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葉少卿去白云城，就算沐芝蘭在前世見慣了離別，也習(xí)慣了離別，可還是覺得很傷感。其實(shí)，傷感得何止沐芝蘭一個呢。
葉少卿前腳走，沐思綺就嘮叨上了，擔(dān)心得很。一會兒擔(dān)心葉少卿的病，一會兒擔(dān)心出門在外，時不時地讓人盯著有沒有信兒來。
這日沐思綺找沐芝蘭來上房，讓她選今年春衫的款式和料子。二月將盡了，三月是百花爭艷斗春，要穿春衫了。葉家雖然不是豪富之家，也不是那種一年做的衣服能穿個四五年去。沐芝蘭虛歲十三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個子一年一個樣子，衣服自然也是一年一個樣子了。
“小姑娘家的，顏色不要太素凈的。月牙白換成薄荷色的。這個款式還可以……”沐思綺指點(diǎn)著沐芝蘭如何選布料，如何配衣服的顏色。
沐芝蘭對服飾沒太多愛好，前世翻來覆去的幾乎都是工裝，居家也是黑白灰三色為主，鮮少有艷色的衣物。一個是她前世的母親去世得早，她跟繼母關(guān)系不好，幾個特別的女性朋友也不會指點(diǎn)她如何穿衣服的。加上工作的環(huán)境，在著裝上要求以端莊為主，久而久之也就是形成那么一套穿衣習(xí)慣。
如今聽沐思綺這么指點(diǎn)一二，忽然覺得什么樣的年紀(jì)穿什么樣的顏色，其實(shí)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比方說她現(xiàn)在才十三歲，衣服艷麗點(diǎn)，顯得人嬌俏可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沐芝蘭也不能免俗的啊。
沐思綺看了幾樣今年將要流行的男款服飾，又說起了葉少卿?！耙膊恢狼鋬旱搅耸裁吹胤剑@都大半個月了，怎么就沒封信傳回來呢？”
沐芝蘭笑著勸慰道：“估計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擱了。姑姑也不要太擔(dān)心了。有時候，沒消息其實(shí)也算一種好消息啊?！?p> 沐芝蘭這人性子比較冷清，傷感也不過幾天，倒是沐思綺愈發(fā)有祥林嫂的趨勢了。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就算沐思綺是葉少卿的后娘，可沐思綺人心思正派，待葉家兩個孩子是打心眼里疼呢。
“但愿是。這人不再跟前，想著給他做衣服也沒個把握。”沐思綺嘆口氣，吩咐紅蓮道，“這個時候大少爺該下學(xué)了，你去看看。讓他回來就到上房來，看看喜歡什么料子，什么樣式的衣服?！?p> 紅蓮應(yīng)聲而去，杏仁領(lǐng)著成衣鋪?zhàn)拥娜巳チ送忾g喝茶，沐芝蘭扶著沐思綺坐下。
兩人坐定，沐思綺對沐芝蘭道：“吃過午飯，你就在這里午睡片刻，下午牙婆會帶人上門，你選幾個可心的人。綠云年紀(jì)也不小了，跟不了你多久。你選幾個人，讓她教教，以后使喚著順手?！?p> 就算來了三年，沐芝蘭對這里人把下人當(dāng)畜生看待，還是不大認(rèn)同，至少心理上沒那么容易就能接受的。她是好命到了這樣的官宦富裕人家做主子，萬一是命不好做了下人，不知道會不會憋屈死呢。
“嗯，好的?！便逯ヌm心里不大接受這種觀點(diǎn)，但是不代表她就有勇氣去反抗。她這么個人，跟豆蟲似的，被驅(qū)趕才會動一下的懶蛋。不認(rèn)同歸不認(rèn)同，認(rèn)命的也會認(rèn)命的。說起來也真是可悲，努力了這么久，她還真沒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里有什么喜好。
自葉少卿走了之后，沐思綺似乎為了轉(zhuǎn)移那種傷感之情，就開始教沐芝蘭宅門的管理藝術(shù)。說起來這宅門不大，可道道還真不少，當(dāng)家主母不比沐芝蘭知道的前世的企業(yè)女高管弱多少。沐思綺說了很多話，講了很多道理。沐芝蘭大致歸納一下：對夫君要敬重互愛，凡事做得恰如其分，讓他永遠(yuǎn)都覺得需要你；對下人要恩威并重，仁而不縱，以沐芝蘭處置四個丫鬟為例來說吧。
當(dāng)時沐思綺知道后，為什么沒讓家里的管事按照老規(guī)矩罰幾個人一頓呢。年節(jié)下不宜動刑罰是一，主要的是沐思綺想讓沐芝蘭自己立威。雖然明知道侄女這么做會有后續(xù)的鬧騰，但是還是沒讓人重罰四人，就是想看看沐芝蘭品性如何，是不是個會拐彎的。若是遇到事情，立時喊打喊殺，這人本性只怕是個嚴(yán)峻的，遇到禍害處也沒人真心相幫。
