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零零散散,白衫少年獨自倚石,默看天邊月。
也許,他和那個叫林阡的少年真的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是命運嗎?它沒有辦法用常理來鐫刻這份情,所以只能通過思維錯亂、時空混淆……
零落的片段在記憶中穿梭來去,全都是碎片,無法拼接,卻真的有些事情有些話,一想起就被扎一次。
“我不是你兄弟,請不要打擾我的生活!”如果這句話脫口而出是因為沖動,那么,為什么說出口之后,脈搏會跳得很急,心虛得想喘息?也為什么,竟預感到林阡他會因為這句話而憤怒,強迫自己收回這一句???其實,自己潛意識里很清楚,“兄弟”這兩個字,是林阡的逆鱗,是林阡的隱痛,是林阡最在乎最不能容忍被否定的關系?然而,自己在否定的時候,分明還夾帶了一種莫名的愜意,像報復一般的快感……
蓬松的記憶忽然有了一線繃緊,一句類似的話猛然懸浮心頭:“有本事就跟我搶女人,管我們是不是兄弟!”他驚醒,太清晰,像昨天發(fā)生的一樣,可是這句話發(fā)生的情景屬于黑夜,再回憶下去,卻宛如被水淹沒的窒息……
這句話,是我向他說的嗎?他,要搶奪我的女人?而我,竟然要把女人讓給他?“管我們是不是兄弟”,最關鍵的應該是這一句吧,他像今天一樣被觸怒,緊接著,緊接著發(fā)生了什么?
宋賢生硬地回味著,吳越在臨走前諷刺的一句:“只有藍玉澤那樣的女人,才值得林阡和宋賢爭搶!”藍玉澤,林阡和宋賢爭搶,是林阡去和宋賢爭搶啊,結(jié)合自己的那句“有本事就跟我搶女人”,他近乎肯定,身為盟王的林阡,竟為所欲為來搶兄弟的女人?。?p> 可是,她真的是我的嗎?
今天林阡的身邊,沒有一個是她,她,藍玉澤,她在哪里,長了怎樣模樣,我夢境里那模糊的人,她如果真是我的女人,我不可能每夜都只夢見她的背影,她從來沒有轉(zhuǎn)過身來、面對我……
“對不起,我只是……不想看見你再被他傷害……”這時候,慕容荊棘幽怨地走到他身后,他不忍責她。
“其實,我已經(jīng)明白了我和他的關系,我們曾經(jīng)是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們愛上了同一個女人,反目成仇?!彼麌@了口氣,被記憶誤導,他始終想反了方向,顛倒了他和勝南的位置。
慕容荊棘一怔:“你要離開我,回去他身邊?”寂寞臉龐,兩行清淚,教他如何敢傷害。
“不,我沒有想過要回去?!彼炱鹚碾p手緊握,溫柔地說,“不管從前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在我愛的是棘兒你,我既答應要保護你,就一生一世在你身邊……可是,鏟除淫(和諧)魔不光是他林阡一個人的事,我探了這么久的路,就是為了殺了那淫(和諧)魔。之前不與聯(lián)盟交道,是以為我們是陌生人不相往來,也不愿為棘兒你節(jié)外生枝,現(xiàn)今懂了個中聯(lián)系,斷不會逃避他們,不管之前林阡到底對我做過什么,我都不會袖手旁觀?!蹦饺葺p輕點頭,宋賢的意識,隱隱還是不愿背叛林阡……
