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稚果的噩夢是由曾經(jīng)的記憶組成,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不斷浮現(xiàn),帶著喧鬧與哭嚎聲,似入靈魂深處。
睜眼時入目是滿結蛛網(wǎng)的破舊天花板,空氣里盡是潮濕的腐爛味。
他疑惑地起身,觀察周遭,破破爛爛的家具隨意擺放,蟑螂和老鼠快速爬過,透過密布鳥糞的玻璃窗望去,外界景物輪廓異常熟悉,再一想,這不正是自己居住的廢棄居民區(qū)嗎?
自己身在某座大樓里?檢視身體,毫無傷痕,但衣服告訴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不是夢。
是被誰救了嗎?
姐姐?
他掀開發(fā)霉的被子,剛想下床就聽開門聲響起,“吱呀”的聲音一圈圈回蕩在空落落的樓道中。
他抬頭看,白茫茫的光束自窗戶透射落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上,灰塵顆粒被流風驚動,懷幸從玄關處走來,那束光自她的腳移到半身上,靜默蔓延整個房間。
“你救了我?”見人走來,他立馬移開眼神,“你想聽到我說謝謝吧?才不說呢,我又不是小小果,我最討厭高等人?!?p> 從那種高度掉下必死無疑,欠她的已經(jīng)徹底還不清了。
懷幸坐在床邊:“你帶我不就是想讓我出手相救么?”
“啊?我沒那個意思,一點都沒有!”小稚果焦急地解釋,他只是想借人身份進場,絕對沒有想給自己留后路,最多是在勝利時炫耀一下。
“我知道你沒有,但我就要故意這么說,因為那會讓你感到難堪,我就說你有心機。”她有幾分得意。
“……我現(xiàn)在不難堪了?!彼映纬海袂檎J真。
懷幸盯著那只眼睛許久,說:“我不應該說后面的話,對嗎?”
“不是呀,說出來才能讓人知道你別有用心嘛?!彼麖澲劬?,語帶嘲諷。
懷幸撇嘴,復言:“你是個蠢貨,這里比那個家好太多。”
“我才不是,我那里有逃生通道,這里沒有?!?p> “萬一發(fā)生危險就只會跳樓?”她語氣帶著得意,大抵是為扳回一局而高興。
小稚果鼓著嘴巴,哼哼唧唧:“我沒有,我那是在報仇,就是用的方法不一樣,再說能讓高等人吃虧我實在太了不起了?!闭f著,他親了口掌心,而后拍拍面頰,一臉滿足,“啊,我真是太棒了,嘿嘿。”
可惜就是沒碰到能量使用權,不知它還在不在斗獸場,悄悄去拿不拿的回來。
懷幸長久地凝視男孩,忽言:“神才是最棒的,我都打算要重建世界了,不過我要等成功了再夸自己?!?p> “重建世界?”小稚果咂咂嘴,“先要做什么?”
“先實地考察,螻蟻的行為研究,比如——勇士賽,起這個名字我以為是爭霸,原來是野獸喂養(yǎng)。”
“那個勇士賽……”他臉上笑容消失,低頭道,“他們是為了實現(xiàn)價值,我是想拿到能量使用權,因為我是個自私的低等人。”連自己的價值也能拒絕不做的自私鬼。
但凡涉及此類事件,他總會不由地心慌,內心深處總會有“命中注定”一說,那種努力做任何事時耳邊總有種聲音在說是白費功夫的惶恐感時時刻刻影響著他。
他怕這個,也怕事情最后不如意的結局都會被自己不小心歸咎在“命運”上,然后,什么都成了命運,他就再也做不成任何事。
懷幸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腦袋,疑道:“你跟我說自己叫小稚果,為什么老是叫自己低等人?這代表一群人,又不是獨一無二的稱呼,用不著像我一樣滿大街炫耀?!?p> “哎呀,你別亂碰我,小小果是沒什么意見,但我不喜歡?!毙≈晒焐喜粷M,卻沒動一下,低頭說:“但我就是低等人啊,我不太聽得懂你的意思?!?p> “我說神的話就指我一個,你說低等人代表無數(shù)人,我不認識,也不喜歡你說,以后不準再講了?!彼龍?zhí)著地解釋,手加重了力道,停了停又說,“而且你們都是螻蟻,一個物種卻分高低,笑死我了?!?p> “一個物種?”他似懂非懂,回味好大一會兒才后知后覺道,“我頭疼,你再碰要炸了!”
“你炸一個我看看?!睉研议_始玩弄著那對毛茸茸的耳朵,“能量使用權是什么意思?”
