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中彌漫著淡淡的清香，燈管在頂部發(fā)出柔和的光芒；車窗的簾子沒有完全遮住，黑暗中遠(yuǎn)方景物連成一條長長的剪影，在月色下暈染出青灰色。
妖北泠怡然自得：“我們見過？”她忖度幾許，點點頭，“有些印象，是安全部的小金？是誰沒關(guān)系?！?p> “我似乎也有些印象?！北萄酃淬崦掳退伎肌?p> 從月打斷二人：“玩什么純情，自己是什么貨色還不清楚？”
“主要我也沒想到你什么都信，”兩人異口同聲，相視一眼。
妖北泠手掌托著下巴：“中毒了，不需要我?guī)兔Γ俊?p> “意外而已，用不著，管好你自己?！睆脑略缇统粤怂?，傷口愈合的差不多，體內(nèi)的毒預(yù)計明天才會完全解決。
提起此事，她就想到那個小勾汜，這才尋人身影，發(fā)現(xiàn)懷幸正在桌上看書，那模樣看來是將她們的聲音都屏蔽掉了。
從月走到她身邊，詢道：“你的指引天神是誰？”
北域半生人修行用神溯，開始前必舉行祭祀儀式，召天神指引，成功召得才算正式修行，之后向第一段九級童士（境約最低級的神）邁步。
之后歷史演變，至今義氿修行如舊，勾汜若想修行便需要足夠的信仰之力，即勾汜被認(rèn)作惡魔在人間的替身，只有表現(xiàn)出對殊瑪?shù)膱载懀C明非是惡魔，才可修行祭祀。
從月眸色暗了幾分，但若過一級童士，就必須剔除勾汜身份，在任何記錄都為義氿，記載事件絕不可寫一字勾汜特征，沒有人能夠違背，甚至是如今帝國內(nèi)權(quán)勢滔天的大臣。
這是北域歷史新元三百年后正事無勾汜、惡事皆雌母的真正原因。
懷幸看了會兒書就記錄，一邊說：“我就是自己的指引之神，以后也會是你們的，天下萬靈的?！?p> 從月眼神復(fù)雜，看向妖北泠：“你認(rèn)不認(rèn)識她？你的孩子嗎？和誰亂搞出來的？有沒有身份證明？替她檢查過腦袋沒有？”
“我說了我是神！”懷幸被這一句句問話氣到了，“你腦袋才有問題，我就在罵你！”
“嗯，你繼續(xù)看書?！睆脑掠直埔曆便觯八睦飦淼?？那種能力是不是你給的？”
妖北泠：“我就算搞孩子也會搞個可愛討喜的，這個兇巴巴的，不好?！?p> 懷幸噌地站起：“我就是兇我也可愛，沒有人不喜歡本神，再有人說我不好，就別怪我會生氣！”
太討厭了！剛開始想的沒錯，殺掉她們才對！
三個人安靜地注視著她，漸漸目光帶上憐憫，碧眼勾汜微微搖頭：“我接過這樣的案子，因為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發(fā)瘋，癥狀一模一樣……話說你講的是什么能力？”
“輕易解決三級看門士（童士下一階）的能力?！?p> 懷幸嘴角輕抿，走到門口轉(zhuǎn)身想說什么，想了想最終只道：“我不像你們，那么讓人討厭?！睘榱酥蟮挠媱?，還是不生氣了。
火車咔噠咔噠的行駛著，她蹲在車窗下，暗自琢磨關(guān)于鏡約的事。希達(dá)女神尚未顯實際能力，而殊瑪卻將益處真真切切送給祂的信徒。
那指引之神究竟為何物？祂是如何出現(xiàn)的呢？非半生人可否得召？
據(jù)記載，武士與指引之神間有著某種不可言說的契約，一旦泄露有關(guān)之事，必當(dāng)場自焚。此事歷史有過無數(shù)記錄，多為醉心研究的科學(xué)家，想要此事寫于紙上，或透露出一點心思，定被某種神秘力量即刻挫骨揚灰。
“存在就要付出等同的價值，所謂指引之神怕與我相同。你無需管這些，就如同去想十地從何而來，生命去往何處，你要做的僅僅是想要做的事?！?p> 鬼頭的聲音兀地響起，懷幸說：“你要告訴我自己從何而來？”
“老實說這并非禁忌，我唯一該保持沉默的事為何存在。但——我就不告訴你?！彼h到她面前，“氣死你?！?p> “……”她滿臉不屑，“我不感興趣，只要全都?xì)缇筒粫嬖?，我會找東西替代那些指引之神的。”
“祝你無法如愿。”
鬼頭彌散于空中，遠(yuǎn)處走來一人，低首而行步履緩慢。
“姐姐？”小稚果頗為驚訝，“這么晚了，姐姐在外面做什么？”
