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797章 魚蝦泥巴、妻如敝履
榆中、上梁之兵,自上而下,為游仗劍報仇之心熱切,義氣干霄,同仇敵愾,是以與臨洮府金軍十天九役,連戰(zhàn)連捷、越斗越兇,氣焰無法阻攔。大勢所趨,縱連軒轅九燁亦是無奈,唯能決定撤兵南移保全實(shí)力。與此同時,適逢薛無情所守地界被柳五津、向清風(fēng)、何勐突破。此情此境縱觀大局,竟好像金軍的撤退交換來了宋軍的入侵,這樣的擦肩形似交接。浮生長嘆風(fēng)云幻。
撤兵途中,作為一樣能統(tǒng)兵作戰(zhàn)的指揮,陳鑄憂心忡忡對二王爺解說不妙:“眼看這一幕,林阡根本是想吞掉全部定西,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去打臨洮。現(xiàn)在看來對林阡來說,先選定西還是選臨洮沒什么兩樣,反正到最后他兩個是一起收……最終隴右全得,沖破會寧、東打陜西……”
“是這樣?”二王爺蹙眉轉(zhuǎn)頭看軒轅九燁。軒轅總不喜歡把一切解說得多淺顯,二王爺事先還不知道形勢原有這樣緊迫。
“已經(jīng)是最好的形勢?!避庌@點(diǎn)頭,從容帶笑。
是啊,確實(shí)已經(jīng)是最好的形勢,若非軒轅九燁的攔截有力,林阡恐怕可以不用打外圍戰(zhàn)而直搗金軍本營,金軍現(xiàn)在哪有閑暇后撤,顯然只有心情收尸了。陳鑄邊心想僥幸,邊嘆惋林阡只差一步,若是撂倒了軒轅九燁打到自己這里來,鳳簫吟可能也就一并到手了,而用不著現(xiàn)在空得一個方圓幾里無一金軍的榆中,卻仍然沒有打到他林阡預(yù)期的目標(biāo)鳳簫吟……
沒錯,鳳簫吟走了,那晚二王爺悻悻回來是空手而歸,對此紫茸軍不敢多言,但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陳鑄刨根問底,總算得知王爺殺伐中途,忽得到鳳簫吟一句以死相脅,眾金兵熱血沸騰躍躍欲試之時,竟聽到二王爺說了一句誰都聽不懂的話,繼而莫名其妙地僵滯了許久沒有發(fā)號施令。這樣的沉默對峙,實(shí)在不是二王爺?shù)淖黠L(fēng),也根本苦煞了紫茸軍——最終,宋軍就趁著這個空隙,等來了接應(yīng)他們的穆子滕……
全跑了,全歸功于鳳簫吟,唉!陳鑄一邊走神,一邊揣度二王爺當(dāng)時的心情。
“那么,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二王爺繼續(xù)追問軒轅。
“臨洮軍暫且休整,下面的仗全看會寧?!避庌@說時,視線已移向陳鑄,陳鑄那時還在走神,還沒意識到軒轅說的會寧正是由他陳鑄負(fù)責(zé)。
直到所有人的眼光全都投來,陳鑄才啊一聲領(lǐng)會,大窘:“怎,怎么?”
