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侖不屑的看了那尸體一眼,將目光瞥開:“一般有凍死的人,這里的災(zāi)民會自己收殮,這人尸體放在這里沒人收殮,估計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p> “可這人明明是他殺,也不是凍死的人,你看他脖子上的淤青!”薛昶有些急了,指著地上的死人道。
謝侖仔細(xì)一看,咦了一聲,然后閉上眼睛想了想:“這個某倒是不知道了,看來要找個災(zāi)民問問才行?!?p> 薛昶正愁找不到人問話,自己一來,那些災(zāi)民唯恐躲避不及,現(xiàn)在有一個熟悉這里的人幫忙,他自然樂見其成。
只見眼前的黑臉漢子朝遠(yuǎn)處招了招手,一個看上去還算精神,身材卻十分瘦弱的年輕人便小跑著朝這邊快速行來。
趁著那年輕人還沒來,薛昶索性又問道:“這些人都是乞兒,為什么謝兄卻說他們是災(zāi)民?”
謝侖正色道:“這個世界上有好吃懶做的人,那些人才是真正的乞兒。這些人都是因為雪災(zāi)才會流離失所,只要給他們田地,要不了三五年,他們就能夠建造一個美麗的家園。所以他們在謝某眼中不是乞兒,只是災(zāi)民?!?p> 說完,他又不好意思的補(bǔ)充道:“不瞞魏兄,這話還是張將軍說出來的,某從別處聽來,覺得有道理,就記在了心里?!?p> 年輕人已經(jīng)到了面前,正站在謝侖身側(cè)小心大量薛昶。
薛昶微微一笑,對那年輕人道:“小兄弟不要怕,我們不是壞人。”
年輕人一臉警惕的盯著薛昶:“謝先生不是壞人我知道,你是不是壞人我就不知道了?!?p> 這話讓薛昶感到尷尬無比,還好有謝侖為他解圍:“阿四,不得胡言。你可知道地上這人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不是怕有瘟疫,有人死的時候馬上就會有衙門的人來收殮嗎?”
年輕人用鄙視的眼神看了地上的尸體一眼:“這種渣滓,就是爛了也沒人會為他收殮的?!?p> 薛昶奇道:“哦,莫非這人真是什么十惡不赦之徒?”
阿四看了看謝侖,沒說話。
從小生活在社會底層,讓他對這些錦衣華服的人本能的有些抗拒。之所以對謝侖沒有那么多抗拒之心,是因為這是一個會拿出銀子來救人的商人。而眼前這個看上去比自己大一些的人,舉手投足之間,卻像足了廣寧府尹大人。
謝侖忙道:“阿四,知道的話就說,這位魏先生不是壞人。”
阿四點點頭,抬腿踢了那尸體一腳:“這孫子本來也是四方街的人,平時好吃懶做也就算了,都是屋門口的人,大家也不會怎么著他。
阿爺心善,有時候還會替他領(lǐng)粥。
可這孫子太不是個東西了,街尾劉家的阿嬸病了,就彤香那小丫頭照顧。這廝跑去幫手,大家還以為她轉(zhuǎn)了性子,沒想到這廝居心叵測,竟然趁著劉家阿嬸生病的空擋,對彤香動手動腳。
當(dāng)時是大晚上的,彤香那丫頭被威脅不敢聲張,這孫子得逞了。
可是第二天,彤香卻上吊了,要不是一直在病床上躺著的劉家嬸子親眼目睹,俺們都不知道這四方街竟然出了這么一個敗類。
劉家嬸子知道彤香已經(jīng)死了之后,一口氣沒上來,也跟著走了。街坊們一起湊了點人手,錦衣衛(wèi)的大人們買了棺材,這次讓兩個可憐人入土為安。
范統(tǒng)領(lǐng)下了抓了這小子,送回來的時候這小子已經(jīng)死了?!?p> 聽了個故事,薛昶也是感慨良多,至少在京城,他是看不到這種場景的。
不過一聽說這事跟錦衣衛(wèi)有關(guān),他立馬就來了精神:“好歹是人死為大,也不能任由他這么放在這里??!就算要懲罰,死已經(jīng)是對他最大的懲罰了,扔到郊外去也比扔在這里好,這臭烘烘的,可別弄出什么疫病來?!?p> 阿四滿不在乎地道:“有李神醫(yī)在這里,俺們才不怕得病哩!再說了,李神醫(yī)說了,曝尸三日,不會有什么疫病的。魏先生是什么人,好像對這李二狗很有興趣的樣子?”
薛昶干笑道:“不是感興趣,只是覺得奇怪,有勞這位小兄弟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從袖子里拿出一錠大約二兩的銀子遞給阿四。
可是阿四沒有收,將他的手推了回來道:“張將軍說,無功不受祿,阿四不過說了幾句話,可不敢要先生的銀子?!?p> 這個舉動,讓薛昶大感意外,要知道這二兩銀子,可是能夠讓一家四口舒舒服服的過兩個月的銀錢。如果換成一般的乞丐,只怕早就千恩萬謝了,可眼前的年輕人看上去瘦弱,給他的感覺,卻是那般的高大。
謝侖也幫著阿四說道:“魏兄還是收回去吧!這里的人雖然窮,骨子里卻有著傲氣。張將軍來過一次,也不知跟這些年輕人說了什么,反正這些小子現(xiàn)在說話,基本上是一口一個張將軍?!?p> 無奈之下,薛昶只好收回銀兩,笑著拍打阿四的肩膀:“不錯,人窮志不短,好!”
