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沒有回自己的小木屋,也沒有繼續(xù)修行,而是一路走,一路走,仿佛沒有目的,只是單純地要離楊嬋遠(yuǎn)一點(diǎn)。
在他的身后,風(fēng)鈴緊緊地跟著,一聲不吭。
許久,猴子終于停下了腳步。
“放心吧,我沒事。她瞎說的。”猴子說。
風(fēng)鈴咬著嘴唇,想說點(diǎn)什么,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默默攥緊了手中的拂塵,沉默著。
猴子嘆了口氣,道:“你先回去吧?!?p> 說罷,又邁開腳步往前走。
“你要去哪里?”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放心吧,我沒事?!?p> 看著猴子遠(yuǎn)去的背影,風(fēng)鈴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一路攀爬石階,直到山頂發(fā)現(xiàn)無路可走,猴子才停下了腳步。
弓著背,撐著膝蓋,他喘著粗氣,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血液順著經(jīng)脈直沖上腦,有一些暈眩。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這種程度的運(yùn)動,哪怕是兩個月前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摸到納神境門框的時候猴子也絕不至于氣喘吁吁。
可是現(xiàn)在……
每次的修行都仿佛變成了一次歷經(jīng)生死的折磨,幾乎讓他透支所有的體力。
仰頭望去,眼前一片云海,山尖聳立。
在他的身后,是高高的峭壁。
靈臺方寸山的臺階到此為止了,臺階的最末端,是一個古樸的涼亭,亭邊一棵仿佛從水墨畫里長出來的巨松凌空伸展著身姿,也不知長了多少年月。
這里平日里極少有人來,以至于涼亭長滿了雜草也沒人打理。
靜靜地坐到?jīng)鐾だ?,猴子遙望著宛如仙境一般的風(fēng)景,卻心亂如麻。
楊嬋是個危險(xiǎn)人物,那樣的要求等同于漫天要價,但猴子真正心煩的并不是這個——“老頭子,為什么還不出手?不想看我就此突破,還是……”
猴子想不通,隱隱地覺得須菩提有自己的盤算,可是究竟是什么樣的算計(jì),他不明白。
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還太少了,以至于無法對眼下的事情做出判斷,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這種想法一閃而過,卻讓猴子不寒而栗。
他絕不想變成記憶中孫悟空的樣子,但眼下的,便是他想要的嗎?
修為是必須要突破的,不為了修仙猴子那么辛苦扛到現(xiàn)在干嘛?
可是就算要突破,排除種種因素,猴子也不愿意和楊嬋搭上邊。
這楊嬋擺明了是反天庭的,也許比她哥還反。
可是不和楊嬋搭上邊,那么又該怎么做呢?
猴子就這么坐著,喘息著,注視著遠(yuǎn)處的山峰,心里亂糟糟地。
他想起了花果山,想起了十萬里外山坡上的孤墳,想起了一路十年的摸爬滾打。
直到落日西垂,混亂的思緒也沒有理出個所以然來,他只得無奈地拍了拍褲腿站了起來,往回走。
回到凌燕里的時候猴子遠(yuǎn)遠(yuǎn)地便看到站在巖石上眺望的風(fēng)鈴。
見猴子回來,風(fēng)鈴顯是松了口氣,她小跑著來到猴子面前。
“我好多了,沒事的?!?p> 猴子輕聲說了一句,卻沒有去看風(fēng)鈴的眼睛,這讓風(fēng)鈴的心微微一緊。
“猴子,你別不開心。”風(fēng)鈴故作笑顏道:“我找我?guī)煾?,他……他肯定有辦法的,只要再過幾天……”
猴子轉(zhuǎn)過頭淡淡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風(fēng)鈴的腦袋:“放心吧,我自己會解決。謝謝你?!?p> 清風(fēng)子會有辦法嗎?
也許有吧,但須菩提都不管的事,難道清風(fēng)子會越界管?
也許這根本就是須菩提計(jì)劃的一部分,為什么楊嬋來得那么巧,來得那么及時?
猴子感覺自己要瘋了,這老頭子,真把自己當(dāng)猴子一樣耍?
入夜,猴子整個萎縮在墻角的陰影里,閉著眼睛,卻沒有修行吸收靈氣,而是在盡力地調(diào)整著自己的氣息,設(shè)法達(dá)到現(xiàn)在所能達(dá)到的最理想狀態(tài)。
……
飛云閣閣樓走廊上,一個身穿紅色八卦道袍,有著一雙好像鷹一般銳利眼睛的青年男子雙手撐著圍欄靜靜地俯視著道觀。
在他的身后,敞開的大門里青云子端坐在黑暗中,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照在他的身上,看不清表情。
“我還沒去見師傅,就來你這里了?!鼻嗄昴凶佑行┎荒蜔┑卣f道:“你說就為了這事你閉什么門啊?”
