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在心中嗤笑:今日若是碰上尋常豆蔻年華女子,指不定就因為她看似真摯的情態(tài),和貌似坦誠的樣子,上當了!借?借一個冬天?有借無還?還是到時候厚著臉皮抵死不認,硬說那是自己的?
自古以來,“借”這個字,就存在太多可能性。借者,假也。借了不還,也是借的一種。
“對不起,我不借?!卑⒊笾苯亓水斁芙^,免得周嬸子說借個兩三天,到時拖上七八月。她又不傻,你要棉衣過冬,借兩三天有什么用,借針線倒還像些。借成衣……
周嬸子僵在當場——這么直白就拒絕了?
三角眼轉(zhuǎn)了幾下:“阿丑姑娘,一個村里,你咋不通人情不給俺面子呢!眼看你周姐姐遭難,見死不救心腸忒狠了!才十來歲小姑娘這般沒良心,日后豈不是誰也不放眼里,父母長輩都忘干凈……"
阿丑見她越說越難聽,不由得蹙眉,語氣冰冷:“周嬸子,說話注意講憑據(jù)。”這就上升到人格問題了,真是荒謬至極。
周嬸子卻越發(fā)來了勁,戾氣俞重,聲音也愈大:“俺是你長輩,怎么說不得你了!只顧自個,不管俺們好歹,不過是新來的丫頭片子就在這里橫著走,眼皮子高的很!連長者都敢頂撞,還惹出一堆子禍,丁大娘兒子都是你害的,現(xiàn)在還躺床上下不了地,整一個掃帚星!”
阿丑早就停下手中的活,站在那里看她疾言厲色地手舞足蹈,最后忍不住笑了:“第一,周嬸子,你合該去當編劇本的,嗯,你是寫家庭劇出生的吧?”
語氣變得嚴肅:“第二,你算我哪門子長輩,我怎么不記得有你這號親戚,我親戚尚健在的只有奶奶一人,排不出輩分你就自居長輩,難不成你是死人墳墓里爬出來的?”
諷刺意味不散:“第三,你比我年長個十幾歲不錯,可是這般撒潑耍賴斤斤計較貪心不足惡意詆毀,你自居年長,沒有年長者的沉穩(wěn)持重廣闊胸襟知事明理,為人表率尚不夠格,如何讓人敬重,又有何資格教訓他人?”
最后重磅甩下:“第四,凡事講求真憑實據(jù),你胡言亂語惡意詆毀,置他人清白于不顧,無事生非謾罵中傷,放到官爺那里是要判尋釁滋事罪的,周嬸子,你想清楚了嗎?”
尋釁滋事罪現(xiàn)代是的確有的,不過在大乾如何阿丑就不知道了。反正估量著周嬸子也沒那么多見識,姑且唬她一下。
周嬸子開頭只覺得阿丑是個念過書識字的,似懂非懂的四字詞一出接一出,著實讓她退縮了些許。待聽到尋釁滋事罪,就被鎮(zhèn)住了——這丫頭片子看著小,卻不是個好拿捏的!
“怎么,周嬸子,還想我親自押你去嗎?”阿丑輕笑一聲,笑聲卻讓人在秋陽中膽寒。
周嬸子三角眼躲閃:“那個啥,天不早了俺先走。”一溜煙跑了。
阿丑撇撇嘴:“真費我口舌?!崩^續(xù)干活不提。
翌日晨光里,阿丑看著大男孩佟寧信手中的籃子有些為難:“丁大哥這是和我見外了,且不說這比城里普通郎中的診金都多,何況我也真沒做什么?!?p> 籃子里二十個雞蛋、三斤白面,對于尋常百姓而言,這些東西不是小數(shù)目。
“丁大哥囑咐俺務必讓阿丑姑娘收下,否則就再不許見他……”佟寧信蹙眉嘟囔著,模樣十分可憐。
秋風揚起阿丑盛滿天際霞光的長發(fā),她側(cè)頭對徐奶奶說:“奶奶,要不我去趟丁家親自辭了,省得讓佟五哥里外不是人?!?p> 不是阿丑矯情清高,實在是這謝禮本就太重,丁大娘又當她掃帚星不待見。丁家拿出這些來,定是丁舉文一人的主意,丁大娘并不知曉,否則肯定鬧將起來。若是此事被丁大娘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了,不僅她自己和丁大娘關系更僵,更影響丁家母子情分。細細思索,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過如今想來,這個丁舉文人還不錯。
徐奶奶臉上掛著慈祥的笑意:“去吧去吧,你這丫頭忒心善,人家也是好意呀。知道你心思多,也不攔你了,今日地里我照看?!?p> “謝謝奶奶,把東數(shù)第一畝天麻澆些水就成,其余不用理會,”阿丑欣喜不已,雖然知道奶奶向來順她的主意,又轉(zhuǎn)向佟寧信,“你和我同去吧!”
來到丁家門口,阿丑停住腳步:“你先去看看丁大娘在不在家,什么時候回來!”
佟寧信一臉傻愣,不解其意:“這是為啥?”
“我懶得和她打照面唄,這都不懂?碰上又是一場大鬧天宮,”阿丑邊說邊撇嘴,最后一句聲音漸漸消下去,“聽她撒潑是要有佛祖級別定力的……”想罷又覺得好笑,說得丁大娘跟孫猴子似的。
佟寧信拍拍腦袋,恍然大悟一般:“哦,原來你是不想見丁大娘呀,別說你,俺也常躲她,嘿嘿!”說著一溜煙跑進去刺探軍情了。
阿丑恨鐵不成鋼般搖頭:傻傻的大男孩!
不一會兒,佟寧信蹦達出來:“阿丑,今個丁大娘趕集去了,太陽落山才回呢!”微黑透紅的臉上掩不住喜悅。
阿丑大松一口氣:不在就好!于是隨佟寧信欣然進去。
走進丁舉文的屋子,只見他半躺在床上,手中捧著一本書在看,較佟寧信白皙些許的臉上,五官端正明朗,神色沉靜認真。
阿丑走到他附近,提著籃子開了口:“丁大哥,我——”
未及說完,丁舉文便出聲打斷:“阿丑姑娘,你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丁舉文,看不起又何必登門?!闭Z氣不容置喙,連頭也沒有從書中抬一下。
阿丑聞言一僵,心中卻極不舒服:她承認,丁舉文的手段和語言不可謂不高明,無論對佟寧信還是對她。這種人,很顯然屬于恩怨分明、有恩必報的人。可是,她就是覺得很不舒服,也許是因為,這個不比她實際年齡大的人居然拿出一種大哥哥的威嚴作派,來逼她就范!
阿丑扭頭看看一旁怏怏的佟寧信眼中透出的無可奈何,就明白此人向來是這般行事手段,余光掃到不遠處桌案上的筆跡,陡然起了興致,走過去一觀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