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家看書的時候，接到康小天的電話，他要走了。
這兩個星期在家我媽對我挺好的，唯一一點就是，不準(zhǔn)出門去縣城。馬勁他們幾個也被關(guān)了小禁閉。我媽說是讓我找找小時候的感覺。這個時候我只能什么話都不說，乖乖看書，順便想想小時候調(diào)皮的事兒，想想初中和秋林在一起的日子，再胡思亂想一下我的小未來。
今天的情況不一樣，康小天要打點行囊奔赴他的夢想去了，我們得給他踐行，這是必須要做的一件事，而且刻不容緩，因為那小子通知我們晚了，下午就要走。
我跟我媽老實交代了實情，說康小天要去市里上學(xué)了，我們得送送他。
別看我們幾個經(jīng)常在學(xué)校惹事兒，但是我媽還是比較喜歡我認(rèn)識的這幾個朋友的。我媽說過一句話：你們現(xiàn)在盡管年輕，重要的是都知道怎么做人。我挺佩服我媽經(jīng)常一針見血的見解的。
我媽對我說，晚上要是不回來的話，給我打個電話，別惹事兒。對了，要真不回來，必須在大雷家睡覺。別讓我不放心。
我坐上公共汽車，朝縣城方向駛?cè)ァ?p> 我心想著，楊潔瓊，我來了。康小天，你走吧。我不會忘記你給我這次出來的機會的。這個想法絕對不能讓康小天知道，他要是知道了，沒準(zhǔn)兒一股沖動，把我當(dāng)籃球打一頓。我不知道馬勁他們幾個是怎么看待這次難得出門的機會的。
到了銀海，我看到就差馬勁一個人沒來，我問康小天，馬勁什么時候來？
康小天和大雷他們CS正進行的激烈，我剛才那句話夾在他們喊聲中間，完全被忽略不計了。
等康小天數(shù)次被大雷用大狙一槍斃命之后，他罵了一句，然后離開了失落的戰(zhàn)場。扭頭看了旁邊的我一下，說，小強，你剛才說什么？
我又把那句話拖出來問了一遍。
康小天說，他爸給了他一個小時的自由時間，那會兒來了一下，剛走。說完康小天結(jié)賬下機，站起來對其他人說，走吧，去吃飯。
到了“余香閣”，康小天找了一個包間，招呼我們進去。
觥籌交錯中，我的眼被煙熏了一下，睜不開，感覺酸酸的。
今天康小天喝的不少，來回打了好幾圈。我心想著，這樣喝會不會就走不了了，改天是不是還要再送一次啊。那樣倒也不錯。這樣想著，我也就跟康小天多喝了幾個。席間賈寧問了康小天一些關(guān)于藝術(shù)類高考的事情，要他抓緊時間努力一下。賈寧說，再胡鬧一陣子，辛苦的就是好幾年了。我當(dāng)時喝的頭有點暈，沒聽明白賈寧的話是什么意思。
主任和大雷喝的不多，他倆其實挺能喝的，今天可能不在狀態(tài)。倆人一直跟我們講在家里這幾天憋得有多難受。說來說去出現(xiàn)最多的兩個字就是：沒勁。
康小天可能喝多了，說，確實，沒有馬勁我也感覺挺沒勁的。
到了下午，我們從“余香閣”走出來，路邊的幾棵楊樹都長出了葉子。這個時候，行中的人應(yīng)該都在上課吧。我們幾個在街上遛了一會兒，康小天在路過行中門口的時候在路邊的一棵楊樹底下吐了，于是我們找了一個出租車把他送了回去，見到他爸，他爸讓我們沒事兒常來家里玩兒。我們幾個又原路返回縣城，都去大雷家睡覺了。
我被渴醒出去找水的時候，看到外邊的天黑了，也不知道是幾點，大雷他們還在睡覺。大雷媽給我弄了些水，我一飲而盡。然后她又給我倒了一杯，我喝完把杯子遞給她，說，阿姨，幾點了現(xiàn)在？大雷媽說，快八點了。小凱，你們要是再去了學(xué)校，都好好呆著吧，那天聽到大雷打架，我跟大雷爸都急壞了。都是有父母的人，誰被打壞了家人也心疼。
我想起躺在球場上流血的那個人，有點同情他。可能是剛睡醒的原因，我忽然感覺挺冷的。我說，知道了，阿姨。我出去一下，去行中拿幾本書。大雷媽送我出了門，讓我早去早回。
我走在街上，很想見楊潔瓊。路過銀海的時候看到劉龍好像在門口。我叫劉龍名字，他扭頭看過來。
你怎么現(xiàn)在出來了？我走過去問他。
劉龍說，在學(xué)校也沒勁，你們也都不在，我們班的那幾個都出來玩兒了?？敌√熳吡藳]有？
