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豈有此理
仲春夜,無眠卷簾,看玉宇澄清。
于半山避世已經(jīng)十天之久,總算過了一段清心寡欲的日子,吟兒走出帳來跳在樹上坐,心里分明有點想念林阡,卻逞強不愿再去想。
料峭寒風(fēng)中,忽然感應(yīng)到一種熟悉的溫暖,隨風(fēng)襲來的,是一聲“吟兒”,親切又?jǐn)嗄c。
老實說,十天了,原以為怎么說心都會堅硬些,可看到他的一剎那,才明白什么叫做外強中干。有時候真想什么都不顧挖心掏肺跟他講,無論自己做什么事都是因為太愛他,卻又不能在人前展現(xiàn)脆弱,怕別人眼中的她還是太孩子氣、配不上他……可是,連覺得配不上他也是因為太愛他啊……
只一眼,心亂如麻,差點就一不小心摔下來。
他明明看見她失去平衡的一瞬間,卻并未上前托住她,而是目視著她從差點栽倒到重新坐穩(wěn)的全過程,面容里與平素一樣,幾乎不摻雜一絲喜怒。
“今天來,是要與你商議孟嘗的婚事?!彼⒐创浇?,她失神地看著這神情,恍惚不知何意:“祝將軍?婚……婚事?”
“你曾經(jīng)提議要給孟嘗找一個正妻,更曾拍胸脯要幫洛輕舞找丈夫。雖然他二人的緣分是天注定,但這紅線,歸根結(jié)底是你所牽?!?p> “什么?祝將軍?洛輕舞?”吟兒一愣,山中方十日,世上已千年,“這兩個人,怎么會到一起去?怎又會是我牽了紅線?!”
“正因為你不在鋸浪頂引發(fā),才有了孟嘗和洛輕舞的相遇?!?p> 帶著絲好奇主動地跳下樹,她忽然注意到林阡是一個人來的——他也許早就尋到了這個地方,可是一直不動聲色密切關(guān)注著……現(xiàn)在他說什么都可能是借口而已,沒有第二個人可以作證。
吟兒頓生敵意:“你部將的婚事,你自己做主便可以了,不必來問我多此一舉。”揚眉瞪他,語氣冷硬,“我知道,你是借故!”
“是么?我怎么記得有人說過,‘盟王是父母之命,盟主是媒妁之言’。”他深邃眼眸,耐人尋味。
她當(dāng)即語塞,低頭沉默。
“今天已經(jīng)是第十天,你可以想通回來了?!绷众涮崞鹚妥?。好一個獨斷專行的男人,說放手就放手、想拿回去就拿回去,也不會溫柔地低聲下氣,就只會說一不二斬釘截鐵——什么叫你“可以”想通了?!她被激起反叛,堅決不從:“不,還沒有想通,離回去還早得很!”
“唔,還沒有想通……”他點了點頭,沉吟,淺笑里隱約藏著一絲無奈,卻仍然不顧她的阻擋走進(jìn)她的小帳篷,進(jìn)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隨身攜帶的包袱扔在被褥上,同時已經(jīng)把外衣褪去了似乎要在這里就寢。
吟兒大驚,趕緊去拾起這個包袱,打開看了看,全部是換洗的衣衫、和生活必需品,儼然就是個行囊!看來他是要在此長???!
“你……你這是在做什么?”她吃驚不解其意。
“你說過,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既然你不肯上去,只能我下來陪你?!绷众湟恍?,劍眉星目,清朗如月,“斷不會教你言而無信?!?p> “林阡,你可以出去嗎?”她所有防線都被擊潰,只能無賴地對他逐客,態(tài)度卻頃刻軟化,聲音也越壓越低,“有時候,真怕自己像莫如姐姐那樣,離開了莫非就無法生存……你看我,偶爾離家出走一次,都發(fā)現(xiàn)東西沒有帶全,要回去幾次才辦得到……為人妻子,怎可以這樣不細(xì)致……”
“確實不夠細(xì)致,而且沒有條理。做事不顧后果,常常狼狽不堪。但我不介懷,而且很喜歡。”他嘆息著搖頭,“很喜歡吟兒斗膽去跟天驕挑戰(zhàn),留下個亂世丟給我收拾;很喜歡吟兒挖坑整治人,非得我押著一起去跟部將們道歉賠禮;很喜歡吟兒在人前扯我袖子撅我面子,雖然淘氣調(diào)皮可是勸誡得常常很有道理;很喜歡吟兒把藥到處藏、害我到處找、多少次都不介意;很喜歡吟兒明明沒體力、卻三番四次地勾引、存心對我挑釁;甚至很喜歡只剩一口氣的時候,吟兒都不當(dāng)回事地直接朝我傷口壓上來……林阡和吟兒,就是要那樣相處的,習(xí)慣了,戒不掉,很窩心,很快活,沒必要讓細(xì)致和條理來畫蛇添足。”
“缺的不僅僅是細(xì)致和條理……”她噙淚,哀嘆,“缺的還有太多,現(xiàn)在的吟兒,武功真的很差,本也沒什么美貌……”
“每個人對吟兒的要求都不一樣,武功高強的是世人眼中的盟主,美貌無雙的世人眼中的主母……可我對吟兒的要求只有一樣,那便是希望吟兒健康幸?!獰o憂無慮的是我林阡眼中的吟兒。是我的吟兒?!彼o她手臂,說,“記住,你是活給我看的?!?p> “然則,你終究是林阡——你是飲恨刀林阡,不是隨隨便便的哪個人……可知道你隨意給的關(guān)愛,都會讓人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流淚訴說心病,“終于明白,什么叫做無功不受祿……我現(xiàn)在的心情,就是無功受祿,寢食不安……”
