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在西郊逗留，我一路回城，待到鬧市，下馬步行，街上人潮涌動，我混在人群中無目的地悠然漫步，心情大好。
目光不經(jīng)意掃到一副匾額，燙金字跡“榮古齋”氣韻靈動，我心思一動，韁繩仍給門口待客伙計，翩然步入店門。
店內(nèi)采光充足，寬敞明亮，前朝家具，擺件玩物，琳瑯滿目，讓人目不暇接，擺放錯落有致，全然不顯擁擠局促。
伙計上前招呼，熱情周到，談吐舉止恰到好處，顯然訓(xùn)練有素，真有點賓至如歸的意思。
我四下里隨意觀賞，忽然被一只剔紅團(tuán)香寶盒鎖住視線。
伸手拿過來細(xì)細(xì)把玩，頗為驚嘆，寶盒工藝精湛，用料考究，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打開盒蓋一看，盒里靜靜躺著三顆寶石，一顆梨形黃鉆，一顆水滴形紫晶，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祖母綠，在雪白綢緞的襯托下流光晶瑩，璀璨奪目。
見我若有所動，伙計適時笑道：“公子好眼力，這件東西是當(dāng)鋪轉(zhuǎn)過來的死當(dāng)，剛剛上架就有幸入您法眼，可見和您有緣?！?p>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默默合上蓋子，輕輕放回原處。
那伙計正欲再恭維幾句，我擺擺手，示意他介紹其它珍玩，那伙計以為不合我意，連忙推薦一尊紅皮白玉山子。
那日私自離府害得姚黃魏紫擔(dān)心一天，心里著實過意不去，早就想要送她們禮物聊表謝意，那黃鉆和紫晶色澤上乘，剔透無瑕，而且和她們名字相契，打件式樣時新的首飾，那倆賊愛臭美的丫頭一定喜歡。
而那顆祖母綠是老坑玻璃種，水頭十足，熒光瀲滟，滿綠正翠，濃陽俏和，單單佩戴一顆，低調(diào)中彰顯貴氣，很是體面，正好送予輝娘，感謝她這么多年來對我細(xì)致入微的照料。
我心意已定，也不打斷那喋喋不休的伙計，閑適傾聽，但笑不語，伙計小心覷著我的臉色，揣摩喜好，在涼爽的室內(nèi)竟也忙出一腦門汗來。
我心慈仁厚，于心不忍，撇撇嘴，出言止住，指著剛才那只寶盒道：“開個價吧?！?p> 伙計一愣，顯然跟不上我的跳躍式思維，不過很快回過神來，躬身道：“這件東西尚無定價，還要請示掌柜，公子稍候?！?p> “請便。”我大咧咧坐在櫸木高背文椅上，輕搖折扇，環(huán)顧四周。
伙計告罪，閃身快步進(jìn)入內(nèi)堂，另有伙計前來看茶，于身側(cè)垂手侍立。
我擺弄著鷓鴣斑茶盞，暗道：好家伙，閩中造盞，花紋類鷓鴣斑點，茶家珍之，用如此稀世珍寶待客，主人家好大手筆。
半柱香的工夫，伙計返回大堂，面容恭謹(jǐn)，不過眉目間難掩一絲詫異，“東西還請公子出價?！?p> 哦？我八字眉一挑，搞什么名堂，難不成想先聽聽我的報價，探探虛實？果然是無商不奸，滑頭！
“豈敢，豈敢，掌柜太客氣了?！蔽覙泛呛谴蛑珮O。
“不瞞您說，小店東家正駕臨店中，這是東家的示下?！被镉孅c頭哈腰地解釋道。
原來大Boss在此，頓時收起輕慢之心，心中暗自盤算，那三顆寶石估摸值千兩銀子，珠寶古玩行業(yè)往往有幾倍的利潤，要是碰到好糊弄的草包，成心宰你，要價五六千兩也絕不為過，不過今日既然讓我開價，本小姐就不客氣了，扔個本錢，東西歸我。
“白銀千兩。”我撓著下巴上的大黑痣，斜眼瞅著那伙計。
小樣兒，能作主不，還要請示，讓你東家遠(yuǎn)程遙控？
沒想到伙計毫不猶豫當(dāng)即點頭，堆笑道：“成交，白銀千兩，黃鉆、紫晶、祖母綠各一顆，并剔紅團(tuán)香寶盒歸于公子，恭喜公子。”
伙計如此痛快倒是讓我一愣，本來準(zhǔn)備和他討價還價的話全都堵在嘴里，一句沒用上，好像閃了舌頭，一時有點發(fā)蒙，“哦哦，好?！?p> 數(shù)出銀票，拿了寶盒轉(zhuǎn)身離去，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對相送的伙計道：“代我謝過你們東家?！?p> 離開榮古齋，又和蘭博在街上轉(zhuǎn)悠半天，嘗了百福樓的蝦餃，喝了孫記老店的豆?jié){，還買了兩屜晉陽飯莊的小籠包當(dāng)街犒勞蘭博，臨了吃了一根冰糖葫蘆，酸甜可口，覺得意猶未盡，索性一塊碎銀買下整扎，扛了回府，把那小販樂得找不著北，直嚷嚷今天撞大運(yùn)。
