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府的這次晚宴除遍請成都府的名士,還請了各地官員和城中縉紳,連布政使司和蜀王府都派人過來,可謂非富即貴,沒有請柬進不去也可以理解。
吳節(jié)當時并不知道這點,在門口報書了姓名,說是要來拜會知府大人。
守在入口處的衙役見吳節(jié)做書生打扮,氣宇軒昂,不敢造次,客氣地說明緣由,又道,知府老大人有事耽擱,還要過些時辰才能過來。
吳節(jié)心中失望,本欲再問,一個奴仆模樣的人匆匆走過來。那衙役忙拉住問:“小陸,知府老大人現(xiàn)在何處,貴客們可都到齊了?這位相公還在這里求見呢!”
那個叫小陸的奴仆看模樣是知府身邊親近之人,笑著回答說不急,知府大人說了,此次盛宴若沒有彩云姑娘的琵琶助興卻少了些味道,等她過來之后再說吧。
“彩云姑娘要來?”吳節(jié)心中一動,上次在唐家,他雖然沒與彩云說過一句話,可自己斗詩時贏了吳倫,算是替她出了一口惡氣。
說起來,彩云可是欠了自己一個人情的。
這次宴會吳節(jié)沒有請柬,正要去尋彩云,看她能不能想個法子讓自己見到林知府。
明天就是府試報名的日子,再過三天就該進考場了,卻不能耽擱。
于是,吳節(jié)也顧不得同衙役多說,一拱手,匆匆告辭而去,當讓吳倫他們撲了個空。
來的時候,他就在漿洗街見到彩云的畫舫,應(yīng)該是朝這里行來。若從陸上趕去,只怕要撲個空。
吳節(jié)索性在望江樓邊雇了一條小船,催促著船家順著錦江朝西行去。
錦江是成都城的護城河,可實際上,從這里過去卻沒有城墻。成都乃是西南地區(qū)一等一的繁華所在,城市面積幾經(jīng)擴充,已經(jīng)越過了錦江,在南岸形成了一片繁榮的街市。
錦江主要由府河、南河兩部分組成。這一段正是府河,水淺且清,雖然已經(jīng)是黃昏,可低頭看去,依舊能看到水中碧綠的水草和來去嬉戲的游魚。再看看岸兩邊的房屋,藹藹炊煙,以及那座彩虹一樣橫跨兩岸的府河橋,讓人如同置身與一副古典山水畫中。
這段時間吳節(jié)一直在學中國畫,除了人物畫得極好,對山水也頗感興趣。中國畫中,山水高于人物,人物高于花鳥,一流的畫家大多以山水見長。
看到眼前的美景,吳節(jié)不覺將手舉在眼前,兩手的拇指和食指相互交錯取景,心中暗暗計較該如何選景。
這一框,正好將一條畫舫框了進去,卻不是彩云姑娘的那條畫舫又是誰?
吳節(jié)又驚又喜,忍不住大叫:“彩云,彩云!”在小船上手舞足蹈。
畫舫上站著一個丫頭模樣的女孩子,見有一個書生在小船上高聲呼叫彩云姑娘的名字,頓時厲喝道:“你這個登徒子胡亂喧嘩什么,居然追到這里來了?”
吳節(jié):“彩云姑娘可在船上,新津吳節(jié)求見。”
“在船上又如何,我家姑娘正在見一個貴客,沒空理睬你這種酸丁。”小丫頭冷笑一聲,兩船錯身而過。
畫舫頗大,行經(jīng)處卷起一團浪花,將吳節(jié)所乘的小船蕩得不住顛簸,船老大嚇得死死地將竹竿刺進河中的淤泥里,連聲喊小心了,船要翻了。
“啊,是吳節(jié)吳士貞?”從畫舫的窗戶處探出來一張清秀的面容,正是多日不見的彩云姑娘。
見到吳節(jié),彩云眼睛里閃過一絲不為人察覺的歡喜。
“嗨,是我!”吳節(jié)隨意地朝彩云揮了揮手,然后伸手在畫舫的船幫子上一抓,矯健地翻上船去。
彩云一驚,然后捂嘴偷笑。
彩云名頭極響,往來有鴻儒,談笑無白丁。別的士子們見了她,都故意裝出一副溫文爾雅謙謙君子模樣,試圖由此來打動她的芳心?;蛘邉e有所圖之輩,一拋千金,目光中卻有掩飾不住的欲望。
偏偏眼前這個少年見了自己就如同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友那般隨意地招了招手,然后飛快爬上船來。目光中除了歡喜還是歡喜,清澈透明,卻讓人心中一暖。
“你這人……怎么如此失禮,還讀書相公呢!”那個丫鬟臉變得難看起來,就要趕吳節(jié)下船。
彩云的聲音從船艙里傳來:“紅梅不要造次,這位吳節(jié)公子可是我的老朋友,還不快快請他進來?!?p> 隨著忿忿不平的紅梅進了船艙,卻見彩云正與一個四十出頭的清俊文士坐在一張小幾前。
小幾上擺著一副圍棋,已經(jīng)快下完了,正到收官階段。
這難道就是古代的青樓?