他目中流露出一絲憐惜:“關(guān)愛如果超出了夫妻之情,那就是上天對吟兒的獎賞,獎賞吟兒明明知道站在我身邊會危機四伏會性命攸關(guān)卻還義無反顧。什么叫做無功受祿?敢做我的女人,已經(jīng)是你最大的功勞。”
“你的女人,除了我之外,天下有多少人敢做而沒有機會做……”她幽幽地嘆息,“我在其中,只是滄海一粟?!?p> 他一怔語塞,一時根本無從辯解,她慘淡一笑,將他連人帶外衣地往帳外推:“回去吧,在這里呆久了,恐怕又會有不少人找你呢?!?p> “我總算是明白,你這氣從何來。”他佇立帳前,始終不肯由著她把簾放下,“追根究底,原是‘價值缺失’?!?p> “等我想通了,自然會回去?!彼龂@了口氣,強顏一笑。
“你不可能想通?!绷众涞皖^看著她,一針見血,“就像你永遠(yuǎn)不可能兼具玉澤的美貌、云煙的溫柔、邪后的王氣、慧如的清冷,我也不可能同時擁有川宇的滿腹經(jīng)綸、越風(fēng)的孤高冷傲、瀚抒的霸道熱情。我不是完人,自然不用完人來配。你本來就只能達(dá)到這么高,何必自我勉強、庸人自擾?!?p> “既然不可能想通,那便一定不回去!”她一口咬定這句話。原來女人都是這樣,希望被理解,卻害怕被看穿!一旦理屈詞窮,就只能一口咬定不放松。
“林念昔,我只希望你能明白,天下也有多少人想要你而要不得,比我優(yōu)秀杰出的大有人在,我卻從來不擔(dān)心誰說我林阡不如他更適合你。因為你的心在我這里,不可能會被任何人搶奪,而我的心,也是一樣!”他憤怒提起她衣領(lǐng),惡狠狠地對她說心里話,“早便認(rèn)定了,非你不可了!不要再隨便看輕自己,你是我林阡唯一的女人,已經(jīng)被我承認(rèn),怎可能低到哪去……”
她吃驚地注視著他雙眸,是啊她是他承認(rèn)的女人。僅此一點,就已經(jīng)夠了。
雖然立場早已經(jīng)跟著他傾斜回去了,但她就是不肯對他屈服,今夜偏要死賴在這個小帳篷里了:“等我想通了,自然會回去……”
“你!”他沒發(fā)覺她根本就是好面子,以為她還是冥頑不靈,最終怒其不爭地走了。
?。?p> 無奈之下,林阡只能于鋸浪頂上求助部將們。身經(jīng)百戰(zhàn),吟兒是天賜給他的最難攻克的關(guān)卡。
“奇怪了,主母聽主公說到這份上了,還不肯低頭嗎?”祝孟嘗奇道。
“主公昨夜之行,幾乎字字句句對癥下藥,本來是應(yīng)該迎刃而解的?!睏钪抡\苦思冥想。確然,吟兒說自己不懂事,林阡立刻說喜歡她不懂事,吟兒說關(guān)愛太多,林阡立刻說關(guān)愛就該這么多,甚至吟兒說起別的女子來,林阡都立刻就說別的男人了,數(shù)度交鋒,雙方就算扯平。再加上林阡最后一句強調(diào),穩(wěn)操勝券。
林阡本來就穩(wěn)操勝券才去的。先勝而后求戰(zhàn),卻戰(zhàn)敗。
“是不是少了什么。”楊夫人問。
“是啊,會否主母是好面子,希望主公低聲下氣去求她回來?”向清風(fēng)問。
“倒是有這個可能性……”楊夫人點頭,先看了看楊致誠,又望望林阡。
“豈有此理!”林阡攥緊拳怒不可遏,“哪里是‘劍膽琴心,巾幗翹楚’,分明是‘嗜好虛名,大奸大惡’!”
“唉?主公?”聽林阡如此責(zé)罵吟兒,祝孟嘗楊致誠向清風(fēng)全部啼笑皆非。說時有天驕帶官軍將領(lǐng)與他相見,立刻便終止了林阡的閑暇時間。
從新年伊始到目前二月中旬,短刀谷大勢總算趨于穩(wěn)定,林阡一直致力于合并谷中官軍義軍,舊日曹范蘇顧部將,或主動或被動儼然陸續(xù)歸順,郭杲名義上執(zhí)掌官軍,實際卻是其下屬代勞,一個多月,這些人多半已經(jīng)擁戴林阡,官軍之權(quán)名存實亡。所以丘崈的擔(dān)心真不錯,短刀谷在經(jīng)歷了一番動蕩之后,最終還是落在了他林阡一個人的手上!
丘崈臨走前告訴郭杲的那番話,確實令郭杲在谷中安插了不少心腹,很可惜那些心腹都順勢而行心思全部倒向了林阡,而郭杲從興州軍中陸續(xù)抽調(diào)人馬進(jìn)駐谷中,更是送羊入虎口給予林阡直接往上吞噬的好機會。這一切,當(dāng)然都是潛移默化的,卻根本又是根深蒂固的。
“主母這回可真是不懂事呢,你看,主公都忙成這樣了……”楊夫人嘆了口氣。楊致誠趕緊捂住她的嘴,心思比她要細(xì):“勿再說主母不懂事,免得火上澆油!”楊夫人乖乖點頭。
“主母不回來,我和輕舞的婚事可怎么辦啊!主公殘忍啊!”孟嘗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