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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fēng)煙路

第794章 其母其女

南宋風(fēng)煙路 林阡 4675 2010-12-10 14:05:23

  隴暮風(fēng)恒急,關(guān)寒霜自濃。

  城外確有宋匪滋事,但不是林阡,又何足掛齒。

  所以陳鑄就可以把仗打了一半扔在那兒,回頭先制止完顏兄妹骨肉相殘——料那幫宋匪也打不進來!

  果不其然……此刻陳鑄懶洋洋地往城下看了一眼,那幫宋匪,經(jīng)了一晝夜的斷續(xù)殺伐,到現(xiàn)在還完成不了一場攻防,陳鑄笑而搖頭,對著風(fēng)沙中搖曳的夕陽:“相去甚遠……”沖這軍容,沖這陣勢,就知這群壓根兒不屬于林阡。

  陳鑄再了解不過,林阡手下的兵,骨子里都有印記,那不一定是高傲,或許可謂之曰篤定。包括鳳簫吟,連那丫頭都有……

  想想不免也很擔(dān)心,公主和王爺,不知怎樣了。囫圇一杯酒落肚,火急火燎地出去說了軍謀再回來,忽然覺得適才喝的酒味道——怎好像有些不對勁!

  陳鑄一驚,凝神看著被自己喝見底的那一杯,反復(fù)回憶并狐疑著適才擦舌而過的酒……杯中暗自飄出一抹氣息,雖已被這烈酒溶解稀釋了無窮,但卻通過味覺化作如斯凌厲的香醇。已經(jīng)淡去了多年的感覺,陳鑄恍然大汗淋漓:就是這個味!

  “這是……??!”陳鑄大驚失色,趕緊看周圍有沒有人,伺機要將那酒杯藏起來。

  “酴醾酒?!迸c此同時身后響起個聲音,猝不及防。陳鑄詫異回過身去,完顏君隨,他怎來了?鳳簫吟不才是他最大的目標嗎?他怎不留在那里找到城關(guān)來?而且,他為何會給自己酴醾酒,這,這可是王爺?shù)慕砂。。?p>  陳鑄臉色煞白:“二王爺……這酴醾酒,王爺曾嚴令禁止……違者斬!你……你怎能!?”你怎能刻意陷害?!

  “將在外,君命不是有所不受嗎?”完顏君隨笑起來,氣定神閑落座,陳鑄一愣,摸著自己脖頸也坐下,原來完顏君隨不是要害他?!是啊,他還不至于那么卑鄙……

  “我還以為陳將軍不怕父王。”完顏君隨冷冷地。

  “怎……怎會……”陳鑄最怕完顏永璉了,王爺說要禁酴醾酒,那陳鑄就絕對再不喝,哪怕之前愛得死去活來,也不管為什么一定要禁這酒。

  “我一直在思慮,若不是因為特殊的原因,陳將軍怎敢逆父王的號令,不殺鳳簫吟,一定要救她?!蓖觐伨S續(xù)道。

  “是因為愛她,愛她!”陳鑄虎目圓睜,假裝很愛地強調(diào),卻偏不是那么回事……

  “你可知,父王為什么只禁酴醾酒?”完顏君隨搖頭,笑,陳鑄不解何故,連連說不知道,心里暗涌一股緊張,二王爺一點都不信他的話?!可二王爺?shù)臍饷黠@少了很多,陳鑄心里百味雜陳。

  “這酴醾花,是隴陜常有。父王此生最幸福的時光,便在此處,便寄此花……”完顏君隨說罷,陳鑄一愣,定在原處——咦,竟有事情他陳鑄不知道可“王爺不知”知道!