我說，今天應(yīng)該走不了，喝多了，他爸可能明天早上送他去。
劉龍說，今天我們班主任跟打了雞血一樣在班里一直轉(zhuǎn)，也不走，我也出不來。
我說，知道，康小天跟我們都說了。你什么時候回去？
劉龍說，還不知道呢，可能今晚通宵。對了，你怎么在這兒呢？
我說，我們都沒回家，今晚在大雷家睡。我準(zhǔn)備現(xiàn)在去行中找楊潔瓊。
嗯，你趕緊去見她一面吧，那小妮子現(xiàn)在整天話也不多說了，我跟她鬧她也不像以前那樣高興了。行，你去吧，我先進去了。劉龍說完轉(zhuǎn)身進了銀海。
我現(xiàn)在忽然又對楊潔瓊感到心疼和愧疚。我迫不及待想見到她。
到了行中門口，我給了門衛(wèi)大叔一包煙，就進去了。估計我們不在行中的這兩個星期，大叔收到的煙也減少了一大部分。
此時正在上晚自習(xí)，夜色下的行中教學(xué)樓被燈光籠罩，很漂亮，也有種朦朧模糊的感覺。據(jù)說教學(xué)樓已經(jīng)有近二十年的歷史了，從這里邊走出來的人形形色色，有官場人員，有個體老板，有沿街混混，有農(nóng)民，有職場所謂的精英……
不知道他們在行中的日子是怎么過來的，也不知道那會兒有沒有“無限期反省”這個詞。
我進了教學(xué)樓，在楊潔瓊她們班后門聽到里面吵鬧一片，就知道老師不在。我推開門，一瞬間整個教室安靜的不成樣子。我拍拍靠門的一個男生，嚇得他哆嗦了一下，我說，叫一下楊潔瓊。其他人一聽是來找人的，紛紛往我這邊看，大部分人都見過我，有幾個女孩兒對我投來鄙視的目光。我也不管她們，站在門口等楊潔瓊出來。
我和楊潔瓊走到球場看臺上坐著，不遠(yuǎn)處依稀可以看到那天打架流的血。
我握著楊潔瓊的手和她說話，說了在家里每天都做什么，說我想她。她不說話，抱了我一下。在這個有點涼風(fēng)的晚上，這個擁抱給了我足夠的溫暖。后來我吻了她。她的嘴唇有點發(fā)抖，像是很害怕。我對她說，我很心疼你。她問我為什么。我說我也不清楚，就是打心底心疼你。
下課的時候有一部分人去旁邊的廁所，我們還在球場上坐著聊天，一直等到再上課。我感覺晚自習(xí)上課的時候和心愛的人在這樣安靜的環(huán)境里聊天真的很幸福，很溫馨。但想起一會兒還要走，又充滿不舍。
忽然，一束光打在我臉上，我知道是手電筒的燈光。心想著不出意外的話這次就真出意外了。果然，我聽到熟悉的“猴子”那沒有絲毫磁性的聲音：你們兩個，過來！
傳說中的早戀被“猴子”發(fā)現(xiàn)，第一件事就是叫家長。因為我已經(jīng)無限期反省了，那天晚上“猴子”直接叫我回家繼續(xù)反省，沒再麻煩我媽，不過這次回去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來了。我走的時候楊潔瓊還在政教處，“猴子”已經(jīng)通知了她班主任。
我看了她一眼，感覺前所未有的無能為力。
王君霞是在我從政教處出來的時候叫的我，我看到她，想起了高一那會兒在課桌上睡覺被她無數(shù)次叫醒的情景。我忽然想再回到課桌上繼續(xù)睡覺，然后被她叫醒，等老師走之后看她寫在她本子上的那些字。
只是我清楚的知道，沒有那么一天，讓我再回到從前，再回到被雨水打濕的年華里。我只能小心翼翼的朝前邁出一小步，再一小步，然后等哪天被絆倒后，回過頭來看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歇斯底里的放聲大哭。
王君霞問我什么時候回來，我說還不確定，得等“猴子”通知。我把剛才的事跟她大概說了一下，我看得出來，王君霞挺為我感到著急的。她不說話，我說我要走了，你去教室吧。
在我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王君霞對我說：范凱，別讓社會把你埋沒了。
我背對著她，說，你回去吧，好好看書。然后走出了行中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