“陳鑄,先前戰(zhàn)事繁忙,我們一直沒有問你:你本該在會寧調(diào)兵遣將,憑何到了這榆中戰(zhàn)場?”琴瑟琵琶一樣的神色,無疑他們都納悶很久了。
“還不是我自己造的孽!上次教王爺分裂榆中,哪曉得越野陰險,我緩過神來生怕王爺上他鬼當(dāng),趕緊從會寧奔過來!反正會寧的軍,有楚將軍幫忙看著,不會有問題!”陳鑄一如既往的淡定,顯然他構(gòu)思這借口也很久了。
琴瑟琵琶都半信半疑,軒轅九燁笑而點(diǎn)頭,繼續(xù)說局勢:“下面的仗,一則看你會寧軍的本事,二則主公他以一敵萬,三則,我們也不是徹底地休整……”他掀開營帳走了出去,二王爺不由自主也跟上前,琴瑟琵琶等人緊隨其后,陳鑄看大家思緒全被轉(zhuǎn)移,不禁暗喜,裝模作樣也跑在后面。憑陳鑄的聰明,其實(shí)猜得出軒轅的下一句話是“伺機(jī)而動”。軒轅九燁一定是伺機(jī)而動的,現(xiàn)在的大勢雖利于林阡,但斷然還不專屬林阡——
現(xiàn)在的越野山寨,其實(shí)還是西、南、東三面環(huán)敵。除了西面的敵人從軒轅九燁置換為林阡,南面的敵人也從薛無情演變成林阡,只不過把敵人的內(nèi)外掉了個個而已,本質(zhì)沒什么區(qū)別,而東面戰(zhàn)場則不然,越野山寨的東面,從開始到現(xiàn)在就一直是楚風(fēng)流和陳鑄的兵力威脅,這一路,還未曾被林阡撼動。所以,接下來金軍的仗,首先就要看會寧軍的本事。地理因素林阡未必跟他們正面交鋒,但他們必須在林阡打到他們之前站穩(wěn)腳跟、吃夠吃足——他們主要要吃的就是石峽灣,最大的敵人是田若凝。
二是看金南金北的主公薛無情。薛無情沒攔得住盟軍北進(jìn)的腳步,但也絕對不可能被盟軍殺敗,他還有勢力橫在隴西與定西之間、無法拔除。沖這一點(diǎn),林阡雖然把南面戰(zhàn)場打得融會貫通,卻還需將薛無情視作大患。林阡要顧及他,就必須耗一部分兵力,此舉是不得已而為之。這就是軒轅所說的薛無情的“以一敵萬”。
三則,西面戰(zhàn)場的榆中上梁基本已附林阡,目前內(nèi)部也趨于穩(wěn)定,軒轅九燁審時度勢,正因宋匪現(xiàn)在處于最佳狀態(tài),所以才讓二王爺趕緊撤兵避過鋒芒——但隨著林阡北上去打越野,榆中和上梁就會再度成為后方,非常有利于軒轅九燁去鉆空子。也許肖憶和盟軍的將領(lǐng)不會有什么嫌隙,但陳鑄和軒轅九燁都在一旁,肯定有辦法讓林阡也嘗嘗后院起火。
“四則……”陳鑄想,“四則,靠越野?!睂?shí)則從爭奪鳳簫吟的這件事里,陳鑄看出了越野的謀算遠(yuǎn)在估計之上。何況,如果沒有越野,此番林阡和金軍的博弈也不會諸多周折。
“王爺以為,到目前為止誰贏的最多?”軒轅指向近處河塘,二王爺循聲看去,因水極是清澈,能見一群魚蝦。
“自是林阡無疑?!遍_玩笑,不是林阡是誰,二王爺說時,憶起鳳簫吟,心里一酸——林阡他,連父王最愛的女兒也贏過去了……
“不,是越野?!避庌@搖頭,笑,眾人皆愕然。
“于越野而言,榆中和上梁,不過是蝦米?!避庌@佇立岸邊舒展開衣袖,出乎意料竟給那群魚蝦喂起食來,側(cè)面看他,煞是柔美,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不知情的還只道這男子清秀,知情的全都目瞪口呆,堂堂毒蛇,怎會對群魚蝦有起愛心來了!