小稚果方才回神,收起思緒道:“就是低等人被允許使用芥子度的證明。我覺得它應該不止是證明,還是通往那種奇妙力量的鑰匙?!?p> 看人還在疑惑,他想以前談話,姐姐對低等人和高等人之事不大了解,就又說:“低等人不能使用芥子度能量,他們說就算有使用權,也無法進化,但我覺得得先擁有才能試試進不進化的了。嗯……不能使用的意思就是觸摸不到、看不見,我們身體和高等人不一樣?!?p> “能量使用權,能量使用權……”懷幸自語,目光越來越茫然,“神疑惑了,這是個什么東西?”
“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釋。”他撓撓頭,搜尋腦中詞匯,結結巴巴說,“大、大概就是,要怎么說,啊對了!戰(zhàn)士用的能量是芥子度,可是低等人就用不了?!?p> 懷幸偏頭,說:“據(jù)已知記載來看,芥子度與天災同現(xiàn),這是一種存在于天地、構成萬物的特殊能量。由于地底能量純凈度和凝聚力高于其它區(qū)域,所以建筑設施大多在地上,轉換能量于各處,如電能。觸摸不到?看不見?你沒淋過雨沒見過燈泡?沒感受過風還是呼吸不到空氣?萬物的意思是包括你我,不論外表如何,皆由芥子度而成。”
小稚果徹底呆住,許久才回神,他是第一次聽說這種話,可他們?yōu)槭裁炊颊f那是無法觸碰的神奇能量……他緊咬下唇,從前自己能接觸能交流的只有低等人,他們又不能修行,那套話只是聽前人講,其實說出這些話的人是高等人!
“也就是說每個人都可以修行,對嗎?”他激動地詢問。
“理論上來說只要能感觸就可以,不過所謂的低等人既然千年沒有修行,那就有些問題了。”懷幸單手托腮,若有所想。
“對啊,我怎么沒想到……”小稚果蹙起眉頭,那套話有用就說明這事是事實,難不成天災后芥子度構成生物時就已分好高貴與卑賤?
懷幸想著,另一手掌心出現(xiàn)一顆黑色圓球,隨意扔給男孩:“高純度的能量球?!?p> 他連忙接住,捧在懷里認真感受,時間越久,眉頭就皺得越深,盯著黑色圓球,奇道:“好奇怪啊,你說芥子度能量是不是像火焰一樣會隨著風動?是銀白色的,我以前感受到了,但是再往前就沒有,我一直以為是頭疼的幻覺?!?p> “再往前?”
“嗯,是一年前,那天晚上管理員無聊就拉著地下城市的人去原野上挖坑,事后又活埋打殺,他們那里面只有馴服的變種獸,沒有戰(zhàn)士,所以我能逃的掉。走到半路被一顆從地下冒出的光球擊中,后來就看到這些,還一直頭疼,聞到血味更嚴重,像要炸開?!?p> 小稚果揉著太陽穴,好多次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遭什么詛咒了,可一旦信這個就會連帶想到鬼啦惡魔啦之類的東西,那太可怕了,還是不信了,就當是疾病造成突然開竅好啦。
現(xiàn)在,他心中懊悔占多份,早知道這是芥子度就修行了,白白浪費一年時間,都六歲還這么沒出息。
“可別的低等人是怎么回事?那個能量使用權是真的吧?雖然我覺得他們不會給?!?p> “不知道,以后會清楚?!彼柤?,手指點在其人眉心,卒然松手,只留下一句,“你先練,我出去看看?!本碗x開。
小稚果點頭,似乎知曉那為芥子度后,腦中排斥與厭惡消失,體內就生起異樣感,做什么都熟門熟路。
吸收匯于體內,游走四肢百骸,再自皮膚毛孔而出。
一切都渾然天成,或許這是由于同為芥子度構成的自己與能量本身就是一體的緣故。
在能量充滿身體的奇妙感中不知度過多長時間,他再睜眼時地面石坑中已盛滿熠熠星輝,吐出一口濁氣,打量寧靜的房間,小稚果傻笑一聲。
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自己一輩子都還不清這份恩情啊。
跟她說話時,起初是能和高等人正常交流的詭異感,后來漸覺神奇。
怎么會有這么一個高等人……不,是姐姐。
他看向門口,姐姐去哪里了?一想商業(yè)街發(fā)生的事,他就不太放心,麻利地收拾好東西向外走去。
“轟!”
門剛開,便有震聾發(fā)聵的轟隆聲傳來,震的樓道墻壁掛嵌的電箱發(fā)出嗡嗡的聲音。轟隆聲在樓道中回響,小稚果愣了愣,關上門,所有聲音頓然消失,星光安靜且緩慢的移出破坑。
再開門,轟隆巨響一聲勝過一聲,那電箱已經(jīng)被震下來,寄居在內的蟑螂四散而逃。
發(fā)生什么事了?