知道了那個死人的劣跡,薛昶也沒了繼續(xù)守下去的想法,和謝侖一邊走一邊談。那謝侖不愧是走南闖北做生意的,許多地方的風(fēng)土人情都很熟悉,說起話來帶著些許江湖氣,卻讓人感覺十分豪爽。
二人相談甚歡,走出四方街后,正好遇到了前來尋找他的朱巍。怕對方會說漏了嘴,薛昶率先拱手喊道:“哎呦,朱兄,可算是找著你了。我這一閑逛,剛才都走錯地方了,幸好遇到這位謝兄,不然魏某怕是要在那四方街出不來了?!?p> 四方街,名義上是一條街,實際上是包括了城隍廟在內(nèi)的貧民窟。
那里是廣寧城的老城區(qū),現(xiàn)在基本上已經(jīng)作廢,而那里的街道更是稱不上街道。如果真要比較的話,四方街是地獄,廣寧城其他街道才是天堂。
薛昶的話巧妙的告訴了朱巍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又巧妙的告訴對方自己用了化名。
而且,有四方街這個稱呼的前提,謝侖也不至于懷疑他。畢竟對于剛到廣寧城來的人來說,要從到處都是茅草房而且偏僻的四方街走出來,還真沒那么容易。
朱巍會意,裝出一副很急的樣子:“哎呀,魏兄,大家伙都在找你呢!眼看就要到飯點了,你還沒回來,可急死我了?!?p> 薛昶笑罵道:“你啊你!才剛出來就說到飯點了,說出去也不怕讓人笑話。”
朱巍揉著肚子道:“我真的餓了?。 ?p> 薛昶沒理會他叫屈,對謝侖拱手道:“讓謝兄見笑了,我這兄弟,一向喜吃,這次游學(xué),走了不少地方,他也叫了一路的餓?!?p> 謝侖微笑道:“沒事,某走南闖北,人見多了,這位朱兄也是性情中人?!?p> “不知謝兄可知這廣寧城有無品茗場所,不才做東,請謝兄飲茶論道?!毖﹃剖挚蜌獾膶χx侖發(fā)出了邀請。
謝侖面露難色:“哎呀,實在不巧,待會還要求總兵府那邊給張大人送東西,倒是不能赴約了?!?p> 薛昶面色稍變,而后十分淡然的道:“無妨,謝兄有事先去忙?!?p> 幾人分道揚鑣,謝侖朝總兵府方向行去,朱巍和薛昶則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街上轉(zhuǎn)了一圈,其他幾人也都聚集到了一起,大家這才找了個不是很起眼的小茶樓要了個雅間之后開始商量。
眾人坐定,薛昶率先發(fā)問:“大家也走了一圈了,可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洪修和另外一名御史對視一眼,站起來道:“這廣寧城看上去松散得很,可是一說到張儒,就好像是鐵板一塊,幾乎所有人都是在說張儒的好?!?p> 薛昶又看向朱巍,朱巍站起來道:“這事有些詭異,我一路上倒是看到了不少人,可是大家似乎對我打聽張儒的事感到反感。城中也多了不少商賈,還有許多周圍的山民將老山參、貂皮等珍貴物品拿出來販賣。不過看那樣子,這些商賈似乎都是江浙和京城來的,給的價錢不算太公道,倒也能讓那些山民滿意。
我問了幾個人,沒問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
薛昶皺著眉頭道:“看來,在我們來之前,已經(jīng)走漏了風(fēng)聲?!?p> 洪修附和道:“這倒是有可能,那張儒年紀(jì)輕輕,手里卻握著錦衣衛(wèi),京城的消息,還沒有能夠瞞得住錦衣衛(wèi)的?!?p> 朱巍問道:“薛大人可打聽到什么有用的消息?!?p> 薛昶將自己所見所聞一一說了出來,包括遇到謝侖之后從謝侖口中打探出來的消息。
朱巍聞言眼前一亮:“這是個大好機(jī)會?。〔还苣撬懒说娜说降追噶耸裁村e,至少,這是張儒私設(shè)刑堂,草菅人命的證據(jù)。”
薛昶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京中可是有不少言官都是不聽號令的,那幫人做事但求一個良心。而且在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就算是用這理由彈劾張儒,誰人會信?!?p> 朱巍完全沒有將薛昶的話聽進(jìn)去,他現(xiàn)在一心想著的,就是能夠借著張儒這件事情青云直上。
所以,他十分武斷地道:“我就不信,許以利益,那些刁民會不出來作證。只要有人作證,我看他張儒這次往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