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瞬便到六月中旬,川東形勢在林阡的意外出走后驚人地未起波瀾。滯留南宋的金國南北前十,亦如預(yù)測走勢徹底分裂為兩個派別。
期間,北前十人馬秘密由川東分批抽調(diào)回慶陽、鳳翔、臨洮等地,而南前十則著力于繼續(xù)潛入川東,因此人數(shù)不減反增。
這番變動,在外人或下屬看來當然不解,唯楚風流、軒轅九燁、陳鑄幾人能夠看透,這是他們的王爺在戰(zhàn)術(shù)上的一次調(diào)配:北前十將跟從二王爺主攻陜西越野山寨磨煉本領(lǐng)、建立功名,而南前十則效忠小王爺繼續(xù)潛伏南宋,同樣是建功立業(yè),卻也在考驗小王爺?shù)男闹尽?p> 因材施教,為兩個截然不同的兒子選擇了陜西和川蜀兩塊情勢相異的戰(zhàn)地,也同時給他們安排了兩條需要各自跋涉的王者之路,誰通得過考驗誰就將贏得煊赫軍功和無上地位——完顏永璉可謂用心良苦。
南北前十在這種勢力的此消彼長下,本來便有芥蒂,如今更加生疏,幾乎不通往來。關(guān)系一旦惡化,金南陣營中,也就只有詭絕陳鑄還可以厚著臉皮,頂著重重壓力和金北保持會面交流了。當然了,對于可能存在的非議,陳鑄陳將軍根本不以為然。
“陳將軍,現(xiàn)在可成了南北前十外交上的橋梁了?!背L流見到陳鑄之時,語氣之中不無對金南人勢利嘴臉的諷刺。
“我見王妃的人馬似乎已經(jīng)撤得差不多了,是否立刻就回金了?”陳鑄摸摸后腦勺笑,坐在她身旁石凳上,與她一起注視著山中景象。山澗間夏花絢爛,樹蔭下亂紅紛飛。
“他們走他們的,我要留下來,等林阡回來?!背L流嫣然一笑,這舉世無雙的氣質(zhì),輕而易舉就在嫵媚和瀟灑間迷失,貴氣與嬌柔里混淆。這句回答乍聽之下真是任性,淘氣得讓陳鑄幾乎窒息?;沓鋈チ?,就算是被南前十的口水淹死,也要多多地滯留在這里只為見她!
“唉……林阡他……走得也真有點離譜呢?!标愯T說。
“世間又有幾個人,能在他年輕的時候,驕傲地把自己的功名破壞呢?!背L流悠悠嘆,“也許,是不想站在純粹靠鮮血得來的功業(yè)上吧。”
“???”陳鑄一怔,不解。
“小王爺他,近來還好嗎?”楚風流不答反問。
“王妃何以會問他好不好?”陳鑄一愣。
“南前十都是些資格老的前輩,有時難免會倚老賣老,甚至不肯服從小王爺。小王爺他又實在不喜歡侵略,有時候仁慈些了,難免要引起南前十的不滿?!?p> “王妃一語道破?!标愯T嘆了口氣,“南前十是有點棘手,常常跟小王爺有分歧。沒辦法的時候我只能把王爺搬出來鎮(zhèn)著他們。”
“年紀輕輕就擁有了一個無上的地位,別人卻想借著這個名聲這個威望做些違背自己原則的事——唉,小王爺這個處境,跟林阡還是有點相仿……”楚風流淡淡說,“可惜,林阡卻沒有林楚江庇護,甚至林阡的觀點還跟林楚江相悖。不再是子承父業(yè),也不可能存在君權(quán)神授,林阡他……走了一條很艱辛的路啊?!?p> “看來王妃早已經(jīng)預(yù)感到林阡會走了?”陳鑄敬佩的語氣。
“談不上預(yù)感到,但隱隱有些理解。他的走,不能從表面上看。我想,他的潛意識里,出走有更深一層的目的,可能是向那些資格老、執(zhí)拗著妄圖扭轉(zhuǎn)他態(tài)度的所謂權(quán)威們施壓,或者說,是他對這些人忠心的考驗。”
“那風流為何不出手,借機去消滅抗金聯(lián)盟?”陳鑄奇問,“其實,最近有人找過我們合作,他們……也應(yīng)當找過你們吧。”
“我沒有那么傻?!背L流一笑,“林阡的走,是為了消除矛盾,而非真正拋棄。這個時候的聯(lián)盟雖然無主,但林阡聲威還在,他那群死忠,一定會有前所未有的榮譽感幫他捍衛(wèi),而天驕徐轅等人,亦會因為把他逼走的愧疚感而幫他堅守。雖然聽說沒有留書,但好像他們都覺得并無所謂,可見林阡與其盟軍,保持了一直以來的‘絕對互信’,他們?nèi)耘f是、甚至更加牢不可破……此外,對于我們來說,林阡的出走尚待斟酌,也未必不是疑兵之計?!?p> 見陳鑄不答話,楚風流繼續(xù)說:“這樣的情勢下,我們的敵人比以往還要可怕,現(xiàn)在去等同于以卵擊石,稍微有點頭腦的都應(yīng)該繼續(xù)蟄伏,養(yǎng)著實力不出手,等林阡從暗轉(zhuǎn)明。傻子才自不量力去找死?!?p> “這個……呃……也不都是傻子吧……”陳鑄看她一打一大片,又不好反駁,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怎么?南前十有人想要出手?”楚風流這才發(fā)現(xiàn)他窘色。
“唔……反正最近在擴充中,無論如何,值得試試……莫被人說我們膽怯了,萬一中了空城計,豈不損失了一次好時機?”
