生活

新文《盛世榮寵》試讀

在清朝的生活 西木子 5301 2011-03-24 13:31:55

    康熙十五年八月二十日,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好日子。

  湛藍的天空零星飄著幾片羊毛似的云彩,北風(fēng)從盛京翻山越嶺來到京城吹走暑氣,紅墻黃瓦的紫禁城上空有雁群列陣飛過,入宮的神武門外也有嚴整的青帷小車慢慢軋來。

  那三豎成一排列的車輛,正是乘載新選為宮女的小車。

  這些新宮女,皆是內(nèi)務(wù)府滿包衣女子。

  她們凡年至十三備選,于每年二月或八月,經(jīng)內(nèi)務(wù)府宣徽院引選入宮,年滿二十五出宮任其婚嫁。

  而德珍,就是她們中的一個。

  對于她備選宮女入宮的命運,祖母總是心疼的看著她再三感嘆,話語中也流露出濃濃的惋惜。祖母說,以我家珍兒的品貌才德,若是早個十幾年出生,指不定就是那紅墻中的貴人,再不濟也是那一羽翟尾。

  往往在這個時候,德珍總是選擇沉默。

  沉默,不是德珍不懂祖母的意思,而是她太懂祖母的意思。

  懂得之深,亦讓德珍厭惡之深。

  在十幾年前,還是世祖順治帝在世時,德珍祖父額參任從一品內(nèi)大臣,且曾得太宗皇帝授男爵,后再加一等都尉,任佐領(lǐng)。然而順治十七年,孝獻皇后(董鄂妃)病危之時,額參因受孝莊太后懿旨阻止順治帝前往,帝大怒將其削爵,并將其家族貶為鑲藍旗包衣,不久額參因而郁終,全家也從此落敗。

  同一年,順治帝改"選秀女"規(guī)定,令內(nèi)務(wù)府包衣女子不再作為嬪妃選入宮廷,入宮只能為宮女子。

  仍是這一年,德珍作為她家中三代唯一的女兒出生了。

  但是,隨著祖父額參的離世,她的出生,并沒有結(jié)束籠罩在她家上空那揮之不去的陰影。

  她家原屬于內(nèi)三旗之一的正黃旗,本是皇家世仆,其子弟可入景山官學(xué)后出仕?,F(xiàn)貶為鑲藍旗包衣,將視為"雙包衣"在各大王府公邸當(dāng)差,想出仕任高官卻成奢望。當(dāng)時祖父額參走后,幸得孝莊太后恩澤,未免去她父親魏武的護軍參領(lǐng)之職,全家才得以繼續(xù)留于內(nèi)務(wù)府戶籍下,她的兩位兄長也方有敘入官學(xué)的資格。

  卻也是原由此,重回內(nèi)三旗成為壓在了她父兄身上的重擔(dān)。

  而今天,德珍將走入這個帶給她家一切榮譽與隱痛的地方。

  “珍兒,到了。”伴隨著馬車穩(wěn)穩(wěn)停下,是車外魏武略顯滄桑的聲音。

  窄小的青布馬車內(nèi),德珍忙以絹帕揩干眼角的淚水,深吸一口氣緩了情緒,撩簾下車。

  離開逼仄憋悶的車廂,德珍沒有抬眸多看周圍一眼,隨即微斂下頜,分別向送行的父兄三人各福了福身。

  父親魏武長年習(xí)武而厚實粗糙的手掌,像兒時一樣輕輕拍著德珍單薄的肩胛,隱含愧疚的聲音令德珍瞬間紅了眼睛:“珍兒,我和你兩個哥哥就送到這,再往前我們也是去不得的。往后你一個人在宮中,家里也給不上什么,你好好照顧自己就是?!蔽何洳簧蒲赞o,又沉默了片刻,只是道:“好了,就這樣吧。等你出宮,阿瑪再來此接你?!?p>  “妹妹,到時大哥帶武哥兒也同來接你?!贝蟾绮﹩㈤L德珍一輪,成婚多年的他早有子嗣,方滿八歲的承武就是他的嫡長子。

  作為次子的博城沒有身為長子的壓力,性子較穩(wěn)重的兄長活躍不少,他見父兄都說了臨別之言,也忙對德珍道:“妹妹,還有我!等你出宮的時候,二哥也一定來接你!”