他手里拿著托盤，上面有三碟小菜和一碗白飯，青蛙太經(jīng)坐在托盤中央。他同她一樣坐在那塊墊子上：“之前進(jìn)來的時候我看過有吃飯的地方，就去找找，一下子就找到，我真是太厲害了?！?p> 太經(jīng)不滿地辯駁：“那也是我鼻子靈敏?！?p> 小稚果沖它得意地哼了聲，就問懷幸：“姐姐要吃嗎？”
“不吃，”她搖搖頭，“那個車廂里有幾個討厭的人，我不想進(jìn)去?！?p> “我那里面也有，太討厭了。”
懷幸：“你之前不是發(fā)信息說里邊就你和伽洵兩個人嗎？”
“對呀，”他笑了笑，“姐姐難道認(rèn)為我是餓了才出來的？”
時近凌晨三時，乘客多已入睡，先前交談吵鬧聲漸漸沉下去，此刻有人再交流，也不覺壓低聲音?；疖囋谶青赀青甑淖矒袈曋惺瓜蚝诎抵校紶柊l(fā)出凄長的嗚嗚聲，驚起哪家的小孩哭喊幾聲，再一并沉默去。
懷幸不再去看那本泛黃的書，抱著膝蓋目視前方，雙眼放空。額前細(xì)碎的頭發(fā)投下陰影遮住眸子，那雙眸子漆黑深邃，當(dāng)主人生氣時它便肉眼可見的充血轉(zhuǎn)為紅色，正因顏色非天生，所以叫人懼怕。
她不說話時，通常嘴角抿著向下撇，一股陰鷙狠唳的氣息環(huán)繞在周身，時時刻刻告訴他人，她什么都敢做。事實上最初的確如此，小稚果慢慢嚼著飯菜，瞧著地面上她的影子，那時在大街殺人或生氣就無所顧忌的事情再沒有發(fā)生過，他發(fā)現(xiàn)來北域之后姐姐改變了。
若說具體表現(xiàn)也說不出，保不齊下一秒她就在火車大開殺戒，他只是感覺而已，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就仿佛姐姐變成兩個人。
“有些事情我不想做。”懷幸忽地啟口說道。
小稚果說：“很重要的事？”
“算是，”她張開手，瞧著上面的紋路，“大家都在用自己認(rèn)為最好的方式活著，看到的、認(rèn)同的路只有一條，如果有人說出不同與錯誤，肯定會崩潰發(fā)瘋。那么堅定信仰，當(dāng)知道自己的路是錯，選擇不是用之后幾十年彌補，而是趕緊謝罪?！?p> “總歸來說我是要給一條更好的路，但讓我不嘲笑他們的愚蠢那太難了，這也太泯滅神性了?！?p> 小稚果皺眉道：“姐姐認(rèn)為人應(yīng)該有很多條路？那——姐姐還有其它路嗎？”
懷幸理所當(dāng)然：“我跟你們又不一樣，我是神?！?p> “按理來說，神的選擇應(yīng)該比別人更多才對。”
“我就是理，我要走的是神的光明大道。況且我本該在那個位置的，誰叫你們這些螻蟻太沒用……”
小稚果額頭滲出細(xì)密的汗珠，沒再聽她的念叨，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拍手道：“這也太不公平了！我都跟著成神了選擇其它東西，你也不照著我的方向選一個路！”
懷幸：“……”
她敲了一記他的腦袋：“你哪里成神了？雞犬升天也還是雞犬，別拉下本神的水準(zhǔn)！再說公平是對你們?nèi)跣〉姆踩耍瑢ξ也还苡?！?p> 小稚果咬牙切齒：“反正我不管，你不選的話別想要我這個弟弟！”
“好啊你走吧，快走快走，”懷幸用憐愛的眼神看他，“怎么不走？舍不得吧？嘖嘖，做不到的事情就別拿來威脅人了，我跟你說，沒有人舍得離開我。”
“……”小稚果憤然起身，行了幾步言道，“我才不管你呢，臭姐姐別把自己當(dāng)香餑餑，你還說你弟弟，你做姐姐特別失敗。哼，要不是小小果托夢告訴我姐弟之間應(yīng)該平等，我可不做，你怎么會有平等？那不是要求你吃東西一樣難如登天嘛。”
“嗯——”懷幸表情意味深長，“你說我要你這個弟弟做什么？還不如小小果，嘶～你要是用他的方式，說不定我還能考慮考慮。”
小稚果眼睛一亮，瞬間變臉，蹙著眉梢委屈巴巴地挪過來，蹲下身鉆進(jìn)她的懷里，捧起她的手輕輕撫摸自己耳朵，癟了癟嘴，央求道：“姐姐，你就選一個嘛，大家都一樣好不好？我有做神的路，你也有成為凡人的可能?！?p> 懷幸抬起下巴，卻是在思索。
