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什么?”賀孤窮既然將書交給慕紫軒,心中自然早已做好準(zhǔn)備,哪怕慕紫軒當(dāng)場從書中又召喚出一個紫薇帝子,他都能等閑視之,但慕紫軒看都沒看便將書毀去,卻是完全出乎他意料,賀孤窮瞇著眼,戒備道:“費盡心機尋來此書,為何又將它毀去?慕紫軒,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或許我費盡心機尋來,就是為了親手將它毀去?!蹦阶宪幏忠粡?,將手中余灰撒落,任由它們隨風(fēng)飛散?!翱窗?,你們說《太易玄經(jīng)》承載了萬千人性命,但燒成灰后,也沒什么不同,同樣是輕的一吹即散。”
“世間萬物,皆有化作飛灰的一日,人生本就短暫,可那傻妮子她竟然因為這身外之物,賠上了自己性命,哈,值得嗎?當(dāng)年之事因此書而起,那我將這本書取來,燒了它來做祭奠。”慕紫軒伸手,想要從飄散的飛灰中抓些什么,手中卻空空如也,什么也抓不到。
“那女子是叫什么‘寧’什么‘悠’吧?還是什么‘幽’什么‘凝’?我也是道聽途說,記不起來……難得師侄對她還是念念不忘,真是情深意重啊!”賀孤窮說著,話語中聽不出是慨嘆還是嘲諷,同時有意無意的向姬瑤玉瞥去,又善意解釋道:“哦,姬妖女,怕你聽不明白,我?guī)椭忉屢幌拢赖斓氖撬暗南嗪??!?p> 姬瑤玉卻是神色如常,不見喜怒:“有勞賀老道替我解釋,不過多余了,他的往事,并未瞞我。”
待飛灰散盡,慕紫軒臉上落寞哀戚的神態(tài)也隨之消散,又換回過往從容,誠摯拜謝道:“多年心結(jié),一朝解開,多謝師叔成全?!?p> 賀孤窮起身道:“謝字省下,我只是履行承諾,你該慶幸你方才及時將書燒毀,否則,或許我現(xiàn)在已是開始奪書殺人了?!辟R孤窮此話也不是危言聳聽,他只說將《太易玄經(jīng)》交到慕紫軒手上,卻沒說交予后不能再取回。
“言出必行,一諾千金,師叔可能是凌霄劍宗唯一的真實之人了,也難怪被同門所不容?!?p> 賀孤窮道:“好了,別浪費唇舌在挑撥之上了,我這‘徒弟’先借你用上一段時日,你可要完好無損的將他交還給我。這洛陽我呆著不習(xí)慣,要先走了?!?p> 賀孤窮背身欲離開,拍了拍應(yīng)飛揚,此時一絲細(xì)弱蚊聲的話語傳入應(yīng)飛揚耳中:“盯住他,他若有危險動作,可往洛陽東郊十里竹意軒尋我?!?p> 說罷也不管應(yīng)飛揚是否應(yīng)允便自行離開。
走不數(shù)步,慕紫軒突道:“師叔助我了結(jié)心愿,我也該投桃報李,不知師叔對《萬道引歸天劍訣》是否還有興趣?”
聽聞此話,賀孤窮身形一滯,停下腳步,他昔日殺念擾心時,便一直寄望于靠《萬道引歸天劍訣》解脫,為得此書處心積慮,行事也因此越來越極端。如今雖然重新拾回道心,《萬道引歸天劍訣》對他意義已不大,但多年執(zhí)念已成心結(jié),讓他如何能輕放?
“你什么意思?”賀孤窮回身,語態(tài)雖仍平穩(wěn),但閃爍的目光難掩激動之心。
“我手上恰有一份抄錄版的《萬道引歸天劍訣》,雖最多只抄出原版三成精髓,但也少了原版那將曾修習(xí)的劍法遺忘的風(fēng)險,正好可以一解師叔夙愿。”
賀孤窮微微動容,上乘的劍法之所以大多都是孤本,便是因為抄錄他們是一件極為困難之事。這些劍譜往往都是渾然相合的一個整體,文字、圖像、字的每一筆畫,圖像的每一根線條,甚至?xí)砩喜黄鹧鄣募?xì)紋都可能藏著別樣的劍意,抄錄者需要高深的修為和對劍法透徹見底的把握才能將這劍意抄錄出。
凌霄劍宗每一代因強行抄錄劍法而走火入魔者都不在少數(shù),而能抄錄《萬道引歸天劍訣》這一最頂尖劍法的更是從不曾存在過。慕紫軒稱他手中抄錄版抄出三成精髓,已經(jīng)可說是驚世駭俗。
賀孤窮內(nèi)心雖震驚,面上卻戒備道:“你有什么條件?”