“不過我答應你,事情結(jié)束之后,我和他們就不會有任何瓜葛?!?p> “就一輩子,與我在慕容山莊?”她眸子里閃出受寵若驚。
“我聽你說了半年之久的姑蘇,早就有了想去的沖動。”他笑道。
“這邊事情平定了,那邊的事情,恐怕也會有困難……”慕容荊棘垂眸,卸去往日冷艷,襲上一絲柔弱,安靜地靠在宋賢懷里,喃喃道:“宋賢,宋賢,我原先便不將所謂臉面、所謂貞節(jié)看得多重……只要得到你,得到你……”
“不要去想困難,想一想去夜半楓橋,聽著鐘聲賞月是不是也很不錯?”宋賢仍舊輕松地笑著,他總是沒有像她這么多的煩惱,她喜歡他的簡單。可是,表面安靜的慕容荊棘,心里卻百折千回——宋賢啊宋賢,其實,你去過夜半楓橋啊,賞月,你和她在平江賞月,她曾經(jīng)說過:“真的很憧憬臨安那地方,西湖上賞月,也許是另一番景象呢……”我慕容荊棘真是愚蠢,時隔這么多年,連情敵無心的一句話都還記憶猶新……可是,你最想去的地方,一定不是姑蘇,而是臨安……
“你……竟不想知道,你夢里,那個常見到的白衣女子?”她禁不住顫聲問,她刻意沒有穿白色,以在聯(lián)盟維持她可憐得卑微的尊嚴。
“藍玉澤……也許,是我這一生永遠觸碰不了的一個夢吧……”他深情地凝視她,“棘兒,世上誰對我最真心,我不會不清楚?!?p> “既是這樣,那便答應了林阡,事情解決了,我們立即動身回姑蘇?!蹦饺萁K于如釋重負:藍玉澤,我就這樣,得到了一個世上最優(yōu)秀的男人……你輸了……
宋賢心頭僅剩下一絲困惑:林阡,林阡……這個名字,其實并不是那么熟稔……
他總是不記得,多年以前,那個男人并不是叫做林阡啊……
也是多年以前,大金的諸多高手,沒有誰能想到,有一天飲恨刀林阡,會令他們個個談之色變。
或是潛能,或是機遇,總而言之都是奇跡,拋開他在巔峰期的事業(yè)鼎盛不談,在他壓力排山倒海的低谷期,他一路狂掃,倒下的竟還是一大片敵人。
軒轅九燁、解濤、楚風流與薛煥會合之夜,方知薛煥也已經(jīng)和林阡狹路相逢過。為何薛煥沒有為林阡破格出刀,反而借機離開不了了之,饒是軒轅和楚風流也難以理解,想探問,卻不知該怎么探問個中緣由——與薛煥這樣一個最真最直接的一個人交談,他們卻無奈地必須用最假最轉(zhuǎn)彎的話,薛煥,他的真性情不是武器,可是建立在金北第一威信上的真性情,著實令這些在江湖混跡多年遇事心眼不少的高手們難以應付。
楚風流于是輕聲地,裝作不經(jīng)意間提起林阡,并未指名道姓:“就像、又回去了當年,也是我們金北前四,也是有金南協(xié)助,當時是紅襖寨,現(xiàn)在還是這三個。”楚風流說罷,望著眼前薛煥,只嘆這王者的容貌,就像封印般天生就賦予了薛煥。
薛煥微微一驚:“還真是不錯,真的很像當年的情景啊,吳越、林阡、楊宋賢……只不過,其中有個敵人已經(jīng)由暗變明了?!彼实匦χ闯L流,“還是你眼光獨到,你當年說過,紅襖寨絕對不止吳越和楊宋賢兩個人,暗處的敵人最危險。”稍帶不滿,他嚴厲地問:“現(xiàn)在的情勢比當年明晰,為何我們的戰(zhàn)績還不如當年?”
“因為當年的他,還沒有遇到飲恨刀,有實無權(quán)。”軒轅淡淡地說,“煥之,你我二人都曾或多或少與他有過接觸,你應當比我要了解他得到飲恨刀之后的變化?!?p> “哦?”薛煥有了些興致,“你看出了什么變化?”