黑暗中青云子依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被新師弟欺負(fù),你說你丟人不?”紅衣青年男子狠狠地唾了一口。
許久,身后傳來一聲長嘆:“三師兄,師傅此番所為,顯是有誤,如此這般,觀內(nèi)公理何在?可……”
“有誤?”青年男子一掌拍在圍欄上打斷了青云子的話,轉(zhuǎn)過身來瞪著黑暗中的青云子吼道:“什么是‘有誤’?”
隨著情緒的波動,身上的紅色變得更加艷麗了,仿佛燃燒的火焰。
此人便是須菩提三弟子丹彤子!
被丹彤子這么一質(zhì)問,青云子又默不作聲了。
丹彤子冷冷道:“這天地,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公理?天道?正義?秩序?我真不明白你腦子里整天想的什么!對錯那么重要嗎?老頭子比我們多活了上萬年,敢惹禍自己就懂收拾,不用你我在這里胡思亂想!”
一個身穿灰色道袍便裝的身影從外面一躍而入,穩(wěn)穩(wěn)地落到丹彤子的身旁,單漆跪地,行禮。
丹彤子只是對來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聲不吭,顯是還在氣頭上。
那人身材壯碩,仰起頭,露出一張菱角分明,冰冷僵硬的臉,左臉頰上還有一道明顯的刀疤。
“稟師傅,那猴子出來了。敬行正盯著?!?p> 丹彤子努了努嘴,原本滿是怒容的臉上漸漸浮現(xiàn)了笑容,拂袖道:“揍他一頓,要……打到求饒,讓他記一輩子!”
“敬意領(lǐng)命!”刀疤臉稍稍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躍直接從閣樓上跳了下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黑暗中,青云子微微張了張口,猶豫了半響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何苦?何苦?哈哈哈哈!我高興!”丹彤子攥緊了拳頭,那雙鷹一樣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望向遠(yuǎn)處綿延的山脈,道:“我就要看看,一只猴子,憑什么要當(dāng)我的師弟!”
……
漆黑的夜晚,冰冷的巖壁,猴子咬著牙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挪動著身軀攀爬而下。
他選了最難的一條路,從木屋朝向懸崖的窗戶爬出,攀爬萬丈峭壁,橫行,直到越過青云閣才重新走上石道。
興許是太長時間的安分,道徒們已經(jīng)放松了警惕,一路上靜悄悄地沒任何聲響。
可不知為什么,猴子的心卻跳到了嗓子眼,仿佛危險(xiǎn)已經(jīng)近在咫尺。
偷偷摸摸地利用石道兩旁的綠茵掩護(hù),猴子一步步地潛行。心中慶幸,卻又忐忑。
“現(xiàn)在能求助的就只有藏經(jīng)閣了,無論如何,必須自己找到辦法。”他想。
此時,在他身后高聳松木的枝椏上,一個身影像幽魂一般無聲無息地跟隨著。
當(dāng)他走出樹林,即將進(jìn)入一人多高的蘆葦叢時,一個黑影從天而降,落到猴子近在咫尺的地方!
空手抱拳,刀疤臉歪著腦袋,冷冷地盯著猴子,道:“丹彤子座下弟子敬意,拜見師叔?!?p> 兇神惡煞。
剛回頭,猴子便又看到一個身影從樹上一躍而下。
來人一襲與刀疤臉相同的灰色便裝道袍,身材修長,腰上別著一把彎刀,仰起臉的時候猴子看到黑色的眼罩。這個人只有一只眼睛。
“丹彤子座下弟子敬行,拜見師叔。”
與道觀里那些看起來文弱的弟子不同,這兩個人與其說是道士,不如說是土匪更貼切。
“丹彤子……”猴子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絲絲苦笑:“到底是回來了,我現(xiàn)在想跑,怕也是跑不掉了吧?!?p> 他隱隱攥緊了拳頭。
烏云散去,圓月當(dāng)空。
月光傾瀉在猴子的臉上,映出獠牙,一副猙獰的表情,仿佛一只走到絕路準(zhǔn)備拼死一搏的猛獸。
寂靜的夜里傳來陣陣喧鬧聲,顯然,知道猴子離開木屋的不僅僅是眼前這兩個。
“滾開——!”他歇斯底里地咆哮,怒吼聲響徹了冰冷的夜,無數(shù)鳥雀被驚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