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是不是不開心?”
言熙飛端詳著言云七的側(cè)臉,自卑道:“是因?yàn)槲覇??對不起?!?p> 言云七揉揉他的腦袋:“沒有的事,明天要去見家主,怕的話就握住我的手?!?p> “嗯。”他笑了笑,月色里的庭院爬滿寧靜,清澈的小溪在粼粼的閃光中繞進(jìn)黑暗里,像條銀色的絲帶。言熙飛期許著:“說不定明天我就能見到爸爸媽媽,我從來沒見過?!?p> 言云七呸了聲:“他們沒什么好,這族你有我就行?!?p> 言熙飛沒有聽懂,但還是點(diǎn)頭。后來他才知道自己父母的關(guān)系,即使理解哥哥的憤怒,也還是想見他們一面,他想他們。
坐在輪椅上的日子不好受,什么都做不了,最初只能聽著族里的孩子嘲諷,然后是打過架的哥哥沖他炫耀,后來哥哥很少和人打架,跟他說話的次數(shù)也在變少,他禁不住想,哥哥該討厭自己這個拖油瓶了。
“哥哥……”言熙飛迷迷糊糊喚了聲,被自己的聲音吵醒,吃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目是褐色的木頭屋頂。
“哥哥?”他輕輕叫道,話落才記起哥哥還沒有來。
外面有蟬鳴聲傳來,恍惚之間,他好像回到過去同哥哥生活在久謐山的日子,每次在陽光充足的午后醒來,最先一定聽到悅耳的蟬鳴,似它們隨他一塊睡醒;接著是孩童的嬉鬧聲,久謐山流傳的歌謠每個字都被拉長了調(diào);再后來有悠長的汽笛聲傳入耳中,這當(dāng)時候,哥哥就會光著腳跑進(jìn)屋里,額頭滿是汗珠,他知道他一定玩得很開心。
言熙飛愣愣地轉(zhuǎn)頭望向門外,白茫茫的光亮得刺眼,看不清外面有什么。他等了等,忽然抑制不住地痛哭起來。
哥哥,你為什么還不來?我需要久謐山更需要你啊!
哥哥,你是不是討厭我?來看看我好不好?
……
“還好嗎?”
朦朦朧朧間,小稚果出現(xiàn)在面前,言熙飛哭著說:“我哥在哪里?你跟他說快點(diǎn)好不好?我想他,我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小稚果的背后是茫茫的白光,他低著頭,語氣平靜:“再等等,很快就回來,放心好了?!?p> “可我害怕,我想他……”
“身體有哪里不舒服?”小稚果給他擦凈眼淚。
言熙飛說了句頭疼就閉上眼睛,又咕噥著:“哪里都疼,還要我哥哥……”
看著人睡著,小稚果蓋好被子便出門,抬腿往山里走去。
久謐山向南通向由多山脈,向北連著片海,面積廣闊,放眼群山起伏,林深草密,越往南走,變種獸就多起來。言云七用野獸絨毛擦拭劍上的血,環(huán)顧周遭,此刻雖夕陽未徹底落入山后,但深山里已呈鐵青色,連同溫度下降幾分。
風(fēng)聲啞啞,舉目不見生靈活動,更聽得人毛骨悚然。他將劍負(fù)在身后,全身貫注在四周響動上。
忽然刮來一道勁風(fēng),卷著枯葉上天,旋即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林間各處響起急促的樹葉拍打聲,嘩嘩聲音愈大。
言云七向前行了一步,似有所察,驀然轉(zhuǎn)身,看到站在落葉瀑外的少年,抽出兵器怒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小飛呢?你把他怎么樣了?”
一連串的質(zhì)問如石沉大海,少年不做回應(yīng),手中變幻出一柄刀,幾乎瞬間出現(xiàn)在他面前,揮刀殺來。
言云七將將避過這一擊,腳下發(fā)力退至不遠(yuǎn)處:“是不是那個畜牲糊弄你什么?”
沉儀的表情有了變化,活動了下脖子:“贏過我,自然會得到想要的?!?p> “呵,生死戰(zhàn)?沉儀,這是你他媽自找的!”
