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嗇夫家院子中的那條大黑狗叫個不停,接著便聽到一陣兒急促的敲門聲:“嗇夫,吾受人之托送緊要文書數(shù)卷,因需趕路,便放置于爾屋之外了?!?p> 一包用褐麻布包著的文書被人送進了茂陵鄉(xiāng)嗇夫部。
嗇夫怐正安撫了埋怨不斷的妻子,方才從被窩里鉆出來,把放置于門外的文書全部拎進屋中。
滯留文書乃大罪,因而怐正有文書送來后立刻處理的習慣,此舉不僅節(jié)省時間,還可明日天亮便安排人傳送鄉(xiāng)、里,教誦諸民。
燈芯挑亮,燭光搖曳,黑煙升騰,屋內(nèi)的墻壁上多了一道工作的身影。
怐正將一捆捆竹簡摞在案幾旁,毛筆使勁兒沾著碗里發(fā)干的墨,嘴里卻是不斷打著哈欠,眼角分泌幾滴粘稠的淚珠。
他抓起文書堆里唯一被漆封的竹簡,檢查一圈兒,確認無人提前偷看,方才握著小刀,挑斷麻繩,把漆封推干凈。
伴隨嘩啦的清脆聲,竹片翻滾展開,右側(cè)第一列內(nèi)容映入嗇夫眸中。
“嗇夫兄安康,吾乃茂陵亭亭長諶洛?!?p> 啪!
怐正猛地把竹簡合上,仰著頭,眼眶四周的黑眼圈更濃了,咬牙切齒低吼:
“又是你這小子!招人的文書都已下發(fā)兩日,這小子還沒擇到滿意的人手嗎?”
怐正氣的渾身發(fā)抖,臉色蒼白,手中的毛筆惡狠狠的在裝墨碗里打轉(zhuǎn),發(fā)泄心中的不爽。
“動靜小點!”妻子起床氣嚴重,呵斥聲從屋內(nèi)傳來。
怐正嚇得立刻扶住墨碗,將毛筆抬起來,生怕產(chǎn)生雜音。
此時民風尚且開放,女子彪悍的很,懼內(nèi)者甚多,他也不例外。
怐正小心翼翼的往黑暗屋里瞥了幾眼,見妻子睡著了,松了口氣,為避免制造噪音,這次他小心翼翼的將竹簡的竹片,一片又一片的揭開。
自從諶洛上任,他這位嗇夫的工作量倍增。本來只需應對縣內(nèi)送至嗇夫處的文書、維護鄉(xiāng)內(nèi)治安,如今還得兼顧快遞站的文書工作。
嗇夫部,唯有怐正一人會寫字,而一鄉(xiāng)下轄十里,于是傳達至各里的文書,需要準備十份。
怐正真的想找個時間拜訪茂陵亭。
他想揪著諶洛的衣領(lǐng)好好問問,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雖然大家都是同事、雖然大家職責有相通之處、雖然你是陛下任命的……但也不能總欺負自個兒一個老實人啊,能否換個人禍害?
游徼他也閑著呢……
這他丫不是來了個同事,這是來了個上司!
嗇夫愁的渾身無力,壓低腦袋,目光快速掃過文書上的內(nèi)容,嘟囔一聲:“怪不得繼續(xù)給吾寫信,原來招不到人啊。”
他繼續(xù)看著內(nèi)容:“將信送至從雁門來的二十八戶人家?吾記得這群人皆有爵位,且有不同程度傷勢,大概是從戰(zhàn)場上退下來的猛士,這位亭長與這群人稱兄道弟,難道與之有關(guān)聯(lián)?”
怐正心懷疑惑,繼續(xù)閱讀下面的內(nèi)容。
他不僅是一個抄錄消息之人,更是一個壓縮內(nèi)容的人。
竹簡空間有限,在傳達至各里時,需要用最簡短的語言撰寫,此舉也利于百姓理解。
然而接下來的內(nèi)容,卻讓這位嗇夫驚呼出聲:
“此子竟欲興辦教育?只可惜茂陵亭距離各里較遠,在此傳業(yè)授道恐不容易。”
怐正放下手中的竹簡,下意識的用手敲打案幾,沉吟片刻,回憶起自己年輕時候?qū)W字之艱苦:
每日天不亮起床,穿著草鞋行二十多里,至渭城一戶老者家中學習,傍晚時分,再步行回家。
雨日冒雨而行,哪怕多次滑倒在泥濘中,痛的嚎啕大哭,也需繼續(xù)前進;冬日則穿著單薄衣衫,懷揣幾塊被凍得硬邦邦的餱,餓了簡單的咬幾口,接著趕路,甚至好幾次為了抄近路,不小心掉入冰冷刺骨的河中,險些活生生凍死。
“唉……”
怐正嘆了口氣,腦海中逐漸形成一個堅定的想法:
“令我茂陵鄉(xiāng)男兒郎有地學字,令好學之人不必受吾當年所受之苦,此乃大善之事,吾雖為百石之吏,然亦為茂陵鄉(xiāng)民。汝有此意,吾當出力?!?p> 嗇夫作為掌管一鄉(xiāng)行政的管理,在某些事情上有權(quán)力可用。
怐正深吸一口氣,壯著膽子,對屋內(nèi)輕輕喊了一聲:“良人(妻子)!”
良久,屋中回應了一道冰冷聲音,好像該聲主人已提著菜刀,準備出來砍人了
“子欲作甚?”
“鄉(xiāng)亭處欲為我茂陵鄉(xiāng)興教育,授民道,吾欲相助一二。”
“他興教育,與子何干?”
“吾……”怐正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來說。
屋內(nèi)妻子罵罵咧咧的,又躺下了,甚至還翻了個身,卻聽道:
“家中錢財皆放于米釜之中,記得留幾錢用作吃食?!?p> “謝良人!”怐正一愣,笑呵呵的對屋內(nèi)拱手。
他起身又從書架上捧下十卷空白竹簡、一卷記載茂陵鄉(xiāng)各里賦稅的文書,瞥了一眼油燈內(nèi),見還有三分之一盞燈油,急忙打開茂陵鄉(xiāng)賦稅賬本,仔細查閱上面的數(shù)字。
“今各里賦稅大致收完,唯有十幾家無地窮苦者欲以徭役代替,正好讓爾等去茂陵亭修筑屋舍,供吾鄉(xiāng)孩兒讀書識字時所居?!?p> 怐正將拖欠賦稅的幾家人名字一一抄錄下來,通知各里正,務必責令這群人十日后去茂陵亭報道,然后又把茂陵亭將招學子的消息傳達給各里。
他抄完十份,又廢了一段時間給二十八戶雁門士卒所住之里的里正單獨叮囑幾句。
一通忙活,不知不覺,燈油已見底。
怐正又趁著最后一段時間,加快動作,把剩下幾卷沒有漆封的竹簡分類。這是來自大漢各地的書信,給修陵寢民夫的。
山中修陵,困難重重,一有不慎就會命喪于此,這堆家中書信是民夫們唯一的盼頭。
待最后一卷分完,燈火掙扎的肆動兩三下,漸漸變?nèi)?,慢慢熄滅了,怐正臉上多也了幾道黑色的臟痕。
此刻,天蒙蒙亮了……
他打開門,準備工作。
豚鼠直立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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