  “那時陳將軍應(yīng)還不曾入伍,我與大哥、三弟卻都跟在父親身旁……那時的我,也不過五歲年紀?!蓖觐伨S說。

  陳鑄只知,完顏永璉先前有過一任王妃,便是眼前這完顏君隨的生母,共為完顏永璉生了四子一女。王爺他素日英雄豪杰,王妃則是溫柔嫻靜、不涉世事,夫妻二人,琴瑟和諧,恩愛有加,實是令旁人見了羨煞。不料紅顏薄命,那王妃體弱多病,只活到二十五歲即香消玉殞。王爺悲慟欲絕,幾乎一蹶不振,請戰(zhàn)說什么要西征隴陜,怕初衷只是想麻痹而已。

  然而,真正的王者,逆境亦能大放異彩,這個可怕的平章政事兼陜西統(tǒng)軍使,初來乍到時還曾令越家父子輕慢于他,卻只用了短短一年時間,便教整個越野山寨從鼎盛落至岌岌可?!愯T想,那當然了,王爺十八歲就統(tǒng)領(lǐng)鎮(zhèn)壓過契丹起義,二十歲亦規(guī)募了金宋淮南之戰(zhàn),潁州﹑濠州﹑清流關(guān)等地,王爺旌麾所指,望風(fēng)披靡,直打到金宋議和為止。這越家父子低估王爺,是他們孤陋寡聞、自食其果。

  又或者說,王妃的過世,不過是王爺王者之路的考驗,失去了溫柔的束縛,他反而形成了后來的行事果決,再沒有什么能打擊甚至能影響他,為人處世也日趨成熟沉穩(wěn)……“那段時間的父王,說實話,卻一點都不高興,從來不笑,沉默寡言,吃得很少,夜里睡到一半會忽然起來,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外面……”完顏君隨嘆了聲,回憶,“那時我們還未懂事,三弟甚至都不知道母妃原來已經(jīng)故去,甚至?xí)詾槭撬齺碥娭刑酵?,還叫嚷著是不是母妃來了?!?p>  陳鑄重重嘆了口氣,點頭。命格無雙的英雄,大抵如此,戎馬倥傯,威風(fēng)一世,最終仍然是孤單悵惘。不……陳鑄一驚,那還不是最終……因為完顏君隨說,隴陜是王爺最幸福的時光,酴醾花,酴醾花,難道,跟柳月有關(guān)!陳鑄心一顫,為何他要與我提及柳月!?

  陳鑄真是聰明,腦袋超前地快了一拍,早已意識到完顏君隨要說什么……

  “父王的崛起引起了宋匪恐慌。細作的出現(xiàn),便在所難免?!?p>  “哈,他們怎可能得逞!”陳鑄萬分相信王爺。

  完顏君隨搖頭,回憶時帶著絲輕蔑,“父王再怎樣叱咤風(fēng)云,再怎樣明察秋毫,也必然有漏網(wǎng)之魚,必然會深受其害。柳月前輩,就是其中之一……”陳鑄心一驚,完顏君隨又道,“難以想象,她竟也是宋匪安插……起先,她不過是尋常家奴,看理府中花圃罷了。父王日理萬機,每次一旦軍務(wù)繁忙,必去那里放松心境。”

  “現(xiàn)在想想,煞是后怕……”陳鑄設(shè)身處地,柳月的機會太多了,那么個尋常婢女,王爺也不會太注意到她。

  “父王去那里,更多的卻是緬懷母妃……唉,也許世人所了解的父王,真都不及柳月一個人多。”完顏君隨說。

  “她能連王爺都騙過去,應(yīng)是訓(xùn)練出來的一流細作了?!标愯T點頭,心想柳月在細作的排名里只怕要高過同時期的落遠空,甚至撼動“戰(zhàn)狼”。

  “人心都是肉長的,柳月前輩了解得多了,殺父王的心應(yīng)也少了。卻不知她是何時起竟對父王動了真心……或許,是那次她在花中藏毒、害父王武功盡失,這時有宋匪趁機行刺,為了得手竟連她都不放過,父王卻為救她而中了一箭。試想,只是個小小的奴仆都如此保護,可見父王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柳月前輩又如何還能硬起心腸?!?p>  “宋人一向都這么奸詐!”陳鑄聽到完顏永璉被暗算中箭,大怒。