吳節(jié)心中好奇,同他預(yù)想的不同,這間船艙很是清雅,也沒多的家具,就一張小幾,幾個蒲團,墻壁上掛著一副山水畫,畫下面擺著一張古琴。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一個讀書人的房間呢!
“彩云見過吳公子?!辈试普酒饋硎┒Y,那個中年文士卻突然拉住彩云的袖子:“坐,下完這盤棋再說。不相干的人,理他做甚?!焙懿豢蜌狻?p> 吳節(jié)心中微怒,目光這才落到文士臉上。
這一看,心中大贊:好個英俊瀟灑的大叔。
這人身穿一件藍色棉布儒袍,也沒有功名,可渾身上下卻透出一股出塵之氣,猶如那山林隱逸之士般超凡脫俗。
可此人神色倨傲,看吳節(jié)的目光中隱約帶著一絲鄙夷。
彩云目光中帶著抱歉,吳節(jié)不欲使他為難,淡淡一笑:“彩云姑娘不用管我,先下完這盤棋吧?!?p> 就走到她身后,盤膝坐下,仔細地看起了棋局。
他這一陣陣在現(xiàn)實世界瘋狂學習,和棋院的職業(yè)選手們也下過幾盤指導棋,死得自然是異常難看。
不過,對圍棋他倒是有了極大興趣,也背了不少棋譜,據(jù)老師說,他的進步很大,已經(jīng)達到業(yè)余初段的水準。
來明朝這么長時間,還沒過古人的對局,也不知道古代圍棋的規(guī)則和現(xiàn)代社會又有什么差異,這次正好借機會就近觀摩。
看了片刻,吳節(jié)微微點頭:現(xiàn)代社會的圍棋棋盤是縱橫十七路,古代的是十九路,就這點區(qū)別,其他的好象沒什么不同??床试坪瓦@個中年文人的棋力也是不錯,同茶樓中那些業(yè)余棋手們差不多,也不知道在明朝屬于什么水準。若是換我上去,只怕也未必是他們的對手。不過,這二人的棋風偏軟,戰(zhàn)斗力還是不成??!
這一盤棋已經(jīng)下到快結(jié)束的時候,正在收官,二人旗鼓相當,一時也分不出勝負。
不過,那文人還是一臉的恬淡,但彩云卻微皺著眉頭,鼻尖上有幾滴汗水滲出。
彩云突然嘆息一聲:“玉立先生棋力深厚,小女子好象要輸了。”
那文士微微一笑:“恰恰贏了姑娘四目,你那副仇十洲的《寒林落雁》圖可就輸給我了?!?p> 彩云笑笑:“先生若要那副畫,盡管說話就是?!笨缮袂橹袇s帶著一絲惋惜。
仇十洲就是仇英,明中期第一流的山水畫大師,就書畫上的成就而言,比唐伯虎還高上半籌,只不過沒江南四大才子出名罷了。
“卻是可惜了,剛才這個劫材沒用好,否則可以勝兩目的?!眳枪?jié)忍不住將手指落在棋盤上,在一個位置點了點,說了幾步棋,最后道:“彩云姑娘的官子火候不到?。 ?p> 那個叫玉立的文士和彩云同時抬頭看著吳節(jié),又同時低頭略一沉思,然后默默將剛才那幾手所下的棋子揀起來復盤,并按照吳節(jié)的路數(shù)走了下去。
半晌,一局結(jié)束,彩云果然贏了兩目。
那文士有些驚訝:“小子你有些本事啊,來來來,陪我手談一局?!?p> “不了,不了,我還有事?!眳枪?jié)忙對彩云道:“彩云姑娘可是要去望江樓赴宴,能不能帶我進去?”
“不就是去參加那個什么宴會而已,怎么,沒請柬?”文人淡淡道:“陪我下完這一局,若能勝我,某帶你進去就是?!?p> 吳節(jié)驚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將疑惑的目光落到彩云臉上。
彩云微笑著點點頭:“吳公子,玉立先生興致正高,你就下一局好了?!?p> 吳節(jié)心中一驚,立即意識到這人之所以能說出帶自己進去的大話,應(yīng)該不是一個普通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