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也許簡單,也許神秘
這些天,前來海州討伐岳風(fēng)的人越來越多,江湖變得很熱鬧,事態(tài)于是更嚴(yán)重——
“岳風(fēng)他娘的敢搶撫今鞭、綁架妙真、分裂我們紅襖寨和小秦淮,他的死期到了!”分舵的弟兄錢爽,義憤填膺地說著,好像要親自上蒼梧山去把那岳風(fēng)大卸八塊,“為了妙真,鞍哥顯然要去!先把妙真找回來,再把岳風(fēng)的頭砍下來當(dāng)蹴鞠!”
“除了鞍哥,是不是還有很多的江湖領(lǐng)袖要來?”勝南憂慮地問。
“是啊,好像還不少!目前我知道的,就有短刀谷、咱們、小秦淮、沈家寨,還有洞庭沈莊、慕容山莊。這么多人,肯定能干掉岳風(fēng)那奸細(xì)!”
茲事體大,勝南真的不得不插手——至今為止,包括岳風(fēng)的親人在內(nèi),沒有一個人,站在岳風(fēng)的立場上為他說過一句話,勝南難免覺得蹊蹺:難道這個人沒有朋友?勝南擔(dān)心楊鞍柳五津等人出事,也擔(dān)心岳風(fēng)有性命之憂……
“岳風(fēng)是奸細(xì)?我看那張夢愚和李辯之才是奸細(xì)!”云煙輕聲說,錢爽不由得一怔,啊了一聲。
“單憑他們兩個,能把岳風(fēng)誣陷到那種境地去?還牽連這么多江湖領(lǐng)袖?事情不止表面這么簡單,背后一定有更危險的人在,看來我得出海去一趟?!眲倌系脑挸隹冢X爽再度啊了一聲:“你在說什么啊勝南?難道你,你支持岳風(fēng)?!”
“是,不能讓金人得逞,我要去蒼梧山,在鞍哥和柳大哥之前找到岳風(fēng),不可以讓他蒙冤?!眲倌险酒鹕韥?,“爽哥,如果玉澤和宋賢來了,麻煩你告訴玉澤我出海去了,讓她留在這里等我回來?!?p> 錢爽驚詫地點頭:“不可思議啊勝南,你怎么會覺得,岳風(fēng)他是好人呢?”
勝南一笑:“因為我見過他,他的為人,不像是可以當(dāng)奸細(xì)的那種。”
“勝南我陪你一起去?!痹茻熭p聲說。
“不必了吧,你也先留在這里,等我的消息?!眲倌舷肓讼?,“你長途奔波了半個月,總要休息休息,不然會吃不消?!?p> “不要,那樣會百無聊賴,而且你一個人出海,夜里寂寞了可怎么辦?我最怕你萬一難受起來又燒紙,把船燒著了……結(jié)果還沒來得及見到岳風(fēng)自己就葬身大海?!痹茻熾m是開玩笑,內(nèi)在的關(guān)心卻溢于言表。
“那……好吧,主要還是怕你百無聊賴,胡思亂想?!眲倌闲χ饝?yīng)她。等她回屋去,只剩下錢爽和勝南兩個人的時候,錢爽微笑著拍拍勝南的肩膀:“小子,好福氣啊,這么孱弱的一個姑娘,陪著你天南地北闖蕩,你可要好好珍惜?!?p> “爽哥你放心,我會保護她。”
?。牐?p> 傍晚,往磅礴霧氣里尋找蒼梧,云煙舟行半途,便昏昏入睡,倚著勝南的肩睡著了,她在睡夢里,很悠然,很幽靜,令勝南不忍心去打擾。
勝南向四周眺望開去,那浩瀚廣袤的蒼穹上,浮云變更,如野馬游龍,凝煙聚沉,塵埃雪花。遠(yuǎn)方的岸早已化作一點,山脈也只剩下青黑色一筆,一切,像已經(jīng)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近處是水,遠(yuǎn)方是浪,再遠(yuǎn)些是海,如果他孤身一人,他會覺得孤寂彷徨、欲哭無淚,因為這個世界,好像整體都是虛幻的,可是,有云煙的陪伴,勝南心里不免一陣踏實——