  滿人家中的女兒向來金貴,德珍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從小就受盡了父母兄長的寵愛。此時見父兄三人不舍的看著她,又一想離別在即,德珍再難抑制眼中的酸澀,淚水潸潸:“阿瑪……”

  “什么地方,豈任你哭!”魏武低聲喝斥,眼底卻猶有濕意。

  德珍心中一驚,連忙拭了淚。

  離家之前,母親曾不厭其煩的叮囑,在宮中首要學(xué)會的是做人,做那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而作為身份低微的宮女,更要謹記一條:一旦入宮,再無哭的權(quán)利。

  片刻之后,德珍堪堪止住淚水,恐旁人窺去不妙,又忙偷眼四望。

  分列正黃、鑲黃、正白三旗成豎排列的馬車占去神武門外大半,這三豎之間約十尺的空余,分立著三列低頭等待最后核查身份入神武門的新宮女。在車列之外的偏僻角落,又分散著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小堆兒,他們大多是與魏武父子一樣為佐領(lǐng)下女子的家人,并在內(nèi)務(wù)府任職方能護送至此。

  眼見周圍不是低頭排列等入宮的,就是正與家人拜別的,想來不會有人注意到方才一幕。

  德珍安下心,向魏武道:“女兒莽撞,以后定當(dāng)謹慎。”

  魏武不忍苛責(zé)即將分別的幼女,他連忙阻止欲拜下的德珍,聲音卻依舊嚴厲道:“這次便罷,記住沒有以后!”

  博城最是偏疼德珍,見德珍紅著眼睛聽父親魏武訓(xùn)導(dǎo),就要像以往一樣挺身維護,卻讓兄長一劑嚴厲的眼神制止。

  德珍只鄭重而堅定地看著魏武,沉聲答道:“女兒記住了?!?p>  魏武眼中又重蓄起滿滿的慈愛之色,看著德珍似有千言萬語要囑咐,唯恐疼愛了十六年的女兒受苦。然而,他略有干澀的雙唇嚅嚅欲動半晌,最終只是板臉作了嚴父,第一次以武將特有的犀利目光緊緊盯著德珍,肅聲道:“你瑪麼的話,從今天起就徹底忘記。這是我與你兩個哥哥的責(zé)任,不需要你背負!你只要等到年滿二十五平安出宮,就是報答了家里生養(yǎng)之恩?!?p>  “阿瑪……!”德珍難掩激動情緒,眼中噙滿無盡淚水。

  一年多前祖母彌留之際,人已意識模糊,卻念念不忘重回內(nèi)三旗。甚至于抓住她的手,瘋狂而急切的讓她答應(yīng),不計任何代價也要蒙得圣恩以延澤家族,為承武他們下一代乃至后世子孫求一個內(nèi)務(wù)府出身,更甚者脫離包衣旗下。

  時隔一年多的今日,魏武卻讓她忘記祖母的臨終遺言,這樣深切的父愛得之何其幸也!

  面對德珍飽含感動的呼喚,魏武許是覺得面上下不來,也或是不愿在三個孩子前失態(tài),他朝德珍罷罷手:“去正黃旗包衣那等著,莫耽誤了時辰。”見德珍不愿挪動半步,魏武再次揮手催促:“你,走吧。”

  一入宮便是十年難以得見家人,德珍不舍亦不愿與父兄別離,就任性地死扯著絹帕站在那里,含淚凝望著父兄。

  魏武長嘆一聲,終是硬下心腸,頭也不回地帶著啟、城兩兄弟離開。

  他們離開的那一霎,德珍倍感委屈,卻仍不愿移開一步。

  他們越走越遠,遠遠地,德珍再也看不見魏武父子三人相似的高大背影,也聽不見魏武訓(xùn)斥博城別回頭的聲音。

  終究,給予她十六年庇護的父兄離開了,她將一個人生活在這座冰冷地皇宮。

  轉(zhuǎn)身,不再癡癡凝望著父兄離去的方向,德珍木然地走向正黃旗的列隊中。

  在等級深嚴的紫禁城,即使是身份低微的宮女,也被分為了三六九等。因為凡屬內(nèi)務(wù)府佐領(lǐng)下上至大臣官員,下至兵丁人家的女子都在選閱之內(nèi),她們也難以避免的以父兄身份尊卑,來安排入宮后的去向與月例等事。

  待最后一次身份審核過,德珍作為內(nèi)務(wù)府佐領(lǐng)下三品官員之女,很快地被安排了去向。

  只聽一個小太監(jiān)尖著嗓子一一念出她與另外五名女子的名字。

  "內(nèi)務(wù)府大臣赫泰隆之女,舒穆祿·寶惠。"

  "包衣驍騎參領(lǐng)福哈之女,梅勒·玉玲。"

  "包衣護軍參領(lǐng)魏武之女,烏雅·德珍。"