言云七斥了句,握緊劍柄,主動朝他殺來,氣勢如虹,滿地落葉被那劍氣所帶的風(fēng)沖起。
沉儀也不示弱,直面接那一擊,刀劍碰撞聲清脆響亮,一聲接著一聲不斷,白色神溯能量化刃又化鞭穿插在二人間,一刻不停向?qū)Ψ缴砩弦u擊。
天色漸暗,久謐山最高的山頭升起一輪圓月,慘淡的月光透過枝葉稀稀疏疏地灑在地上,經(jīng)風(fēng)一吹,就急速跳躍起來。
言云七雙手微抖,沉儀的攻勢比預(yù)想中還要猛烈,他想問這家伙發(fā)生何事,可對方皆是緘默。
他們二人年紀(jì)相仿,能力亦不相上下,各自卯足全力也未必能在短時間內(nèi)決出勝負(fù)。言云七邊應(yīng)付其人變化多端的招式邊思索速戰(zhàn)速決的法子,眼神無意一瞟,整個人身體僵住。
在離二人不遠(yuǎn)的地方端站著一個小孩,容貌特殊,有雙獸耳和條毛絨絨的尾巴。他舉著攝影機(jī),鏡頭剛好對準(zhǔn)的是正在戰(zhàn)斗的兩人。
是小稚果!
他站在那兒多久了?!
小稚果的出現(xiàn)讓言云七禁不住神游天外,而在出神的瞬間,沉儀抓住機(jī)會將刀刺入他的肩膀,用盡力氣把人推撞在樹身上,那刀尖穿過他的身體又深深插進(jìn)樹干里,被沉儀橫著劃出,他的肩膀連同身后大樹半邊被斬?cái)唷?p> 言云七臉色一變,只好專心應(yīng)付起眼前的事來,趁沉儀抽出大刀余勢未了難以收手時,抬腿踢其小腹,料這一腳能將五臟六腑震碎。他無暇顧及肩上的傷,欲用一劍解決了沉儀,然后者反應(yīng)速度快,噴了口暗紅鮮血就沖來,用身體把他撞倒。
這一倒讓言云七有些失勢,好在地面落葉積得厚,能抵消些撞擊痛。沉儀將他撲倒就揮拳而來,模樣瘋癲,罵道:“這是你自找的,別怪我無情!”
言云七用手臂擋住他那一拳,然而卻抵不了第二拳,肩膀的傷讓他一條手臂使不出力氣。
暗夜朔朔的冷風(fēng)中,只聽沉悶的拳擊聲不歇,沉儀大口喘氣,又是吐出帶著血塊的鮮血,死死盯著地上不成樣子的少年,只覺天旋地轉(zhuǎn),腦中有聲沸反盈天。
他再吐一口血,竭盡全力站起來,拖著身體一步步朝小孩走去,嘴里咕嚕咕嚕往外冒血,兩只眼珠向外腫脹,他口齒不清地說:“可……可以……”
小稚果放下攝像機(jī),微微一笑:“恭喜,你自由了?!?p> 沉儀露出笑容,然而很快笑容就凝固,他恍恍低頭看著刺穿身體的利劍,在月光下反射著瘆人的寒光。
他張了張嘴,身子不受控制地倒下。
小稚果的視線移到砰然倒地的言云七身上,步履從容地靠近過去,蹲下身淡然看著他,一言不發(fā)。
言云七抬手,離地二十公分就無力地垂下,聲音嘶?。骸澳銕ё吡诵★w,你想做什么?我……我還在這兒?!?p> “沒錯,是我?guī)ё吡怂?,”小稚果雙手托著下巴,動作透著幾分天真,“你在這兒又如何?嘻嘻,念你是將死之人,告訴他的處境也無妨?!?p> 他彎著眉眼,笑得開心:“是你對我所做的萬倍,不難想象吧?”
言云七瞳孔遽然緊縮:“你……”剛吐出一字,就因氣火攻心吐出血來。
“怎么了?我以為你上次跟我說‘弱者就得做好被奴役的準(zhǔn)備’時,自己也有這覺悟呢?!?p> “小飛他是無辜,他沒做錯什么!”
“他錯在有你這樣愚蠢狂妄的哥哥,”小稚果微微搖頭,“他確實(shí)很弱,要不是我花錢續(xù)命,都不夠玩幾天……”
“你這個畜牲!”言云七掙扎著爬起,“你有什么沖我,對小飛動手算什么本事?!”
小稚果慢吞吞地拿出幾張照片,在他面前一張張展示:“身為弱者卻沒有被奴役的好身體,他真是廢物到家了。我還有視頻,要不要看看?”