陳鑄失神盯著軒轅修長的手指,一時之間竟有些恍惚。半晌,才點(diǎn)頭會意,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軒轅的話里,指越野是大魚,已經(jīng)不屑于顧榆中上梁這類的小蝦米,把它們賞給了初來乍到的林阡吃,林阡不過是越野眼中的大蝦罷了,哈哈。
“越野靠這場仗,失了蝦米,卻贏到了什么?”陳鑄想不透。如果只是鳳簫吟,那越野也不算贏,鳳簫吟充其量是蝦米吃的泥巴。
“贏到了一個空前凝聚的越野山寨?!避庌@說罷,陳鑄一怔,恍然大悟,難怪!難怪越野那么遲才來救鳳簫吟,既是要趁林阡和金人鷸蚌相爭他漁翁得利,實(shí)則他心中還有一個更大的目標(biāo),越野要趁這個機(jī)會整頓眼中釘蘇家。怎么整頓?利用蘇慕然——
在這場榆中大戰(zhàn)之前的越野山寨,由于越野終于開始彰顯機(jī)謀,越、蘇兩大兵團(tuán)的平衡驟然偏向于越野,盡管越風(fēng)沒有被越野拉攏成功,但蘇家兵馬儼然已經(jīng)喪失優(yōu)勢。所以榆中大戰(zhàn),是越野借機(jī)要除去游仗劍,更是越野要趁勢利用蘇慕然……
是真的要讓她送吟兒去榆中嗎,還是故意把她安排進(jìn)了顛沛離亂?其實(shí)當(dāng)時榆中那么危險,蘇慕然只要一不留神就很容易出事,就算沒落在金人手里,也一定會被越野派人軟禁,然后,越野就可以借此要挾蘇慕梓、顧震,交出軍權(quán)……
陰差陽錯,蘇慕然卻被金人擄走,將錯就錯,越野于是一直袖手不救。蘇慕梓顧震當(dāng)然心急,心急歸心急,他們的武功不如越野和穆子滕,沒有越野支持他們很難從金營救出蘇慕然,游仗劍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蘇慕梓顧震沒有辦法,卻不可能棄蘇慕然不顧。
越野算準(zhǔn)了他們的親情和良心,順利地得到蘇慕梓和顧震的屈從。蘇慕梓顧震具體答應(yīng)了越野什么,軒轅和陳鑄無從得知,但有一點(diǎn)是很明確的,從今往后,喪失了大半兵權(quán)的蘇派再也沒有實(shí)力和越派比肩,甚至漸漸會名存實(shí)亡。什么紅顏禍水,得利了那么多年,最后還不是被越野反利用。好一個越野,厚積薄發(fā)。
“難怪一直拖一直拖,拖到最后才救?!标愯T嘆,蘇慕梓和顧震,根本不可能一口答應(yīng)越野、用他們家族的最后一點(diǎn)兵馬換蘇慕然一條性命,他們肯定是經(jīng)過了反復(fù)的交涉和磨合,一點(diǎn)點(diǎn)地讓步和反抗,可是失陷在金營的蘇慕然經(jīng)不起時間的流逝,越野不著急他們卻心弦緊扣……可能也發(fā)生了點(diǎn)什么事推動,才促使蘇慕梓顧震最后放棄抵抗。
越野眼中的小魚,就是扎根在山寨多年的蘇家實(shí)權(quán),近年來的越野山寨,諸如蘇慕梓、顧震麾下的尋常兵卒,原就已經(jīng)和越派不分彼此,如今更加融為一體,剩下幾個放掉了兵權(quán)的大將,也許不愿意屈居越派之下,可手底下已經(jīng)沒什么死忠了——兵權(quán)這東西很虛,一放手就收不回來。
“越野派心腹去石峽灣逾越田若凝,從另一個意義上也便利了王妃。”軒轅說。
“那最大的贏家,其實(shí)是我們。”二王爺笑。眾將聽罷軒轅分析,亦興高采烈。陳鑄暗嘆軒轅洞察,自己還在外面窮擔(dān)心,軒轅早鉆到了敵人心內(nèi)去度量。雖然越野的機(jī)謀大多是軒轅臆斷,但陳鑄明白八九不離十。
“果然,最可怕的不是林阡,還是越野。”陳鑄知道,這樣的越野,這樣的定西,無論誰要,都任重道遠(yuǎn)。臨洮的形勢說起來緊迫,可是離定西傾覆還早得很呢。
?。?p> 但陳鑄錯了,最可怕的不是越野,而是軒轅九燁。
當(dāng)人群散去,軒轅仍停留于岸邊,靜默。許久,終轉(zhuǎn)過臉來,看著緊跟在二王爺之側(cè)陳鑄的背影,沉思。陳鑄,一如既往惹軒轅懷疑。
雖然,適才琴瑟琵琶一起質(zhì)問陳鑄時,軒轅九燁沒跟他們一樣半信半疑,但現(xiàn)在琴瑟琵琶完全覺得陳鑄沒問題了,軒轅仍然把陳鑄的問題放在心里。
陳鑄,你真是個奇人,你和林阡之間,到底有怎樣的聯(lián)系?
