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之二十
俞紅宇瞅準了關(guān)廠長下午沒事兒，請了個假去給閥門廠家屬樓的那債主送錢去。
這下俞紅宇可算是真正見識了什么叫“不是省油的燈”。
那女人沒想到俞紅宇這么快就來了，過了好久才來開門。
這門一打開，俞紅宇的眼睛就不知道該往哪放了。那女人穿的衣服，薄，透，露不說，嘴唇畫得鮮紅滴血一樣。俞紅宇一下就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隔壁奶奶經(jīng)常嚇唬人說的吃死孩子的妖怪。不由得打了個冷戰(zhàn)。
俞紅宇尷尬的把疊得整整齊齊的一摞錢遞給那女人：“嫂子，你點點?！?p> 那女人也不接，順勢拉了俞紅宇的手就往屋里讓。俞紅宇連連推辭：“哎呀嫂子我就不進去了！“
“讓你進來你就進來！我還得給你找借條呢！”一邊說一邊還拋了個飛眼兒。
俞紅宇拗不過，坐在沙發(fā)上，屁股下頭跟頂了一千根針一樣。那女人也不去找借條，就坐在沙發(fā)上翹著二郎腿慢慢的數(shù)那一摞錢，俞紅宇暗暗罵自己：早知道這樣就應該去合作社都換成大票！
那女人數(shù)錢也不消停，翹起的那條腿腳趾頭有意無意的就往俞紅宇腿上蹭。俞紅宇蹭的一下跳了起來，就往門口走，走了兩步又站住了。借條不要回來，后患無窮?。≈荒苡仓^皮又轉(zhuǎn)過身：“嫂子，你快把借條給我吧，我還得回去上班呢，我這請的假，廠里還有事兒呢。”
俞紅宇長這么大，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想哭的心都有了！
真是越亂越出事兒！滿頭大汗的俞紅宇竟然聽見身后開門聲兒，回頭一看，可不是進來了個男人么！只能硬著頭皮打招呼：“老王大哥吧？我是俞紅亮他大哥?！?p> 又尷尬的用手往后指了一下，“我來……送錢來了……”
俞紅宇都做好了被揍一頓的準備了，誰知道老王只是冷著臉，進了屋把借條找出來，遞給俞紅宇，就又一聲不響的進屋了。
借條到了手俞紅宇一秒鐘都不想多呆，飛一般逃出了樓梯口。
回到廠里還驚魂未定的手直抖。關(guān)廠長叫他還把他嚇了一跳。
關(guān)廠長看他好笑：“咋啦，讓狗攆啦！”俞紅宇心想：哪止啊，差點讓瘋狗咬一口！
關(guān)廠長找他是讓他陪著去走關(guān)系。目的地是第十小學。
關(guān)廠長用俞紅宇當司機也用了幾個月，發(fā)現(xiàn)這小伙子穩(wěn)重老實，必要的時候場面話也會說兩句，雖說作為司機不能幫他擋酒，可嘴巴嚴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于是已經(jīng)把俞紅宇當成半個秘書來用。平時也就愿意關(guān)照關(guān)照他。
上次借錢的事兒也是關(guān)廠長自己提出來的，畢竟司機這個位置很敏感，總要跟自己一條心才是。
于是在車上，關(guān)廠長也就問了問俞紅宇：“你家孩子多大啦，是不是也該上小學了?。俊?p> “虛歲七歲了，明年才夠年齡呢?！?p> “小姑娘上學早點好，我妹妹家孩子跟你家孩子同歲，想今年就上小學，我這就是去給她走關(guān)系。”
俞紅宇聽了心里一動，但是也沒說啥。
關(guān)廠長就是喜歡俞紅宇這種不會順桿就爬見好就上的性格，于是又一次主動提出來：“反正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你家孩子叫啥？我一起給你也說了吧?！?p> 俞紅宇當然高興，可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碼事兒。之前勸趙陽媽送趙陽去幼兒園的時候，就想過要是趙陽可以今年上小學，就是又省錢又省事兒一舉兩得了。偏偏趙陽雖說虛歲八歲了，可是是十一月份的生日，按規(guī)定還得等一年才能上學。
想著前兩天楊秀梅給家里幫了那么大的忙，俞紅宇厚著臉皮跟關(guān)廠長說了趙陽家的情況，趙“科長”停薪留職了，也還算是廠里的員工。俞紅宇又把趙陽娘倆說的可憐巴巴的，關(guān)廠長雖說不太樂意，可已經(jīng)說出了“就一句話的事兒”現(xiàn)在也不好再推辭，就一并答應了。