“金南果然小人比較多?!背L流微笑,說話從來不收斂。
“呵呵……”陳鑄圓場著笑,“對了,軒轅大人呢?很久不見他了啊?!?p> “他去想林阡到底去哪里去了?!背L流說,“好一個林阡啊,最后還是得我們來揣度他……”
川東。六月十五日。
維持了十日之久的和平終于被劃破,一些妖魔似乎聞味而行事,挑準了抗金聯(lián)盟最薄弱的一處駐地攻擊。所幸援軍及時來助,將趁夜偷襲的這一路敵人圍了個水泄不通,最終盡數(shù)收伏。
審問之下才知,這群敵匪來自金南第四的柳峻麾下。人數(shù)雖多但戰(zhàn)力平平,應(yīng)當只是試探性襲擊。十六、十七兩晝夜,柳峻果然又數(shù)次加派人馬在祝孟嘗、楊致誠、向清風處接連引發(fā)戰(zhàn)亂,然而都未嘗到甜頭。
柳峻大失所望的同時,亦被楚風流那句“傻子才自不量力去找死”戳痛,只能懊喪地找到蘇慕離藏身之地說出不想再合作,這樣下去費力不討好、送羊入虎口,雖然自己很想毀滅抗金聯(lián)盟,但現(xiàn)在儼然不是最好的時機。
蘇慕離目送他遠去,不免也有些心灰意冷:“本來希望林阡的不告而別能引發(fā)沖突,結(jié)果他的盟軍空前團結(jié),金北不為所動,金南竟這般反反復(fù)復(fù)……”捏著手中林阡的留書:“琢磨不出他的用意,這留書就像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哥哥。”蘇慕霖極度想給他分憂,“其實也未必啊。這兩天金人去侵擾盟軍,我聽說徐轅很是焦慮,他對柳五津說,‘金人開始行動了,難道此刻林阡還覺得自己的離開不會引起后患嗎’……而且據(jù)說,徐轅還暗中調(diào)用了‘海上升明月’的人馬開始在各地尋找林阡?!?p> “是真是假?徐轅他,不可能這么沉不住氣?!碧K慕離不相信這個說法,一開始幾乎沒有在意。
“真的。大嘴張說,徐轅跟別人不大一樣,徐轅好像有心魔?!碧K慕霖說的同時,蘇慕離陡然一驚:“心魔?!”
“嗯?!碧K慕霖見哥哥突然精神振奮,開心地點頭。
“我好像……忽略了最本質(zhì)的一點啊。”蘇慕離又捧起留書,“林阡的出走,不該從后果下手,而該從起源下手才對……林阡他……是徐轅逼走的……”
“而且林阡和徐轅的意見分歧,好像出在盟主的身上?!苯?jīng)蘇慕霖這么一提起,蘇慕離忽然也覺得吟兒為什么會和林阡一起走有可疑之處:“對,對,慕霖你繼續(xù)說下去!”
“從我這里看,是因為徐轅對盟主不滿,林阡才一定要把盟主帶走,哥哥你想啊,若非徐轅那么大的阻力,林阡怎可能寧愿放棄了大婚離去?”蘇慕霖說,“很可能盟主在某一件事上主導(dǎo)了林阡,而徐轅覺得林阡是錯的,所以把氣撒到了盟主的頭上……也正因如此,久而久之,‘林阡和盟主一起走’,就成了徐轅的心魔。”
蘇慕離的眼中泛出奇異的光:“慕霖,你真是個天才!都教你說中了!一定是這樣!這封留書,不是雞肋,太有價值了?!?p> “哥哥,怎么?”
蘇慕離面容扭曲地將留書攥緊:“既然他林阡一下子留了十幾個去向,那我們便把這十幾個去向全都散播出去!”
“全都散播出去?”
“投其所好啊——好好地觀察徐轅最怕的是哪一個去向,然后大肆渲染那一個去向。”蘇慕離哼了一聲,“每一個地方都可能有林阡想要聯(lián)絡(luò)的勢力,可是每一個地方因為有鳳簫吟一起,就可以被我們描述成他們想要避世隱居的地點!”
“避世隱居?”蘇慕霖一愣。
“不錯,‘避世隱居’。誰教林阡一定要帶著鳳簫吟一起呢?”黑暗里,蘇慕離雙目如夜狼,“哪里都有戰(zhàn)場,哪里也都會有世外桃源。林阡,我猜不透你,還怕攪不渾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