她進入自己的生命,和玉澤的方式不一樣,玉澤是一見鐘情的那種愛,而云煙,和她的情感很微妙很輕淡,似乎是某種……心有靈犀,可以粗茶淡飯卻一樣驚心動魄。其實他明白,當(dāng)自己對沈延有歉疚的時候,對云煙的感覺,就已經(jīng)超過了普通朋友……
然而現(xiàn)在,玉澤還沒有出現(xiàn),想什么都不公平。勝南在心里輕嘆,曾經(jīng)答應(yīng)了玉澤要保護她,承諾到現(xiàn)在還沒有開始兌現(xiàn),只希望自己能最大限度地不教云煙傷心。
?。牐?p> 別九州,極天仙境。剛剛登陸,就發(fā)現(xiàn)這座島上風(fēng)很大。血色降臨在蒼梧山境內(nèi),海島上都有些橙紅。
狂風(fēng)卷起云煙的發(fā)結(jié),她耳后的紫色絲綢隨風(fēng)而滑,一頭長發(fā)跟著那紫色一并垂落下來,云煙忽然哎呀一聲,花容慘淡,玉手托額,倚石而立,似是有些站不穩(wěn),勝南驚覺:“怎么了?”云煙臉色蒼白:“我……我頭暈……”
勝南伸手去觸她額,再來試試自己的:“一定是風(fēng)太大你受了涼……可帶了藥在身上?”
“好……好像獨獨把那忘了……”云煙疼得淚流不止。勝南察覺到她痛苦的樣子,心里真是不忍——其實她完全不必和自己一起吃這么多苦,這個時候她完全可以在建康安穩(wěn)地生活,或者就算來了海州也可以先留在城中等他回去,可是她陪他一起為的是什么,只為了他不要孤單一個人!
可他卻只能看著她痛苦而不能救她,不禁心急如焚,一邊左顧右盼尋找人煙一邊情不自禁地說:“若是我可以替你頭疼便好了!”
云煙一愣,滿足地看著勝南背影,像大旱中的一滴甘露,再疼都無所謂,“勝南,你要是替我頭疼了,我哪里背得動你?”說罷臉一紅,笑起來。
勝南不是傻子,聽清楚了轉(zhuǎn)過身,笑著奉命將她背起來:“要不你先睡上一覺?我估計那邊有人煙,等你醒過來的時候,我保證你已經(jīng)睡在客棧里了?!?p> “好?!痹茻煖厝嵋恍?。
就在趕路時分,陽光已經(jīng)變得很稀疏,風(fēng)依舊流動很快,遠(yuǎn)方還隱隱傳來一種微弱的曲調(diào),那音色不似簫不似琴,勝南一喜,循聲奔過去,曲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好聽。
撥開木叢,他聽到那婉轉(zhuǎn)樂聲傾訴的一曲,正是耳熟能詳?shù)摹而P求凰》。勝南意識到人煙不遠(yuǎn),而背上云煙呼吸漸漸平和,他心情明顯不像剛才那般糟糕,即刻順著這樂聲走到叢林盡頭?;募畔В《氖且粭l涓涓溪流,連綿伸至遠(yuǎn)處,在勝南站的地方,恰恰是岔道口。
一只小船從上游輕流漂下,依稀可見幾個少女,她們一個個樸素裝扮,卻給這冬季山水添了些許靈動,尤其是中間那一個,曲子便是由她吹奏的。她一停曲,勝南就看清楚了這樂器,竟是一片樹葉。勝南不由得驚嘆不已,想不到她可以銜葉吹出琴曲的一絲感覺。
那些少女并未注意到勝南,全和這銜葉少女打趣:“闌珊妹妹想求誰?。俊痹俳恍?,勝南看見這少女的臉蛋,在這群少女之中,顯然是她最出眾,身姿綽約,楚楚動人,難得還保留一份恬靜和單純,和她的名字很般配。
闌珊面上一紅:“姐姐們又在尋我開心了!”姐妹們立刻起哄:“臉紅了!”“闌珊長大了!”闌珊想岔開話題,回過頭來碰巧看見溪邊的勝南,低聲驚呼:“那邊有人。”
那些姐妹們循聲而來,都是友好親切的目光,勝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抱歉,在下不是有意要聽,只想請教姑娘們,附近最近的城鎮(zhèn)和客棧?!蹦侨汗媚飩兓卮鹆藙倌?,闌珊輕聲問:“那位姑娘是不是正在發(fā)燒?”