“他在山東的時候,刀法雜糅,喜好用刀使劍術,刀法比平常人快。可是,重遇他,覺得他的刀變慢了,境界在拓展,氣勢在擴張。刀慢了,可是刀路更難以預料?!?p> “那不是刀慢了,而是刀路滿了?!毖ǜ爬ㄖ庌@的話。
楚風流一聽,亦覺如此,笑著說:“真有幸我們是他的敵人,在這種情形下,不做他敵人,可能光芒都被他掩蓋?!?p> “可惜他現(xiàn)在,還是不足以挑戰(zhàn)我?!毖ㄕf畢,軒轅等人皆一怔,原來薛煥并不介意提起白天的事。
“為何煥之不愿出刀?以他現(xiàn)在的實力,難道還不配?”軒轅問。
“等他哪一天,對恩怨能一笑置之了,才可以挑戰(zhàn)我?!毖ㄕf,“以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即使能勝了我也沒有用,他要的,并不是打敗誰,而是找回他自己。這個坎,都是九燁你的計劃引起的,他一時半刻過不去,過不去,就沒有資格挑戰(zhàn)我。”
軒轅點頭,薛煥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我也清楚他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這種‘我精神很好你來打我吧’的狀態(tài),等敵人精疲力竭,他才恰到好處,可是敵人奄奄一息時,他正巧體力最旺盛……這個狀態(tài),沒有對手,自己卻也難自控,他明顯不能忍受?!毖ㄈ缤星猩砀惺?,黯然壓低聲音,“當你對一件事不能忍,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接受它,一是超越它?!?p> “我當然,是要讓他接受。讓他永遠地停在這里。”軒轅柔和的語氣。
“現(xiàn)在他得遇楊宋賢,很可能會找到魔門的路?!毖ㄌ絾?,“你又將如何行事?”
“他不會那么快。”軒轅一笑。
“拖住他,是用那名叫云煙的女子?還是用柳峻轉(zhuǎn)移他視線?”楚風流疑道。
“暫先都不用。”軒轅冷笑,“王妃,這次是與他正面較量,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p> “哦?那我便等著你的好消息?!毖◣е蕾p的笑容,“九燁,風流,你二人合力,不可能拿不下他?!?p> 解濤名義上在旁聽著,卻一直沒有吭出一聲,此刻看他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知道再也無路可逃,微微一顫,軟綿綿的任由宰割的眼神,惹人憐惜。
“子若,你隨我來?!毖ǖ男θ堇铮嬲颂鄬櫮?。
解濤不敢怠慢,隨之而去,背影優(yōu)雅,卻明顯可憐,楚風流與軒轅斂色看著這荒謬一幕,其實,這么多年,本應該習慣不該問的不問,也不太愿意理會別人的人生。
相視一嘆,楚風流輕聲說:“真想看看,薛煥和林阡的比試,究竟誰會被誰斬落馬下?!?p> “原來你更希望我不插手,讓林阡恢復心態(tài)去挑戰(zhàn)煥之?”他蹙眉。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天驕大人怎么說,我就怎么做?!背L流淡然一笑。
?。牐?p> 流蘇帳外,香燭紅。
易裝容,解濤盛妝華服,只為了給另一個男人玩味。
他何嘗喜歡冗長的衣裙在身后累贅,珊珊細步,絳色點唇,桃花面,柳葉眉,那些,本應都屬于女人啊。他曾經(jīng),也想追求的女人……
薛煥,每一次都以不同的要求安排他的服飾裝束,甚至于發(fā)髻唇色,都由薛煥欽點,一旦有不如意,薛煥會毫不掩飾地露出專(和諧)制兇殘,勒令他怎么做怎么表現(xiàn)……而他,金北第三的狂詩劍,何以就漸漸屈服,何時已經(jīng)不再反抗,任由薛煥把他當成閑暇時的玩物,滿足薛煥這個病態(tài)的嗜好,從來沉默,從來溫馴,從來卻膽戰(zhàn)心驚。