  “那卻是柳月第一次露了武功,為了救父王。她將那群宋將全都斬去,可父王也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對此父王他沒說什么,一句話都沒說?!?p>  “嗯,應(yīng)該的?!标愯T光忙著點頭,忽然就止住了——這有什么應(yīng)該的,汗。

  “許是當年的父王,把心底對母妃最深的感情全都寄放在了那份傾訴中,不想破壞,也不愿去打亂。因此在那之后,父王依然把柳月前輩當知己看,即便柳月前輩起初還想躲著他,拒絕見他?!?p>  “難能可貴。”陳鑄想,若自己是柳月,再堅硬的心都要被融化。

  “可惡的是那群宋匪,打擊父王不成,便來打我兄弟主意。大哥與我,落在了百余宋兵手上,父王卻在別處作戰(zhàn)無法返回……”

  “越野山寨這幫人,怪不得這么愛擄人,由來已久習(xí)慣成自然啦!”陳鑄忿忿道,“你兄妹幾人真是一樣,全被這幫人虐過了……”一時說漏嘴的陳鑄,還沒有意識到。

  完顏的面色忽而一變:“大哥與我的命,都是柳月前輩救的。她一個人對付百余人,只是用了區(qū)區(qū)一種陣法罷了。游刃有余至此,難怪父王后來總是說,柳月前輩錯托了女兒身,否則必然是大將之才。天下之大,用兵是父王第一,設(shè)陣屬柳月最強?!?p>  “嗯,楚將軍也總是提起,她今生最大的榜樣便是柳月前輩?!标愯T點頭,心想應(yīng)該也是這非常之處,令完顏永璉對柳月刮目相看。兩廂情愿的才是感情,兩個小王爺被擄的插曲,恐怕是這段轟烈的最起始吧。

  “不尋常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尋常。風(fēng)流雖也是女中豪杰,但卻比她多了些內(nèi)斂、少了份氣性,我就不會看見風(fēng)流豪氣干云地說,‘我要嫁天下第一的男人’,但柳月前輩說得出……這樣的女子,天下可有第二個?”完顏君隨道。

  有,天下現(xiàn)在就有一個!陳鑄心驚膽戰(zhàn),母女二人,何其相似也。那樣一個張揚不羈的心性,那樣一個高調(diào)壯烈的氣魄,王爺怎能不激賞,王爺?shù)男男卦舶涟?!情投意合,志同道合,他們唯一的阻障,不過是金宋之分而已,柳月她又是怎么做的?毅然拋棄了一切,決絕勾銷了從前!

  “從那以后,父王的車駕上,漸漸再也少不了她。無論是攻城掠地,還是風(fēng)花雪月?!蓖觐伨S嘆道,“有了她相伴,父王漸漸不再那么孤單,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我弟兄三人,都很為父王高興?!?p>  “幾位小王爺,真正是懂事之至?!标愯T嘆惋。

  “且不說柳月前輩配得起父王,且不說我和大哥的命皆是她所救……只要父王能重展笑顏,管他再娶多少女人。”完顏君隨道。

  “……嗯。”陳鑄艱難地嗯了一聲,心知這珍貴的完顏暮煙,從出現(xiàn)直到降生后,是怎樣循序漸進治愈了王爺,以及這幾位小王爺。

  “暮煙這個家伙,來得真是不易?!蓖觐伨S噙淚回憶,“柳月前輩為了維護父王,不知承受了多少誤解,她卻甘愿舍身、一點都不在乎。然而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暮煙好幾次便就沒了,連個出生,都歷經(jīng)萬難……父王很疼暮煙,我們也一樣,我曾發(fā)過誓,要照顧好妹妹,再不讓她受一點傷!”