他豎起耳朵細細聆聽,辨別音源,躡手躡腳地靠近。
走廊最里的房間,屋門被震的摔砸在地上,煙塵在星辰光束中飄舞。他小心地探出腦袋,瞳孔微微放大。
這間房曾經(jīng)居住的大抵是個畫家,或是收藏家,離時匆匆將許多畫作遺棄。畫上蒙著厚厚的灰塵,有些掛在墻壁搖晃,有些立在地上。畫中內容吊詭,離不開怪物、鮮血與尸體等獵奇元素。
在被近百幅奇異之畫圍繞的房間中央,懷幸背對著門口跪在地上,雙手抓著頭發(fā)狠狠拉扯,一會又握拳捶地,那巨響正因此而來。
煞紅的鮮血從她身上流下,極度扭曲嗚咽聲從她喉嚨里傳出,一種莫大的、不可名狀的凄愴感充斥整間屋子。
小稚果立時屏息凝神,捂住嘴巴避在墻后,忽憶起兩人初見時對方情況,莫非是被姐姐自己……
他咬著下唇欲走,剛行一步就頓住,恨恨地拍了腦袋一巴掌,而后深呼吸,走向房間內。
懷幸猛然回頭,冷冷地盯著他,一雙眸子因充血而甚為妖異。
“姐姐,你哪里不高興,跟我說好不好?”他笑了笑,右手顫抖些搭在她的肩膀上。
在手碰其肩瞬間,懷幸突然揮手將他打撞在墻壁上,后者悶哼一聲,未抬首脖子就被人掐住,登時呼吸困難。
有幅畫被晃在地上,畫里是五蹄三眼的怪物站在枯樹上笑,笑容邪性溢出,令人發(fā)怵。
那畫落在墻角,正對向小稚果,看起來就像是它不懷好意地盯著他一般。
懷幸靠近他,言中帶著不容置喙地絕對威嚴感:“來這里做什么?”
小稚果被掐的臉色慘白,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倏然松手,沉默地回到房間中央,抱著膝蓋直勾勾地看著地面。
“咳咳……姐姐,你……”他一個勁咳嗽,擦掉眼淚后怕地望著其人良久,淚珠忽地掉下,滴在沾滿灰塵的畫,那兒是一輪指頭大小的紅日,懸在尸骨遍地的荒野上。
“滾?!?p> 小稚果努力平復狂跳的心臟,用上雙手以四肢慢慢地、全神貫注地靠近她。
近了,他停步,試探著握住她的手,體感冰涼,其上所染鮮血尚未凝固。他“咕嘟”吞聲口水,小心翼翼地將那只冰涼的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觀察其人神色,復猶豫著再次靠近,細細端詳面前的女孩,便緊緊抱住她,腦袋埋在她的胸膛里,低聲抽泣。
“姐姐,你哪里不舒服告訴我好嗎?你給了我好多,可我卻一點也幫不到你,我覺得自己好沒用,如果你幫我是在意我的意思,那么現(xiàn)在可不可以也在意我一下,跟我說說發(fā)生什么事了?”
懷幸腦袋抵在他兩只獸耳間,闔上眼睛:“我沒有在意你,做這些是為了證明神很偉大而已,順便收點信徒?!?p> “我……”沉默許久,她猶猶豫豫說,“我只是不高興,沒什么理由,我覺得煩?!闭f著,她扯了扯脖子上的項圈。
小稚果按住她的手,注視那雙漸漸變成黝黑的瞳仁,輕聲說:“姐姐不高興的話就跟我說,我給姐姐講笑話聽。”他眼睛彎的像月牙,笑笑說,“比如我在地下城市時被人打暈在垃圾堆里,那群大笨蛋,不知道那兒有數(shù)不清的食物,我有好多天都沒挨餓,嘿嘿。”
懷幸撫著他的腦袋,緘然不語。
“姐姐有沒有覺得心情好些了?”
“沒有,但我沒有不高興了?!?p> “這樣啊,”小稚果板起小臉,“剛剛在用小小果的方式和你說話,你不要多想我會跟你那么親近?,F(xiàn)在開始算算你打我那份要怎么算?我記仇著呢,可不會輕易原諒你。”
“隨便你?!睉研乙桓睉械么罾淼臉幼?。
“嗯——太過分了!連點悔意都沒有!你知不知道我被嚇到了?”
“是你膽小?!?p> “我才不是,再說你要這么想的話就不要嚇我啊,過份!”
懷幸撇撇嘴,過了會兒說:“你是我的奴隸嗎?”
“不是!”小稚果炸毛,“竟然還想這個,都說不做奴隸!哎呀!姐姐聽我話一下好不好?!”
“那仆人呢?”
“不做!”
“信徒呢?”
“我不做!”
懷幸抿了抿嘴角,重重拍了下他的腦袋:“就偏要嚇你,神做什么,你管不著!”
小稚果哼哼著重新抱緊她,暗地里做了個鬼臉:“你太小瞧大英雄了,我可不會被再次嚇到,笨蛋姐姐……姐姐,這房間里的畫是不是變了?”
卡多莫拉
看!她救了人!太善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