勝南一驚:“是啊,姑娘一眼就可以看穿?姑娘莫不是精通醫(yī)術(shù)?”有個少女似乎是她們的首領(lǐng),她使了個眼色,船便靠岸來接勝南和云煙,勝南感激地上船去,云煙微微醒轉(zhuǎn),從勝南背上下來,對闌珊說:“姑娘銜葉而歌,著實好聽?!蹦巧倥婈@珊羞澀不言,笑著替她答:“姑娘過獎了,闌珊都快不好意思了……”
闌珊微微一笑:“姑娘放心,小女子研究醫(yī)術(shù)多年,熟悉各種各樣的病癥,你若是不嫌棄,和我去一趟山莊如何?我來幫姑娘治病?”云煙喜道:“好啊……”精神驟然好了許多。
少女們笑著說:“闌珊是蒼梧山最有名的大夫啊,聽說過她名號嗎?逐月神醫(yī)!”勝南略帶感激和敬佩地望向闌珊,她給人第一印象是文靜寡言,但是簡簡單單、與世無爭,干凈得不涉塵世、一塵不染。闌珊身形還未完善,含苞待放的年紀(jì),卻是這仙境里,最湛藍(lán)的色彩。
?。牐?p> 石泉漱瓊瑤,纖鱗或浮沉。不覺舟移,只感水滑。
勝南看云煙心理作用精神大好,放下心來坐在她身邊,忽然想起了什么——逐月神醫(yī)!這闌珊姑娘來自逐月山莊,而且,張夢愚和李辯之在黃天蕩的時候依稀也提起過“闌珊”這個名字,勝南不由得心下一喜。
卻聽得那長侍女問:“闌珊,剛剛問你的話還跑題了!鳳求凰啊……”闌珊羞紅了臉:“你們再敢胡說我就去告訴少爺把你們逐出山莊去……”長侍女調(diào)侃:“喔?難道是少爺?”
云煙看到闌珊的嬌羞模樣,幫她岔話地問:“逐月山莊,是不是姓張的人統(tǒng)治?”“姑娘何以知道?”闌珊點頭。
云煙嘆了口氣:“你們家少爺我也見過,只可惜沒有一個少爺?shù)臉?!?p> 侍女們臉色均是一變,闌珊的臉上——如果勝南沒有看錯——閃過一絲笑,那感覺說不清楚,似乎是一種得勝的笑意。
那長侍女問:“敢情姑娘和我們山莊有過節(jié)?”
勝南立即解釋:“姑娘多心了,在下只是在此過路,并無他意?!痹茻熾m然很多方面聰慧過人,可是走江湖還缺少些必備的防范意識。
長侍女瞟了兩人幾眼:“闌珊,帶他二人從后門進去,千萬別被人瞧見,明日一早就送客。”云煙詫異地望著這個長侍女,她一臉嚴(yán)肅凝重,云煙這才知道是自己錯了,朝勝南吐了吐舌頭,闌珊趕緊道:“玉壺姐姐,他們……”
然而這玉壺用眼神表示了這決定不可辯駁,闌珊低下頭去:“可是,這姑娘病癥不輕,一天之內(nèi)不適合遠(yuǎn)行。”玉壺嘆了口氣:“你小心著點……”
勝南本欲詢問這群侍女莊中之事,但見她們神色表情,也知個個守口如瓶,心想為今之計,只有暫先潛入這逐月山莊、在首領(lǐng)們會晤之前把岳風(fēng)的事情弄清楚再說。
?。牐?p> 和這群侍女在山莊正門分了手,闌珊從一偏處選道,撐篙繼續(xù)替兩個遠(yuǎn)道之客引路。
闌珊是溪上的一道風(fēng)景,靜若沉璧,可以凈化所有的污濁。
“闌珊姑娘高姓啊?”云煙覺得這女子尤其不俗。闌珊嫣然笑:“我姓葉?!?p> “夜闌珊?這確是個有詩意的名字。”勝南感嘆。云煙嗯了聲:“對啊,比我名字好多了!”
