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太和殿偏殿之后,朱見深猛然轉(zhuǎn)身:“你給朕照實說,泰山真有地震?”
這個問題不容忽視,泰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有德的皇帝封禪的地方,那可是皇帝向上天禱告自己仁政的地方。
一般的皇帝都不敢說要上泰山封禪,因為他們自問沒有這個資格,認為自己有資格但是實際上沒有資格的人,想上泰山封禪,也會被朝堂大臣阻止。
泰山出事,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梁立勇?lián)渫ㄒ宦暪蛳拢骸氨菹?,臣不敢欺瞞陛下,此消息一到達欽天監(jiān),臣立馬就夜觀星象,不敢有絲毫怠慢。今日上朝之時,臣早已等候?qū)m門之外,就為了跟陛下稟報這個情況。”
朱見深有些慌神了:“上天可有什么旨意?”
梁立勇:“只怕跟東宮太子有關(guān),昨夜臣夜觀星象,發(fā)現(xiàn)太微星竟有兩顆,其中一顆較小,暗弱無光,另外一顆大的卻是光芒四射?!?p> 真有這么湊巧?我才剛剛想要廢掉太子,馬上就有上天降下警示?朱見深感到無比懷疑,冥冥之中,他總覺得有一種力量在背后推動著。
“你先下去吧!讓李孜省過來?!鼻耙痪涫菍α毫⒂抡f的,后一句卻是對梁芳說的。
過了一會,滿頭大汗的李孜省就出現(xiàn)在了朱見深面前,他還以為是皇帝吃了他煉制的丹藥出了什么問題,心中惶恐不安。
等看到皇帝若無其事的坐在椅子上之后,一路上懸著的心這才算是正式放下來。
他請安完畢之后試探性的問道:“陛下,有何事找臣?”
朱見深語氣平靜:“你不是會五雷法么,溝通上天,問問老天的旨意,這太子,到底是廢還是不廢。”
李孜省猶豫了一下道:“臣得準備法器?!?p> 朱見深點頭答應了。
所謂法器,無非就是一些能夠弄出些響動的道具而已,五雷法根本就無法真的從天上引動九天玄雷,那完全就是忽悠皇帝才想出來的東西。
花了一個時辰才準備妥當?shù)睦钭问[開神壇,圍繞著神壇不停轉(zhuǎn)圈,身體微微顫抖,口中念念有詞。
如果仔細聽的話,就能聽到李孜省口中所說的話竟是:“老天保佑,別被拆穿,老天保佑,別被拆穿?!?p> 這樣神神叨叨的弄了一炷香時間之后,李孜省突然身體一震,空中猛然出現(xiàn)數(shù)十道交織成電網(wǎng)的閃電。不過那閃電不是藍色的,而是紅色的。
巨大的聲音震得太和殿都是一陣搖晃,好半晌,這震動才消失無蹤。
李孜省已經(jīng)換了一副面孔,只見他雙目只剩下眼白,臉色也是鐵青一片,似乎在他身上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氣存在。
“何人喚我!”李孜省張開嘴,聲若洪鐘,朱見深感覺耳邊到處都是李孜省的聲音。
梁芳趕緊道:“天神見諒,陛下想問問太子該不該換?!?p> 如果是朱見深來說話,定然不會這么沒禮貌,可梁芳是知道李孜省深淺的,自然就沒那么多禮貌可言了。
所謂的雷電,不過是煙花而已。至于大殿之所以會震動,乃是因為李孜省的心腹手下在太和殿不遠處埋了火藥。
而李孜省的聲音之所以會這么大,也不是因為有天神降臨。事實上,李孜省根本就沒有說話,他只是動了動嘴皮子而已。那響徹大殿的聲音,根本就是李孜省的徒弟用簡易的喇叭弄出來的而已。
“鞏昌、固原及蘭、河、洮、岷四州均地震。遵化縣連震,坍屋。廉州、梧州連震十六天。皆上天降怒所致,太子仁德,陛下卻要廢掉太子,天地雖然不仁,卻不忍心見萬民陷于水火之中?!崩钭问±^續(xù)神神叨叨地道。
朱見深聞言對身邊的梁芳道:“你先下去,我有事跟天神說?!?p> 梁芳無奈之下,只好離開,他不知道皇帝到底要跟李孜省假扮的天神說什么,但是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那就是皇帝貌似不太相信自己了。
等梁芳離開之后,朱見深才朝李孜省假扮的天神搖頭苦笑:“天神所言,朕又何嘗不知,這些年朕感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太子年幼,朝臣無能。若是有一天朕不行了,這大明的江山,只怕就要風頭飄搖了。
朕當了一輩子昏君,卻不想讓兒子成為亡國之君!