  陳鑄聽得心酸,不得不憶起那日二王爺掌摑吟兒的一幕,若干年前的完顏君隨,怎可能會設(shè)想到重逢是這樣的身份和立場。

  “酴醾花,是父王和柳月前輩都喜愛的花,柳月前輩常常用它來給父王調(diào)酒,也總喜歡與他在花間舞劍,那情境,實在是美極了……”完顏君隨的目光落在酒杯上,泛著一絲惆悵,“可美好的日子,竟堅持不到兩年……自柳月前輩去后,父王再不準見到酴醾,更甚至不肯涉足隴陜。父王他,終于再也沒有真正地笑過……”完顏君隨嘆了聲,“父王英雄蓋世、戰(zhàn)功卓絕,但也殺人盈野、滿手血腥,父王常嘆,這些全報應(yīng)在了他心愛的人身上,甚至剛出生的暮煙,也不知淪落去了何處?!?p>  陳鑄在那兒想,完顏永璉后來再也沒有娶過別人,到底是因為不想再連累別人,還是因為柳月已無可取代……

  “然則,父王不可能向天命低頭,父王這二十多年,都一直在找暮煙,她身上雖沒有胎記也沒什么信物,但相信柳月前輩臨終時一定會留下什么線索,譬如她和父王之間的暗語……縱然大海撈針,都一定要找到她。中都的家里,二十幾年都為她空著的屋子,父王常去,父王相信,有朝一日她一定能回來?!蓖觐伨S說得動情,陳鑄將軍聽得想哭,這當兒完顏君隨直接切入,“那么陳鑄,你就不應(yīng)該隱瞞不是嗎,和我一起,把暮煙帶回去,讓父王和我們好好地照顧她……”

  陳鑄毫無防備……差點點頭!

  陳鑄是出了名的腦子快、意識超前,可這有好處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說這樣一來思緒就多了,容易亂,甚至兩個對立的念頭會公然在腦袋里打架,這樣很傷腦子,好容易打完架了,反而比人家慢了一拍,上次榆中大戰(zhàn)就是這么回事,今次也差點被完顏君隨帶過去??墒顷愯T猛然間還是回過了神來,瞪大了眼睛裝笨:“隱瞞?暮煙?!啊,王爺,公主在哪里?。俊标愯T就有個感覺,二王爺肯定從哪個細節(jié)里看出了吟兒的身世,但陳鑄怎么能承認,這可是他跟林阡的承諾啊!

  “你既然愛她,可以求父王賜婚?!蓖觐伨S凝視著他。

  陳鑄心里一陣發(fā)毛,裝蒜:“王爺?你……說的……不會是鳳簫吟?”

  “陳鑄,我已經(jīng)給你機會,你還要隱瞞到何時?!”完顏君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到這一步,已經(jīng)夠了,拍案而起。

  “王爺息怒,我……我確然不知情……”陳鑄不承認到底,繼續(xù)裝,“她,她怎可能是公主?!王爺不知她是誰嗎,抗金聯(lián)盟的盟主、林阡的女人啊!”

  “林阡林阡,你滿心都是林阡,所以才不肯說!來人,陳鑄觸犯軍規(guī)、私通外敵,將他拖出去斬了!”完顏君隨怒不可遏,再沒有耐心聽他諏下去。

  陳鑄一愕,死?死也不能說?。?p>  恰在此時,聽得心腹報傳,不是前線軍情,而是后方事變:“不好了,二王爺,陳將軍!宋軍混入府中作亂,幾個人質(zhì)都……跑啦!”

  “什么?!”完顏、陳鑄皆大驚。

  “是你放的?!”完顏一把揪起陳鑄衣領(lǐng),憤怒,“陳鑄,在你心里,林阡竟比父王更重要?!”

  “不……不……”陳鑄糾結(jié),一臉哀苦,“我沒有放人質(zhì),鳳簫吟在我這兒才最安全……”百轉(zhuǎn)千回,這句卻是實話,陳鑄沒有跟林阡約定放吟兒,現(xiàn)在在城外擾境的宋匪不是林阡的人??!雖然林阡一定就在不遠了,但儼然還差這么一兩天才會突破軒轅打到陳鑄這里——那鳳簫吟被誰救走了?!

  “還不去追!”完顏大吼。

  “越野……”陳鑄看著城外這些擾境的名不見經(jīng)傳的宋匪,才知他們的別有用心,后背宛然被冷汗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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