宋慶元四年,我等欲借黔西魔門顛覆林阡,雖你不曾像風(fēng)流和子若那樣明目張膽,卻曾妄圖拆散林阡夫妻、破壞我原有計劃,隱逸山莊之內(nèi),你出乎我軒轅九燁意料,先于我揭穿林念昔身份,明明掌握得比我更多還深藏不露。后來,你更幾次三番與林阡私會對酒,居然以兄弟相稱如此親熱。五年、六年,金北盡數(shù)移師隴陜,你金南繼續(xù)滯留南宋作戰(zhàn),然則屢戰(zhàn)屢敗,賀若松死,東方雨傷,黃鶴去病,柳峻賦閑,小王爺歸隱,整個金南,只剩你陳鑄一人獨(dú)存,毫發(fā)無損……
如果這些還只是巧合,何故在這場榆中大戰(zhàn)內(nèi)破綻這么明顯?你陳鑄心思多變,策謀雖多,常不堅定,連分裂游仗劍和錢弋淺,都反反復(fù)復(fù)、小人氣性??晌椰F(xiàn)在手里的這封信,正是二王爺要出戰(zhàn)時你送達(dá),言辭懇切勸他切忌發(fā)兵,“發(fā)兵必死”,憑你陳鑄的聰明,或可算到越野陰險,但憑你陳鑄的個性,不可能做到這樣堅定,你字字鏗鏘,句句有力,完全肯定越野是讓游仗劍和錢弋淺作戲——軒轅九燁不信,除了自己之外,還有誰可以有這樣的自信心——除了林阡,是林阡指使陳鑄寫了這封“發(fā)兵必死”。
悄然撕毀了這封信。撕毀它,是不教旁人懷疑陳鑄,只有軒轅九燁自己能掌握和利用這份疑。
林阡和陳鑄的私交,更體現(xiàn)在這次陳鑄的遠(yuǎn)道而來,棄了會寧匆忙趕赴榆中,單單為了保全鳳簫吟。當(dāng)然陳鑄可以狡辯說他也想要鳳簫吟,誠然陳鑄的這個狡辯可以說明他當(dāng)年為何不想鳳簫吟成為林阡的女人——可是,陳鑄的所作所為哪是霸占,明眼人一看就更像保護(hù)。加之陳鑄先前哪有對女人感過興趣,做這件事做得尤其生硬……
再如陳鑄跟完顏君隨耍無賴說,“有本事你跟林阡公平競爭”,“少拿鳳簫吟去要挾林阡”,氣得完顏君隨派人到前線一次次問怎么辦,奇也奇在,最近一次完顏君隨卻沒問怎樣才能抓到鳳簫吟,而是問“怎樣才能讓陳鑄說實(shí)話”,于是軒轅告知完顏君隨,要陳鑄說實(shí)話,搬出王爺來就可以,引導(dǎo)著完顏君隨想到那個酴醾酒的策略。可就因?yàn)檫@樣,讓軒轅覺察出連完顏君隨都有些不對勁……換往常,如果鳳簫吟以死相脅,完顏君隨肯定上去幫忙捅上一刀,這次怎就愣在了當(dāng)場還等到宋兵的支援來了?
完顏君隨、陳鑄、鳳簫吟……到底之間存在著怎樣的隱情……
直等到河塘里接二連三有魚蝦喪生,軒轅九燁才終于移步離開,天色漸暗,若不是細(xì)心之人,誰可見水流上漂浮著層層粘膜。軒轅目光投向身后的榆中和上梁,只等林阡一去打越野,他就回殺。
“林阡,何以連你做魚蝦的時候,我都要陪你一起?!蹦荷校庌@笑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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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然則誰能想到,與林阡南轅北轍、被越野漁翁得利的鳳簫吟,在對完顏君隨以死相脅、幫郭蘇二軍逃過大劫之后,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丟失在半道,并沒有落在林阡、越野、完顏君隨任何一方手上!
當(dāng)穆子滕帶著魂飛魄散的蘇慕巖、垂頭喪氣的郭傲、蓬頭垢面的沈絮如,以及遍體鱗傷的蘇慕然回到天池峽,卻同時也帶給越野一個極其戲劇性的消息——鳳簫吟沒了。
原來,金兵退去才不久,宋軍剛準(zhǔn)備動身,竟陡然出現(xiàn)又一群不速之客,令郭蘇猝不及防,一半目瞪口呆,一半驚弓之鳥,加之那些人目標(biāo)明確僅是鳳簫吟一個,故而穆子滕反應(yīng)再快也慢了一刻,守在鳳簫吟身邊的蘇慕然更是被那人一劍直接撇開。突如其來,得而復(fù)失……
“暫先不必聲張,就說鳳簫吟還在我們手上?!痹揭胺愿勒f,再問穆子滕,“那人什么模樣,武功出自何門何派?”