慕紫軒卻從懷中掏出一軸書卷,大大方方得扔向賀孤窮道:“沒什么條件,只是想幫你罷了,也不知怎的,第一眼看到師叔便覺得親切,感覺就像許久之前曾被師叔救過一樣?!?p> 雖仍有所懷疑,但多年所求之物,如今竟這么輕易就到了自己手中,賀孤窮再難掩激動之色,緩緩將書卷打開,但卷封都還未卷開,賀孤窮突得猛一合書卷,恢復(fù)慣有冷漠道:“若我所料不差,這卷是你的師傅,我那好師兄抄錄的吧!”
“不錯?!?p> “若是他人,能抄出三成精髓已算本事,但對我那師兄而言,便是抄錄出十成精髓應(yīng)也不難吧?”
慕紫軒點頭道:“確實不難,但師傅當(dāng)時說了,《萬道引歸天劍訣》中只這三成值得入眼,其余七成皆不合他胃口。”
聽聞此話,賀孤窮一愣,臉上一瞬間換了無數(shù)表情,最后竟低下頭輕笑了起來,笑聲低沉抑郁,似是在自嘲一般,又有癲狂之意,聲調(diào)也仿若鋼針刮地般刺耳難聽,應(yīng)飛揚受到波及,只覺心臟如被一只無形大手抓住,狠狠捏了幾下,不禁心血逆行,幾欲吐血,急忙運功穩(wěn)住翻騰的氣血。
但片刻之后,賀孤窮頭顱漸漸抬高,由低頭沉笑變做仰天大笑,笑聲層層拔高,不斷攀升,如蒼鷹一般直上云霄,刺耳的音調(diào)也隨之變得高亢豪邁,頗有直上云天后鳥瞰天下的淋漓快意。
笑聲止歇后,賀孤窮面上發(fā)出別樣神采,連過往那一貫陰沉沉的氣質(zhì)都散了幾分,道:“顧劍聲他棄之如蔽履的東西,我竟然視之如珍寶,可笑,可笑,我既已走出自己的劍道,又何必再拾人牙慧。”說著,信手將卷書扔回,化出一柄長劍御劍呼嘯而去,身形掩沒于月夜之中。
“賀老道修為大進,出乎你我預(yù)料,本就難以對付,你又助他解開心結(jié),是有什么目的?”姬瑤玉見人已走遠(yuǎn),幽幽問道。
“都說了,看他覺得親切而已,又不是所有事都必須有個目的。”
姬瑤玉輕皺皺眉,不再言語,慕紫軒又把手中卷軸晃了晃,炫耀商品般的對應(yīng)飛揚道:“師叔不要,那你要不要啊?!?p> 應(yīng)飛揚用手指鉆著腦門道:“又來,你是有多喜歡把劍招強塞給我啊。”
“不識好歹,我自創(chuàng)的不知頃刻風(fēng)云改別人想學(xué)都還沒機會學(xué)呢,你竟然還有意見。”慕紫軒在應(yīng)飛揚面前盤膝坐下。
雖然只是第二次見面,應(yīng)飛揚卻絲毫感覺不到局促拘謹(jǐn),好像和眼前這位師兄自幼便一起學(xué)藝一般,有些天生就是投契。心中雖對他滿懷戒備,交談自然隨意?!昂昧?,師叔既然把我賣給了你,師弟我就聽候師兄您差遣了,不知師兄有何指示?”應(yīng)飛揚拍拍胸口道。
“沒,你從哪來回哪去吧?”慕紫軒隨口道。
“???”應(yīng)飛揚吃了一驚,“‘無事一身輕’雖是好事,但總覺得被你看輕了啊?!?p> “我要你去殺司馬承禎,你殺是不殺?”