言云七傻眼了,盯著照片里的人,手腳冰涼。照片忽然消失在視線中,他難以遏制地尖叫起來,叫過后又是大哭,看小稚果走開,邊哭邊朝他爬:
“求求你放過他好不好……讓我做什么都好,我來替他做,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都行,小飛他是好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不要傷害他……求求你……”
哀求聲被冷風(fēng)裹挾著游向山林深處,小稚果停步,波瀾不驚道:“你們這群人真是奇怪啊,自己愛做下流無恥到極致的事,卻期望別人得過且過,”他回頭看抓著自己的鞋子、毫無生息的言云七,“這可能嗎?”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啊?!?p> 言熙飛又一次見到那個白裙子的勾汜人,這回他明白是在做夢。皎潔的月光穿過玻璃窗鋪在被子上,黑暗里裝滿靜默,穿白色連衣裙的勾汜人站在床前,柔順的黑色長發(fā)輕輕飄動著。
他想自己本該生出這勾汜人是鬼的害怕心思,但這會兒心里全被某種充實(shí)的安心感填滿,就像往常哥哥或者曉果在身邊,那種安全感是真真實(shí)實(shí)存在的,非幻想安慰。
他凝望著勾汜人,覺得她既漂亮又溫柔,是會和自己好好說話的那類人。他開口詢問:“我們是不是認(rèn)識?”
勾汜人沒有說話,伸出手掌撫摸他的臉頰,她的手是溫暖的,這讓言熙飛開始懷疑是不是在做夢,夢里不是沒有感觸嗎?
“你是誰?”他忍不住問。
勾汜人莞爾一笑,還是不說話。
言熙飛有些著急,正想問點(diǎn)別的,發(fā)現(xiàn)黑暗里走來一個人,近了,待他看清來人不由驚喜道:“哥哥!”
喊出這話后他就失意起來,只是在做夢,哥哥并沒有來。果然,夢里的哥哥只是關(guān)切地望著他,一言不發(fā)。
言熙飛心說是夢就夢了,又非假哥哥,他委屈巴巴地傾訴:“哥哥,你什么時候才會真的來,你以前答應(yīng)我天氣晴朗就放風(fēng)箏,這些天陽光明媚,可你不見影子,你就像個騙子。”
他說得口干舌燥,張嘴喘喘氣,覺得喉嚨癢得厲害,就忍不住咳嗽起來。這一咳嗽讓他徹底清醒過來,側(cè)過身嘴里直吐血。
門被人推開,緊接著后背有手掌輕輕拍著,言熙飛慌張地亂抓來人的手,咳嗽止不住,足足三分鐘才緩過勁來,臉色白得嚇人。
那人把他的眼淚擦去,言熙飛才看清面前的情況,哭著說:“曉果,我身體哪都疼,可我哥哥還不來……咳咳,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我打擾過他。”
小稚果安撫著他,聲音柔和:“怎么會呢?你哥哥可是最疼你的。”
“我覺得我等不到他了,”言熙飛像抓救命稻草般緊緊攥住他的手,上氣不接下氣,哽咽著說,“如果我看不到哥哥,你記得和他說對不起……我、我本來是要做保護(hù)哥哥的人,可一直叫他保護(hù)我,我拖累了哥哥好多事……”
“小飛,”小稚果打斷他的話,額頭貼著他的額頭,用一貫溫柔而堅(jiān)定地語氣說,“不要這么想,對于學(xué)長來說,你無可比擬。小飛,你是學(xué)長最重要的人,你要知道他深深的愛著你,勝過愛他自己;你要走,也得懷揣著這份愛意離開。”
言熙飛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胸膛起伏緩緩消失,他的話像是夢囈:“我知道哥哥愛著我,我也同樣愛著他,我感受到的,還有曉果,你、你也是我的親人……”
月光悄然挪在他們的臉上,那般溫柔,那般純潔。
小稚果慢慢抬頭,望著被安靜接納的言熙飛,嘴唇動了動,撇過頭淚水奪眶而出:“我交朋友可不是為了裝大人接受失去!”
他趔趄著走向門口,抹去眼淚深吸一口氣,看著院子里的尸體,回首不冷不淡道:
“我把你哥帶回來了。
以后你們永遠(yuǎn)都不會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