“那人……那人胡子拉碴?!蹦伦与枋龅奶卣魈胀?,越野、蘇慕巖、郭傲都這樣。蘇慕然聽到這里,看幾個男人都下意識摸著胡子,禁不住笑了一笑,提醒道:“子滕的記性,原是不好的……”她這一笑,氛圍不免也松弛了些。幾個男人也全都會心笑起來。
“如果我沒有看錯,劫走盟主的那個人,不是尋常正道中人,裝束更似黔西魔門?!蔽í?dú)沈絮如不笑,正色分析著鳳簫吟可能的去向,她江湖閱歷原也豐富,聽父親提起過黔西魔門。
“黔西魔門,不是林阡為王么?”越野一愣,皺起眉頭。
“幾年以前,魔門六梟中有人篡權(quán),揚(yáng)言不可以外人為王,叛軍被林阡和邪后鎮(zhèn)壓,只留下個名叫慕二的余黨?!碧K慕然說,“隨著川黔穩(wěn)定,他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難道說,臥薪嘗膽要卷土重來?”
“想不到,正道邪道,一般做法。”沈絮如冷笑一聲,紅櫻在側(cè),不免憂心。
越野面色一變,不便于人前說她,唯能指鳳簫吟是受了林阡連累:“林阡此生,樹敵之多……”
“何妨。”蘇慕然柔和一笑,“既被那梟雄牽掛,就應(yīng)該付出代價?!?p> 便這兩句真心之話,讓沈絮如聽清楚了蘇慕然的心理,蘇慕然,是那么地了解鳳簫吟,她也是那么高的心性。梟雄,說的是林阡,但也有越野的份吧。蘇慕然是在跟越野示意,只要被你牽掛,無論我在金營受了多少傷、付出怎樣的代價,回來你身邊了,那一切就都是煙云。
但偏偏蘇慕然柔聲訴說衷情時,沈絮如選擇的是冷笑嘲諷,不是刻意要做怨偶,只是絮如不是孔雀、不喜爭寵。開屏的事,讓蘇慕然一個去做算了,絮如怎還希冀越野有垂憐,盼只盼不要東施效顰。
隱隱有些酸澀,此次能成功從金營逃出,盟主是他們最大的救命恩人,但沈絮如知道,即便順利回到天池峽,他們還是一如既往會囚禁盟主。這樣的沒有良心……
蘇慕然說完那句,沈絮如不想再聽,轉(zhuǎn)身即刻離去。
“可是越寨主,你雖救了我姐姐,未免救得太遲了。”蘇慕巖不明就里,還在那兒沒心沒肺地說了這么一句,等于是強(qiáng)調(diào)了越野救的人是蘇慕然不是沈絮如。說這句話的口氣,蘇慕巖儼然是越野的小舅子。蘇慕巖當(dāng)然什么都不懂,不懂越野這么做是為了削蘇家的軍權(quán)。
不懂,就連蘇慕然也一樣不懂,說適才的那句話確實(shí)是為了感謝越野,感謝越野在百忙之中救了她,盡管救得太遲了但卻終究出手了。沖這一點(diǎn)蘇慕然覺得越野也還算一個梟雄,值得尊敬。
越野人前還笑著、還從容不迫、還是蘇慕然的情人,但一轉(zhuǎn)過身,立即對自己的心腹、越家的舊臣指示:“去蘇慕梓、顧震那里查探,看他們有無與慕二的聯(lián)系?!?p> 中途失去人質(zhì),越野不覺得奇怪,蘇慕梓和顧震會搞鬼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們雖然交出了兵權(quán),卻哪是心服口服?越野心知,蘇慕梓不同于蘇慕巖,他不是個省油的燈。
鳳簫吟,很可能是被蘇家人私藏……
?。?p> 天池峽據(jù)點(diǎn),蘇慕然和沈絮如脫險的第一天晚上,越野不出意料地推開了蘇慕然的房門,公然留宿于此。
“慕然……救遲了你。”他略帶感傷,看著蘇慕然床前散落的、剛剛更換下來的舊紗,其上血跡斑斑寫滿了她與錢弋淺的抗?fàn)帯?p> “只要還能看見你,無論怎樣都不遲?!碧K慕然微笑上前。