“好不好嘛姐姐，”他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脖頸，仰著頭，語氣柔軟，“不然我真的會很傷心，都姐姐弟弟了，大家還不同。”
懷幸低首，指腹摩挲著他的唇角，輕佻道：“要走嗎？”
他搖頭：“不走?！?p> “舍得嗎？”
他搖頭：“舍不得。”
每次做出回答，他都離她愈近一分，四目相對，身體相擁產(chǎn)生的溫暖縈繞著二人。懷幸的發(fā)絲垂落在他的面龐上，她復(fù)言：“笨果子是不是特別討厭？想不想一巴掌拍死他？”
小稚果睫毛撲閃了兩下：“才不是，他是我見過最好的人，我超級喜歡他，下輩子我還要和他做朋友?！?p> “那太遺憾了，咱們觀點不同，不跟你說話了。”
“姐姐，”他咬著下唇，雙臂環(huán)緊她的脖子，“就答應(yīng)一下嘛，否則我會一直一直傷心的?！?p> 懷幸做出考慮的表情，似乎想起什么，說：“你哭一個我就答應(yīng)?！?p> 小稚果立即正經(jīng)：“我覺得吧，你做為姐姐最希望看到的是我笑，而不是傷心?！?p> “你哭不哭？”
“哭就哭！”他說著雙眼通紅，淚水從眼眶溢出，在臉上滑著滴落下，“誰還不會！”
懷幸登時換上擔(dān)憂的神色：“哎呀，弟弟都這么委屈了，姐姐就答應(yīng)你吧。我就算不是神，也是尊貴的凡人，好嗎？”
“嗯！”小稚果笑著抹去眼淚，扭頭起身就走，“你還故意欺負(fù)我，自個兒待著吧！誰管你！”
身后幽幽傳來話語聲：“神都不是個好神，撒謊欺騙也不是不可以，誠信這東西……嘖嘖?！?p> 小稚果回頭，笑靨如夢：“我當(dāng)然會永遠(yuǎn)陪著姐姐啦，我是姐姐最好的弟弟！”
“不，你不是，看你表現(xiàn)，你該說你自認(rèn)為你是?！?p> “我就是！你不承認(rèn)我就走！”
懷幸：“嗯？”
小稚果：“當(dāng)然舍不得啦，這句話才不是威脅，是吸引姐姐注意力的拙劣手段罷了?！?p> 直至天明懷幸才回包廂，那碧眼勾汜已經(jīng)離去，妖北泠與從月“促膝長談”，她徑直回自己的位置，坐床上瞪了眼她們就埋頭看書。
從月拍掉妖北泠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老娘爽完你也沒用了，滾遠(yuǎn)點?！?p> “我還是喜歡十分鐘之前的你。”她毫不在意，赤身去洗澡。
從月收起視線詢道：“你有家人嗎？”停了停，見人不答便又言，“年齡還小，能力不錯，去上學(xué)，我給你申請證明?！?p> 懷幸抬眼，觀其人正穿衣服，來到她身邊傲然道：“沒有家人就沒有累贅，在北域，勾汜想站高處就得拋棄一切。道德、忠誠甚至是狗屁的感情，我們是惡魔，那代表著可以離經(jīng)叛道?！彼闷鹉潜L劍，“有一樣舍不得放棄，就全盤皆輸。為了道德成為生育機器、為了忠誠永遠(yuǎn)服侍他人、因為感情寸步難行，也許你樂在其中，我會覺得可悲?！?p> “有多少人這么做？”懷幸問道。
從月說：“現(xiàn)身的惡魔？你若問還活著的，十來個吧。可能從前有過，但北域歷史嘛，是義氿的鏡約，誰知道?！?p> “那么對于義氿來說，選擇善與惡是跟隨指引之神么？”
“這個是他們肆意妄為的理由之一，能夠隨時拋棄，與我們勾汜無關(guān)?！彼湫σ宦?，“看看吧，照著義氿的路走，成為大臣就要多出百倍的條件，絕對的忠誠、善良的勾汜以及邪惡的指引之神、必備的未婚夫加之貢獻(xiàn)出自己一半的能力，掌握政權(quán)的同時學(xué)會洗衣做飯，樣樣不差……不說了，日他先人，越說越氣！”
懷幸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沉穩(wěn)：“有人做到了，對嗎？”
從月怒道：“我就是替她不值！她的能力應(yīng)該有更好的處境，若在從前，早就名垂千古！何故這般境地還被排擠！”
“她當(dāng)然會有更好的處境。”懷幸語氣飄忽，低首目光微斂，因為她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