正襟危坐,等候薛煥回來,強打精神,卻難改倦意——薛煥突然離開與賀若松等人議事去,這個變故,并沒有解救解濤,反而更將他懸吊……
不知過了多久,才終于察覺到身邊有了薛煥的氣息,驚恐地明白,自己剛才,因為太困倦真的睡了過去。他知道薛煥正在俯瞰他的臉,他也知道自己根本可能又一次惹惱了薛煥,他卻真的不敢睜開眼面對薛煥,只能繼續(xù)假裝熟睡。
“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
解濤忽然聽到薛煥喃喃念著這一句,迷迷糊糊中,看見薛煥面上帶著些許欣賞的笑,陡然間才感覺全身放松的舒適:薛煥沒有發(fā)怒,薛煥沒有發(fā)怒……
他明明不應該這樣弱小,他是狂詩劍,他出道的那一年連挑金北多少高手,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第三啊……只是比之同類,他有纖細的腰肢,嬌柔的軀體,精致面容,明眸皓齒,如果這也是錯的……
薛煥要抱著他才可以入睡,薛煥強硬地攬上他的腰已經(jīng)習慣成自然,薛煥第一次碰觸他的時候笑著說,有了你,何必還要天下的女人,他以為是玩笑,結(jié)果不是……
他,解濤,宛如深陷沼澤,醒來后,就再也沒有睡著,聽著薛煥輕微的鼾聲,他驀然有種想哭的沖動——真是沒有出息,薛煥說“你隨我來”,你為什么就緊隨而上,你竟在你心儀的女人面前那么窩囊,解濤你真是丟臉,你早就沒有臉再見風流。
還記得,“男兒相貌當如是”,是風流說的,風流曾經(jīng)激賞過他的相貌,可是現(xiàn)在,他除了相貌之外,已經(jīng)沒有什么值得給風流呈現(xiàn)了……
生命里,只剩下一個男人的聲音:“你解子若,從此以后再也離不開我薛煥?!薄白尤?,你隨我來?!薄白尤?,還是檀色比較好看?!毖ǖ乃忻睿騺砟鎭眄樖堋棵康竭@個時候,除了強烈的羞恥感和罪孽留下,他根本沒有反叛的力氣。
天明之后,他帶著破碎的心情和憔損的容顏,在金軍的守衛(wèi)中漫無目的地走,竟有人比他還要早,站在路口仿佛等他,楚風流。她似乎也沒有睡多久,卻比任何人都容光煥發(fā),幾乎沒有誰可以做到像她一樣,俊逸的同時保持嫵媚。
她靜靜地看著解濤,眼光中明顯是擔憂居多,卻化之為一笑,上前來:“虎質(zhì)羊皮?!笨偸求w恤人意,說的話一直是鼓勵。
解濤一愣,悲哀地搖搖頭:“在薛煥面前,我只是任憑糟蹋的羊羔,沒有一絲虎的資質(zhì)?!?p> 楚風流微笑否決:“這世界就是這樣,沒醉的人強說自己醉了,醉的人硬說自己沒醉,沒有才干的人愛現(xiàn),有才的人喜歡藏掩。你一向都是深藏,不壓迫到極限,就沒有爆發(fā)的動力?!?p> “但愿你說的那個,真的是我。”他心情,才略微有些好轉(zhuǎn)。
“我和天驕大人將去魔村部署,王爺這里,還需要你來保護?!?p> “珍重?!苯鉂┯惨恍?,他也感覺到風流說的不錯:事情跟當年一模一樣,主要的敵人還是林阡吳越楊宋賢,唯獨有一點卻變了——當時的風流,是大王爺?shù)男膼?,現(xiàn)在,卻是二王爺?shù)囊栏健膫b骨柔腸,禮賢下士,正補了大王爺?shù)牟蛔?,而聰慧?zhèn)定,魄力奇?zhèn)?,正是二王爺之缺憾。風流,當年的我,真不應該不自量力,真不應該想入非非,喜歡一個人,竟忘記尊重她,我現(xiàn)在,終于得到了報應,只能夠遠遠看著你,卻站在一個霸占我的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