“什么?”應(yīng)飛揚又是一驚,戒備道:“你要殺司馬真人?”
慕紫軒沒好氣道:“打個比方而已,我又不是賀師叔那殺胚,怎么可能去招惹司馬承禎那種道士中的皇帝。我原本的目的是趁著司馬承禎尋找劍術(shù)上的傳人,將根骨資質(zhì)皆為一流的明燁送去給他當(dāng)徒弟,運氣好點或許能把明燁捧到上清派下任掌教之座,最不濟也可在上清派留下個暗樁,哪知師叔竟把你這么個家伙送來給我,帶你一人來,竟相當(dāng)于同時拔了我在上清派和凌霄劍宗的兩個棋子。”
看著慕紫軒一臉嫌棄表情,應(yīng)飛揚不禁惱道:“什么叫你這么個家伙?我在試劍大會上可是勝過了明燁的!”
慕紫軒正色道:“不過實力問題,而是性情,明燁此人很簡單,素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而我恰巧曾施恩予他,換做明燁的話,方才一定已經(jīng)開始考慮如何替我殺司馬承禎。而你不同,你心思本就比明燁多,再加上對我心有戒備,讓你替我做事,哼哼,方才師叔讓你監(jiān)視我,有情況就向他報告,你還真當(dāng)我沒聽到?”
應(yīng)飛揚心頭一緊,但在短短一瞬就做下判定,“他在詐我!”
想到此節(jié),應(yīng)飛揚一拍桌子,義正言辭道:“你我可是師兄弟,雖沒有同門習(xí)藝的經(jīng)歷,但前些時日聽聞你的事跡,一直對你心生景仰之情,結(jié)果今日相見,卻從你身上看不到半點真誠,真是令我這師弟寒心?!?p> 應(yīng)飛揚話說完,姬瑤月驀地起身,徑直向門外走去?!霸聝??你要去哪?”姬瑤玉問道。
“這兩個都太愛演,我實在看不下去,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闭f著姬瑤月快步離開了大廳。
應(yīng)飛揚和慕紫軒面面相覷,對視一笑,應(yīng)飛揚道:“好吧,既然師兄不需要我?guī)兔?,那我也不再多留,就此告辭了。”
慕紫軒笑道:“今日有緣相見,才知這一年間,師弟修為、見識、心性都有驚人進境,師兄見此也頗感欣慰,不過臨別之前,我還要叮囑你一句?!?p> 應(yīng)飛揚也挑挑眉道:“正好,我也有一語相贈?!?p> 慕紫軒/應(yīng)飛揚:“師傅非是善類/師傅絕非惡徒?!倍藥缀跬瑫r,異口不同聲的道。
“看來我們是沒什么默契了?!倍擞帜鯓O佳的同聲說了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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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墻跳回上清觀,天剛蒙蒙見亮,少了夜色掩映,賀孤窮留在院墻上的四句詩顯得格外刺眼,應(yīng)飛揚長嘆一聲,尋思道:“司馬真人素來起得早,趁還沒人發(fā)現(xiàn),先將這留書的事告訴他,也免得其他弟子小題大做,再之后便該向真人和公主辭行了?!?p> 在此地呆了一月,雖鬧心之事很多,但將別之時,還是頗感傷懷,應(yīng)飛揚步入司馬承禎的居所養(yǎng)心殿,殿門已經(jīng)大開,卻不見內(nèi)中有燈火,叫了幾聲,也沒有侍童接引,應(yīng)飛揚心頭突得一跳,隱隱有不祥之兆,也顧不得失禮,自行進入房中。
方入房中,便見昏暗房內(nèi),劍痕密布,滿目瘡痍,瓶盞杯碟碎了一地,“司馬真人,你在嗎?”應(yīng)飛揚輕輕喚道。
“滴”一滴粘稠液體,滴在應(yīng)飛揚鼻梁上,泛起一陣血腥氣,應(yīng)飛揚抬眼上望,看到最驚心駭人的一幕。
“無上正道”,房梁牌匾上這四個大字是當(dāng)朝皇帝親筆所提,用以彰顯對司馬承禎的敬意,而如今,這四個鎏金大字被染成刺眼的血紅。
當(dāng)朝國師,道門魁首,上清派第十二代掌教司馬承禎,被一劍釘死在了御賜牌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