葉闌珊疑道:“姑娘尊姓大名?還有少俠?”“在下林阡,她叫云煙?!?p> 闌珊沉吟片刻,笑道:“云姑娘真不知足啊,搶了一個虛幻縹緲的名字?!彼D了頓,嘆了口氣。
溪上籠罩了一層霧靄。
朦朧,徘徊。
后門與前門的差別——后門匾上的字跡明顯剝落了不少,“逐月山莊”四字隱隱約約透現(xiàn)出沉郁的悲壯。
這里還是能夠聽見風(fēng)、嗅到風(fēng)、感覺風(fēng)。
微驚,微香,微醉。
“這是海風(fēng),大海離這里不遠(yuǎn)……”闌珊解釋。勝南忽然想起了什么:蒼梧山的風(fēng)很傲骨……不知是誰跟他講過這句話,他想:也許可以說是“徹骨”吧……
忽然吹來一陣噼里啪啦的斷裂聲,似乎是有人在砍柴。闌珊上前去:“爹!”那砍柴人放下斧頭來,將手在身上擦了擦,笑著起身:“闌珊,回來啦?”因為他是闌珊的父親,林云二人不免也多觀察一些,他長相平庸,身材偏胖,小腹微凸,應(yīng)該也是張家的傭人。
闌珊解釋說:“爹,他們二人是來山莊治病的,可是玉壺姐姐怕節(jié)外生枝,不讓他們從前門進,所以……爹,咱們先收留他們幾日如何?”砍柴人木訥地看了他們兩眼:“好啊……”
得逐月神醫(yī)的對癥下藥和親自服侍,云煙的惡疾總算是有些許穩(wěn)定,不久便覺血脈暢順,安然睡去。
闌珊替她把一切打點好了走出屋來,看勝南在窗外仍舊不愿意離去,笑著說:“林少俠,尊夫人得的風(fēng)寒雖然來得快,去得也快,你不用太擔(dān)心?!?p> 勝南一愣:“葉姑娘誤會了,她不是在下的夫人……”
闌珊微微笑:“不是夫人也快是了吧?你瞧瞧,你手上全是汗啊……”
勝南臉上發(fā)熱,無言以對。
夜半醒來,不知道云煙怎么樣了……
勝南突然覺得有一種死的沉靜——這里是逐月山莊——一個曾經(jīng)與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地方,在海之外……
此時此刻,沒有誰值得自己信任,他單身一個人,在空曠的屋里,對著外面冷冷的月亮發(fā)呆。
“吱呀”一聲,門開了,對面屋子里踏出一個少女的腳步來——
葉闌珊!
勝南打了個寒顫——云煙會不會出了事?!
他莫名地害怕起來:這個葉闌珊,會不會是逐月山莊的一粒棋子,她想害每一個來調(diào)查命案的人……她害死了云煙?不然她怎么會深更半夜還這么詭異地出現(xiàn)!
他被這種胡思亂想嚇傻了。
可是,她不像啊,即使她一身幽靈的裝束,卻也是個善良的幽靈。勝南隨即覺得自己有點杞人憂天。
因為闌珊純凈如仙子。
她此刻一身白衣,站在如水的月光底下,癡癡地仰望天空,像在祈禱著什么,忽然間嘆了口氣,在懷中摸出了什么來。
夜深了,原本只聽見心跳聲。
驟即樂聲如流泉般潛入心田。她又在銜葉而歌了。
勝南費解地望著她:她不會是毒邪之人……可是她身上一定有事情……
她吹了一半,驀然停下,掩面抽泣起來。
風(fēng)吹過,吹落一群樹花,灑在水面上漂流。
勝南猜,她應(yīng)該是在思念著一個人。
她的母親嗎?
也許,她簡單,又也許,她神秘。
無論是簡單還是神秘,都源于逐月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