  ……

  小太監(jiān)吊得高高的嗓音,在這個小院落的露天場子里,顯得格外刺耳與尖銳。

  德珍卻不敢有半分的嫌棄,而是精神貫注的聽著小太監(jiān)念名,當(dāng)聽到她的名字被念到,她低斂著眉目從七十余名正黃旗包衣女子中輕步走出,行至一張紅木條桌前同那五名女子橫排站立。

  這張約四尺長的木桌子后,坐著一名老太監(jiān),他就是分派這屆正黃旗包衣宮女去處的管事太監(jiān)。

  此時,他正捧著一只青花茶盞,一邊無聲啜飲,一邊閱覽名冊。

  一時間,小院子里靜悄悄地,所有人都等他發(fā)話。

  半晌,他"篤"地一聲擱下茶盞,手在名冊上輕敲了兩下,微咦一聲念道:"烏雅·德珍,逾歲十六?"

  自八月初第一次引選到現(xiàn)在,每一次都被問及逾歲的問題,德珍下意識地脫列而出,低頭答道:"去年二月正選秀女時,奴婢瑪麼過世,因而延誤備選至今。"回答的次數(shù)頗多,她答話已屬泰然。

  卻不知哪里犯了老太監(jiān)的忌諱,他不悅地哼了一聲,掀起皺巴巴的眼皮睨視著德珍:"既是內(nèi)務(wù)府養(yǎng)大的,還以為懂些規(guī)矩,怎連最基本的也不知道?"見德珍迷茫地杵在那,他再次開口,語氣已帶幾分苛責(zé):"沒有人問你,是誰許你自作主張答話的?。?

  德珍心下恍悟,忙低低地屈了身子,趕緊服錯道:"是奴婢逾矩,請公公息怒。"

  "息怒?"他從鼻孔里哼了出聲,卻也不理德珍,兩只半掀著的眼睛,淡淡地掃向新宮女。

  他目光過得極慢,德珍曲著的腿不受控住地打起顫,鼻尖也冒了些細密的汗珠。

  老太監(jiān)卻好似忘了眼前屈身的德珍,只對他掃視下漸漸不安的新宮女,說:"這宮里頭不比外面隨意,處處講得都是一個規(guī)矩。記住了,以后沒有主子問話,絕不可以搭嘴湊話。"

  說這話時,他有意的瞥了德珍一眼,德珍面口一下漲得通紅,他這是拿她訓(xùn)誡她們。

  心里正不由地又羞又悔,就聽老太監(jiān)慢條斯理地對她道:"好了,你退回去吧。"

  德珍忍著臊退回列隊,余光不經(jīng)意瞟見一旁,與左邊的女子目光相撞。那女子生了一雙明眸,在和自己對視的一刻,一雙妙目彎彎而笑,她頓覺更加羞赧,頭垂得愈發(fā)低了。

  這時,老太監(jiān)又抿了口茶,心情似乎變得不錯,笑瞇瞇地看著她們六個,和顏悅色道:"你們將來是要伺候?qū)m里主子的,都是有大福氣的人。得好好跟著姑姑學(xué)個一年半載,等以后分去各宮主子那得了眼,到時就是灑家見了你們,也得恭恭敬敬叫聲姑姑不是?"

  她們橫排侍立的六個,齊福身道:"謝公公教導(dǎo)。"

  老太監(jiān)見她們挺知事的,臉上的笑褶深了一些,朝立在一邊的八名小太監(jiān),叫了一聲"小許子"吩咐道:"時辰也差不多了,你帶她們回容姑姑那吧。"

  小許子躬身上前,應(yīng)了聲"喳",恭敬地引她們?nèi)ァ?p>  她們一排六人齊轉(zhuǎn)身,在余下新宮女羨慕的眼光中,隨小許子緩步離開。

  方前從神武門初入宮時,德珍還沉浸在離開親人的悲傷里,沒有像她們一樣好奇的偷看左右。這會兒又因適才的被訓(xùn),她更沒了好奇心,只悶著頭隨眾向?qū)W宮規(guī)的地方行去。

  宮里很大,有許多縱橫交錯的街巷。每條街巷看似一樣,都是規(guī)劃的整整齊齊,由高高的紅墻圍著;但它們又排序得井井有條,能讓宮里的人依循行走,而不至于迷路。

  她們跟著小許子左行右走,也不知走過多少條相似的筆直長巷,終于在一個沒掛篇牌的院門前停下。

  小許子指著院子說:"就是這了,以后你們吃、住、學(xué)規(guī)矩都在這里。"說完,他摸著后腦勺,嘿嘿一笑:"我在這里當(dāng)差,所以也住這邊。"小許子大約十六七歲,相貌雖不出眾,卻甚有幾分清秀;他向她們笑時,臉上還有些靦腆,看得出是剛?cè)雽m不久的"闖門出家"。