佑樘年幼之時飽受苦難折磨,貞兒不能容他,朕刻意不保護他,就是為了讓他早日成長起來。
索性他身邊還有一個張儒,至少還能幫助他一些。
可這小子性子跳脫,卻又不是最合適的人選,今日在朝堂提出廢掉太子,就是想看看朝臣的意見,將來,也好為佑樘留下些可用之人?!?p> 李孜省渾身都冒出了冷汗,早知道皇帝會跟自己假扮的天神說這種心里話,打死他也不敢跟皇帝亂說吶!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別無他法,只能強行撐著。
不過他的身體在顫抖,卻是被朱見深給看見了:“天神可聽到朕在說什么?”
“陛下苦心,太子早晚會知曉的?!闭f這話的時候,李孜省那個徒弟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這話可不僅僅是李孜省聽見了,他徒弟也聽見了。
忽然,李孜省身體一軟,癱倒在地上,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般。
朱見深低頭一看,李孜省已經(jīng)暈過去了,他忙朝外面喚道:“梁芳,遣人將李大人送回去?!?p> 說出了心里話的朱見深輕松了不少,他是皇帝,很多事情都可以為所欲為,所以很多人認為當皇帝會很輕松。
可是當皇帝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內(nèi)閣無法批閱的奏折,最后都會送到他這個一國之君的案頭,每日修仙已經(jīng)耗費了無數(shù)時間,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處理那些奏折。
可是他是皇帝,他沒法偷這個懶。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雖然每天都服食仙丹,可是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精力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以前那么好的身體了。
唯一讓他欣慰的便是太子還算爭氣,不僅這么多年都沒怎么讓他操心,有時候還能幫助他處理不少事情。
之所以要放出廢掉太子的煙霧彈,一來是為了堵住萬貞兒的嘴,二來則是想看看,偌大的朝堂里,到底有多少人忠心之人。
說實話,今日的朝議,讓這位大明有史以來最為慵懶的皇帝感到極其失望,內(nèi)閣大學士只有一個劉珝為太子說話,六部尚書之中竟然只有一個不怕死的張鵬為太子說話。
失望之下,他也有些慶幸,慶幸還有李東陽和劉健這樣的人留在太子身邊。
泰山的地震,正好給了他一個最好的借口。
現(xiàn)在老天降下警示,誰再敢說要廢掉太子,那就是跟老天作對,不是他這個皇帝能夠主宰的了。
他不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張儒在背后搞的鬼。
不管是欽天監(jiān)梁立勇,還是李孜省,甚至李孜省假扮天神的時候他徒弟說出來的話,都是張儒教的。如今,泰安還沒有地震,只因為張儒為了保住朱佑樘的太子之位,才半威脅半利誘,讓這些人站在了自己這邊。
好在朱見深不知道這事,如果他知道了,只怕會被氣死去。
直到正午時分,皇帝才離開太和殿偏殿,那躲在暗處大氣都不敢出的小子這才有機會逃離現(xiàn)場。
然而,他剛逃出狼窩,卻進了另外一個虎穴。
這個虎穴,就是威脅他師父假扮天神的錦衣衛(wèi)東司房小旗,那個只有十九歲卻陪著太子長大的小閻王——張儒!
李孜省前腳回家,張儒后腳就到了他家,裝昏的李孜省無奈之下只好起床接待。
張儒一進門連茶水都不喝便開門見山地問道:“陛下可說了什么?”
李孜省有心隱瞞,便訕訕道:“陛下只是問泰安地震是不是老天的警示,沒說其他的?!?p> 張儒乜著眼看向李孜省,不陰不陽地道:“此話當真?”
李孜省偷偷擦了擦手心的汗:“不敢隱瞞。”
張儒滿意的點點頭:“也罷,我相信你不會有任何隱瞞。不過,若是我從其他人那里問到了些什么,到時候李大人可不要怪張某心狠手辣了?!?p> “你…”李孜省有些怒了,可怒氣沒有發(fā)泄出來,冷不防看見張儒手中正在把玩他最疼愛的小孫子的貼身玉佩,一腔怒火徹底化作了頹然。
無奈之下,他老老實實的將從皇帝口中聽到的話說了出來,并且告訴張儒,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徒弟也知道此事。
張儒不再說什么,就坐在李孜省家中等待那個知情人回來,一直等到午時三刻這個最好的殺人事件,李孜省的徒弟才被兩個東司房高手扭送到張儒面前。
這小子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聽到了不該聽到的話,收拾了細軟準備離開,卻正好被盯梢的東司房高手逮了個正著。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人什么都沒聽見吶!”那看上去只有二十歲出頭的小子不停哀求。
張儒瞥了一眼,冷冷道:“他的錢,你們分了,我不想再看見他?!?p> 這個命令,讓李孜省感到徹骨的寒冷,他沒想到一個只有十九歲的少年竟然這么心狠手辣。他不敢求饒,眼睜睜看著錦衣衛(wèi)將自己的愛徒敲暈帶出了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