回府時已是黃昏，吩咐將糖葫蘆分給眾人，沐浴后去和爹娘請安，同時孝敬蓮子，帥爹和娘大為欣慰。
回到漱芳閣，換上一身粉紅羽紗輕袍，蜷在榻上犯懶，看姚黃魏紫繡牡丹花，忽然想起來道：“姚黃，把今天我從外面帶回來的寶盒拿過來?！?p> 姚黃應(yīng)了，取過寶盒給我，我緩緩打開盒蓋，頓時滿室生輝。
“好漂亮的寶石，小姐今日得的？”魏紫驚呼贊道，眼珠子恨不得掉到盒子里。
我勾起嘴角，拈起紫晶，在魏紫頭上身上來回比劃，瞇著眼睛時不時搖頭點頭。
配著赤金打條項鏈？嗯，不錯，水滴形狀有修飾臉型的效果，正適合魏紫的鵝蛋臉，銀絞成細(xì)絲做鏈子，垂于額前？哇，那簡直就是瑤池仙女，訂做一支珊瑚點翠步搖，紫晶銜在孔雀嘴里？天啊，寶格麗要是不請魏紫小姐代言，總裁就要引咎辭職以息民憤了，鑲在戒指上？呃，色戒就算了……
魏紫摸不著頭腦，和姚黃面面相覷，看著我茫然道：“小姐……”
我拉過魏紫的小手，將紫晶擱在她的掌心，然后一根根收攏她纖細(xì)的手指，抬頭朝她笑笑，
兩只手緊緊包裹著她的柔荑，柔聲道：“送你。”
魏紫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見我重重點頭，杏核眼中瞬間淚光盈盈，過了好半天哽著嗓子道：“我魏紫何德何能，蒙小姐如此眷顧，小姐，我……”話未說完早已泣不成聲。
我拍拍她的背，哄道：“乖，打樣稱心的首飾戴，咱生得這么水靈，保準(zhǔn)是府里一朵花。”
復(fù)又取出那顆黃鉆遞給姚黃，呵呵笑道：“這是你的，再加上你這一朵花，嗯嗯，水府雙姝，麗質(zhì)天成，你倆既以牡丹為名，就要堂堂正正的驚艷四座?！?p> 話音未落，又是一張小臉哭得稀里嘩啦。
倆人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我左勸右勸無果，倆人愈發(fā)眼淚泛濫，儼然有決堤之勢，想到那一潰千里的汪洋大水，頭皮發(fā)麻，受不了啦，我拿著寶盒落荒而逃，一頭扎進(jìn)輝娘房間。
輝娘正在做針線，一眼看見我連忙放下活計，迎上來埋怨道：“小姐怎么來了，晚上露水涼，也不加件衣服，姚黃魏紫那倆丫頭又偷懶，看我明日訓(xùn)她們。”
耳邊嗡嗡嗡，還依稀是她倆的哽咽抽泣，掏掏耳朵，上前摟著輝娘胳膊，嬉皮笑臉道：“她倆啊，好著呢，不用訓(xùn)，別再累著您?！?p> 我盤腿坐在貴妃榻上，懷里抱著蘇繡荷葉枕，和輝娘閑話家常。
“潤禾和絳蕊近來可好？”我耷拉著腦袋靠在枕頭上，一抹柔和的暖香縈繞鼻端，嗯，好聞。
提到潤禾夫婦，輝娘臉上浮起難抑的笑意，“前日剛得的信，絳蕊有喜了?！?p> 哇，絳蕊要榮升當(dāng)媽了，哦呵呵，我也吃吃笑出聲來。
輝娘一針一線做著手里活計，“這不，給孩子準(zhǔn)備的小肚兜。”
瞅著那半成的鮮亮活計，我不禁笑道：“有這樣的姑姑，那孩子真幸福?！?p> 輝娘一嘆，低聲道：“唉，沒什么，就是一番心意?！?p> 見輝娘落寞的表情，我神思一動，輝娘前后有三個孩子，全部夭折，輝娘這是在為自己早逝的孩子傷心呢。
思及此處，我連忙岔開話頭，“絳蕊有喜，潤禾豈不要樂瘋了？”
輝娘摩挲著手中湖絲，微微一笑，“可不是，潤禾高興的什么似的，對絳蕊呵護(hù)備至，百依百順，捧在手心里，生怕摔著累著。”
想到潤禾憨直的臉孔如臨大敵的表情，我噗哧一樂，“絳蕊是有福之人?！?p> 輝娘細(xì)密回針，復(fù)又換了桃紅的絲線，嘆道：“可惜潤禾太忙，自打老爺給謀了御前侍衛(wèi)的差事，潤禾感念老爺?shù)亩鞯?，勤勤懇懇，頗得統(tǒng)領(lǐng)賞識，最近新升了玄武隊長一職，愈發(fā)的早出晚歸?！?p> “真不錯，玄武隊把守各處宮門，權(quán)責(zé)重大，潤禾果然深受信任?！蔽尹c頭，握住輝娘的手，“絳蕊年紀(jì)不小，頭胎一定十二分小心，身邊沒有細(xì)致的人怎么行，回頭我跟娘說說，您去潤禾府里照顧絳蕊吧。”
也不等輝娘回話，我伸臂拿過寶盒，打開遞到輝娘眼前，嬌聲道：“這事就說定了，您且放寬心，看看這個，溪兒特意為您挑的，好看吧?！?p> 輝娘眸光一閃，看看我又看看盒中，眼中亦驚亦喜，繼而淚光朦朧，我剛要說話，輝娘一把將我摟在懷中，語無倫次反復(fù)念道：“好看，好看，溪兒親手挑的怎么可能不好看呢?！?p> 我默然，伸出手臂緊緊抱住輝娘纖細(xì)的身子，閉上眼睛，心中感慨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