  她們六人聽了小許子的話,都不由打量起未來一年將住的地方。

  和一路走來所見的相仿,皆是一條頎長的街巷里,靠墻開了一扇朱紅大門,穿過兩扇大門就是院內(nèi)。

  雖然這些大大小小的宮門院落,看起來大同小異,但是她們都知這里并不是內(nèi)廷。

  在她們打量院外境況的時候,小許子身形靈活地竄至門檻,往里探頭瞅了瞅一院的熱鬧,道:"其他兩旗的人都到了,咱們也快些進去,一起給容姑姑閱看了,也好早些安排住處,您們才能早做休息。"說到這,他一臉神秘兮兮的看著她們,似賣了什么大便宜的表情說:"明一大清早晨,就要起來學(xué)規(guī)矩,今不早些收拾了睡,明兒準(zhǔn)吃不消!"

  宮里的太監(jiān)幾乎皆是京畿周邊的漢人小子,他們家中大多"房無一椽,地?zé)o一壟,吃了上頓沒下頓",是不得已才進宮做了太監(jiān)。因此像小許子這樣剛?cè)雽m的小太監(jiān),比起宮女的地位低了許多,她們便也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就好奇的往里邊擁著進邊四處看。

  院子是一個敞亮的四合院,從正北屋角的一條小巷看,這院子該是一座二進的。院子內(nèi)栽有幾株百年老樹,一口水井,并幾張散于四周的石桌凳。先到這的二十來名新宮女,三五成群的圍在一起,已唧唧喳喳的說起了話。她們穿著清一色淺藍布褂,僅梳著一條烏黑發(fā)辮,稚嫩的臉上脂粉未施,一身極其素凈的妝扮,掩不住少女青春的氣息。

  德珍不是活潑的性子,加之大她們一兩歲,一進院子就只身走到廊廡角下立著。

  心想著入宮前母親的告誡與今日所見所聞,不覺想得出神,沒有注意到一抹淡藍色的身影從后靠近。

  "哎!"一聲嬌俏的輕呼,伴著左肩被人一拍,德珍驚訝的轉(zhuǎn)過身。

  是她!

  那個先前與她在老太監(jiān)那對視的少女。

  少女看德珍一臉嚇著的樣子,捂著帕子吃吃地低笑起。

  德珍第一眼就認出這個有雙靈動大眼睛的少女,這時見少女明媚的輕笑著,就驀然想起老太監(jiān)說訓(xùn)的事,心中跟著泛起了些不快,但不愿一入宮就惹氣,她面上自不作色,微微向少女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默然離開。

  少女見德珍要走卻是著了急,在原地跺了下腳,干脆躍前攔住德珍去路,張開雙臂焦急道:"姐姐,可別惱我!我不是笑姐姐被……哎呀!反正我沒嘲笑姐姐就是了!"說著一時急了,聲音不覺拔高,引了周邊幾名新宮女側(cè)目。

  德珍不愿引起注意,又見少女一臉的天真,想了想拉她走到邊上,豎起食指"噓"了一聲,道:"小聲些,大家都往我們這瞧。"

  少女立馬噤聲,向周圍看了看,不知怎又轉(zhuǎn)過頭,對德珍眉開眼笑:"姐姐不但認出了我,還跟我想得一樣好。"說著嘻嘻一笑,真是個愛笑的姑娘,她說:"姐姐是這里長得最好看的,我一見就想和姐姐親近,這下可好!終于和姐姐攀談上了。"

  好個口沒遮攔的女子,德珍被她直白的話說得一愣,隨即只感面上發(fā)燙,想來已是腮頰嫣紅,倒不好反駁她來。

  低頭作想岔了話去,忽聽院中傳來女子響亮的喊聲:"容姑姑來了!你,還有你們,都過來站好!六人一排……"德珍扭頭看去,院正中立著三四名梳小兩把頭的女子,她們中只有一人髻中別了花卉,這人該是容姑姑吧。

  德珍還正看著,少女一把挽住德珍左邊,攜著德珍一同往過走,邊走邊一派親熱道:"我們待會站一塊,分在一起住的可能也大些。對了,還沒告訴姐姐我叫玉玲呢!姐姐的名字不用說了,我早知道,是珍兒姐姐對不?"

  這玉玲顯然是個活潑的,不過十幾步的路,她竟也能說個沒完。

  家中只有兄弟無姐妹,德珍一直盼著有個妹妹,玉玲如幼妹般親近自己,心中盡管存了戒備,也不免由她拉著一起,等候容姑姑訓(xùn)話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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