“錢弋淺他……對你做了什么?!”越野自然驚懼。
“不,他沒有……他不敢?!碧K慕然噙淚搖頭。
“諒他也不敢!”越野哼了一聲,松開拳。
“我只是覺得,今天,寨主該去夫人那里……”蘇慕然找的是借口。蘇慕然現(xiàn)在不敢,是因?yàn)橐婚]上眼睛就忽然想起慘死在錢弋淺刀下的游仗劍,那個男人,畢竟是因自己而死的,前些天動蕩不安蘇慕然沒有閑暇去想他,可現(xiàn)在虎口脫險蘇慕然的潛意識總是會提醒自己,游仗劍臨死之前的一幕幕。蘇慕然來到隴陜這么久,一直都是越派諸多虎將的心中女神,但除了越野之外,實(shí)則跟誰都是清清白白,對游仗劍,不過是將他當(dāng)做位至情至性的兄長罷了,這樣的一個好男人,竟為自己死了——那情感無關(guān)于愛情,卻令蘇慕然觸動。蘇慕然不是鐵石,游仗劍尸骨未寒,蘇慕然哪還有心情再和越野茍合。
乘興而去,敗興而歸,越野自然慪火,無奈蘇慕然情緒低落,越野也不好怪她。怏怏回來,一直琢磨著蘇慕然的借口,“寨主該去夫人那里”,難道說,跟沈絮如有關(guān)……
越野問了郭蘇等人,方知昨晚果然異?!娔款ヮブ?,沈絮如竟公然打了蘇慕然一記耳光,前所未見,想必是蘇慕然情緒低落的根源!
“你這悍婦!”越野勃然大怒,白天因她冷言冷語本就積聚在心頭的氣憤,在聽到了這樣的事實(shí)之后爆發(fā),不管前言后語,不問青紅皂白,也不顧夜深人靜,發(fā)狂沖進(jìn)自己家門,把數(shù)年甘苦與共的妻子從睡夢中驚醒,巴掌重重扇在她臉上直打得她口流鮮血,之后,揪著她的頭發(fā)瘋了一樣從室內(nèi)一路拖到門外扔下:“給我去跟慕然道歉!”
可憐沈絮如被打得雙耳都暫時失聰,來不及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更加沒聽清楚他在說什么,她想起身來,可腰間的舊患令她無從起身,唯能承受著身心摧殘,連眼淚都忘了掉。
“寨主!”“這是怎么了???”“有話好好說!”近處居住的都是越家舊臣,幾十年都是跟越野一起過來的,哪個不知道她沈絮如的地位,哪個不清楚他們曾經(jīng)夫唱婦隨,見此情景,趕緊過來勸阻。
“大哥?出了什么事?”穆子滕多年來都稱呼越野為大哥而不叫他寨主,關(guān)系堪比海逐浪之于林阡。
“慕然好心好意把她從金營里救出來,她非但沒有一句感謝,竟還當(dāng)眾辱罵慕然!”越野氣急敗壞,根本就顛倒了,誰是他的妻子,誰是他的情婦。
沈絮如聽不清楚,可是看得見,看得見越野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剜在心上。
“大哥你誤會了,大嫂打慕然,是因?yàn)槟饺或_了盟主,她為盟主打抱不平……”穆子滕急忙辯解。
“哼,誰知道她是不是刻意!”越野冷笑一聲。
“縱然刻意,也不過分!”穆子滕努力壓制著越野怒火,這話出口卻令越野愣了一愣:“子滕……”
“大哥的天下有一半是大嫂打下的,現(xiàn)在大哥卻想拿它跟另一個女人分享。大嫂有權(quán)力捍衛(wèi),即使對手是慕然!”穆子滕的話振聾發(fā)聵,沈絮如終于能夠聽見。
聽見的這一刻,冰冷的淚水劃過臉頰,到嘴邊已是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