于是趙陽和俞佳，就借了關(guān)廠長一句話的光，都成了第十小學的預備學生了。
俞紅宇回到家后自然是報喜不報憂。王麗萍聽說俞佳這個九月份就可以上小學了，樂得就差把俞紅宇打個板兒供起來再上兩柱香了！又張羅著吃完飯就去給楊秀梅送信兒讓她也樂呵樂呵。但又一想說不定老韓大夫在，碰見了怪尷尬的，再興奮也只能等明天再跟楊秀梅分享這份喜悅了。
正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俞佳知道馬上要上小學了，真是欲哭無淚。
雖然她很感謝老天爺把她送回到這關(guān)鍵的一年里，可一想到還要在受一次九年義務(wù)教育的“荼毒”，這次還是以三十多歲的靈魂，她不止一次祈禱可以一覺醒來就直接念高中，考個好大學，走上不一樣的人生旅程。
但是哪能所有好事兒都攤在一個人頭上呢。該來的總是會來的，而且還早來了一年，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跟她開的玩笑。
俞紅宇也有些心神不寧。白天在閥門廠家屬樓經(jīng)歷的一切，怎么想都是自己吃了虧，怪委屈的?？伤仓荒茌p描淡寫的把借條給了王麗萍。發(fā)生的一切只能自己爛到肚子里。
看著王麗萍樂呵呵的把借條一把火給燒了，多希望自己白天的那些恥辱也能隨火而逝呢。
直到徐桂琴為了洗刷在鄰里之間不小心“塑造”出來的“惡婆婆”形象，非要在家里慶祝自己大孫女—俞佳可以提前一年上小學。俞紅宇給掌勺的俞紅亮打下手時候，哥倆才通上氣兒。
要說這老王家媳婦，在閥門廠也算是赫赫有名了。
王英偉是廠里的技術(shù)工，人品又好，交下不少好朋友，俞紅亮更是欣賞他正直仗義，有啥事兒也愿意去給他幫忙。美中不足的，王英偉和他媳婦結(jié)婚多年，沒有孩子。
一開始老王家媳婦因為生不出來孩子，在婆家，在自己家都抬不起頭，很是過了一段委屈日子。直到結(jié)婚四年之后兩口子終于決定用醫(yī)療手段來解決問題，去醫(yī)院檢查，才發(fā)現(xiàn)原來生不出來的，是老王！
這下王家媳婦可算是翻了身，本就潑辣的她一想到前些年受的委屈，更是對老王非打即罵。鄰居也經(jīng)常能聽到什么：“不中用！”“不是老爺們！”“還英偉呢，就剩wei了！”甚至更難聽的辱罵聲從老王家傳出來。
老王本來挺直的腰板兒也一年一年的彎了下來。經(jīng)常性的睡在廠里。竟然歪打正著的連續(xù)幾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還被派到上海BJ等先進城市去學習。
這也給老王媳婦提供了便利。廠里廠外的，鄰鄰居居的都被她勾搭遍了。有些自然是不屑搭理他，有些也也覺得是便宜，不占白不占！老王頭上的綠帽子，就和他的獎金獎狀一樣，越壘越多……
要說這女人之所以這次來找俞紅宇要錢，還是因為之前俞紅亮去老王家?guī)椭揠娨?，正趕上老王不在家，不出意料的也受到了跟俞紅宇一樣的騷擾……
和俞紅宇的相對圓滑相比，俞紅亮簡直就是個爆竹脾氣。一氣之下他一把把那女人推倒在地上，還沒忍住狠狠的罵了她一頓，摔門就走了！
碰巧之后又被她發(fā)現(xiàn)了俞紅宇的借條，保證人簽的就是俞紅亮的名，這才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來，有了前些天那一幕。
娶了個那樣的媳婦，用俞紅亮的原話來說：“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還嫌晦氣一樣狠狠的啐了一口。
好像心結(jié)解開了一樣，俞紅宇從那之后總算不再做噩夢了。也暗暗慶幸那女人來鬧一場是件好事兒，至少以后再也不用和那種人有來往了。
只是可憐了老王，娶錯了媳婦真是一輩子都毀了。
再看看大晚上還點燈熬油，為了俞佳上小學，準備新衣服新書包的自己家媳婦，俞紅宇別提多滿足了。
人類就是這樣，總是要和不如自己的人相比，才能顯出自己的幸福。
曾幾何時俞紅宇的家庭也是別人幸福的參照物，要好好生活，只有及時止損，不停努力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