沐芝蘭在接受沐思綺這番教育的同時，也是有自己的思量的。她這種教育是屬于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中高層教育，天然就占據(jù)了統(tǒng)治地位，左右周旋得當(dāng)，上下理順，勞心節(jié)力。這種教育適合沐思綺這種天然的大家閨秀，可惜沐芝蘭不大感興趣。也不是說她站著說話不腰疼，她對統(tǒng)治別人，或者說宅斗是沒興趣的。
沐芝蘭啜著茶，思忖著要不要培養(yǎng)自己一些女紅方面的能力，至少將來落魄了，能縫補(bǔ)一下，免得衣不蔽體。沐思綺本來打算今年讓她好好學(xué)針線的，因?yàn)樾贸枪鱽砬蠡榈氖虑橐恢睉叶礇Q，這事兒就暫時被耽擱了。
這天中午葉少文沒回來吃中午飯，說東府的二少爺請葉少文去會朋友了。沐思綺聽了就讓丫鬟跟成衣鋪?zhàn)拥娜苏f一聲，讓他們先回去，改日再相請。
葉少文不會來，中午就沐思綺和沐芝蘭兩人吃飯，剛擺了桌子，葉二舅從外面回來了。
沐思綺邊讓丫鬟給他準(zhǔn)備餐具，邊問道：“老爺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自被陸賢呵斥過之后，葉二舅也開始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上工了。他六品從員外郎，不用上早朝，九點(diǎn)左右去上工就可以了。本來中午飯都是在官署解決的，家里送飯或者是在外面吃點(diǎn)。他這么突然回來了，沐思綺不免有些驚訝。
沐芝蘭也有些好奇，最近的邸抄她一直在看。上面沒太多要事，基本上還是在為興女戶的事情爭執(zhí)。雖然上次陸狀元胖揍了文臣一頓，但是皇帝也沒落得上什么好。那天之后有大半朝臣都請假了，說傷了筋骨。禮部尚書葉大人最為嚴(yán)重，躺在家里哼唧了好幾天。
葉二舅與葉尚書是本家本族，前幾天也帶著厚禮上門拜訪過了，不過被拒之門外了。說葉尚書病情嚴(yán)重，不能見客，讓諒解。前天聽說皇帝親自去看望葉大人，葉大人才似乎好轉(zhuǎn)一些，不過依舊不見客。
葉二舅坐定后，喝了一口茶，對沐思綺和沐芝蘭道：“綺娘，送蘭兒去唯恩寺，現(xiàn)在東西先不收拾了，人先送去?，F(xiàn)在就走，馬車我已經(jīng)著人準(zhǔn)備好了?！?p> “老爺，出了何事，如此驚慌？”沐思綺聞言大駭，又怕耽誤事兒，忙吩咐連翹，“去跟綠云和玉蓮說一聲，把表姑娘日常用的東西趕緊收拾一下，等一下隨車走?！?p> 葉二舅擺手道：“讓杏仁隨蘭兒先行，他們兩個慢慢收拾吧?！?p> “好，聽老爺?shù)??！便逅季_忙應(yīng)承了句，又轉(zhuǎn)首看上沐芝蘭道，“蘭兒，你先且隨杏仁而去，隨后綠云和玉蓮就到了?！?p> 葉二舅也加了一句：“讓仁貴家的跟著一起去。明慧大和尚喜歡喝茶?！?p> 仁貴家的人稱容媽媽，是沐思綺的陪房媽媽，沏茶是個好手。沐芝蘭屋里的玉蓮的手藝就是得了她的教授。
沐芝蘭根本沒有發(fā)問的機(jī)會，就被連翹和紅蓮伺候著帶了幃帽，由容媽媽出了垂花門，上了停在外頭的馬車。
上了馬車，沐芝蘭先是恐慌，而后勸慰自己一番，漸漸冷靜下來。容媽媽是個老人精，時時注意著外面動靜。杏仁年紀(jì)不大，性子卻是古怪得很，不大說話，就那么坐著。自元宵節(jié)事情之后，杏仁在眾多丫鬟中的威望一下子升到了最高。大家都知道她手上有點(diǎn)功夫，沒想到能順利逃脫。只是她性格冷淡，縱然有人攀談也不大接話，所以日子還算是照舊過著。
送走了沐芝蘭，沐思綺又著人好生收拾起沐芝蘭的日常用品，才問葉二舅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的讓蘭兒走的這么慌張？”
葉二舅面容嚴(yán)峻，待沐思綺示意丫鬟都出去后，才道：“昨天晚上，陸侍郎死了。路上遇到一伙毛賊，搶劫不成，就把人打死了?！?p> “啊……？”沐思綺驚愕不定，看向葉二舅道，“怎么，怎么會這樣？”
“最近皇上大力推行興女戶，惹了眾怒，這是有人想警告皇上。”葉二舅皺了皺眉頭，沉吟片刻，忙回神道，“這才只是開始。沒想到皇帝陛下如此……你知道為何我讓蘭兒如此著急地去唯恩寺嗎？是因?yàn)樾贸枪鞯膬鹤訛跞时焕匣?。不但忻城公主，巖城公主家，還有幾個宗室子弟，都沒落到什么好處?！?p> 自從巖城公主家是十只老虎后，忻城公主家的烏仁有事沒事就跑去晃蕩一下，希望討一頭來。如今正是興頭上，他自然跑得勤快。像這種事情一個人玩樂，終究沒有一群人吆喝來得嗨皮。烏仁喚了他那群宗室子弟的死黨，本來打算今天去城郊的玉林山狩獵的?？墒菦]想到和往常沒什么不同的一鞭子激怒了老虎，老虎發(fā)威。老虎橫沖直撞把巖城家鬧得雞飛狗跳，好幾個宗室子弟都受傷了，烏仁尤其嚴(yán)重，只怕以后不能人道了。
“好端端的怎么會？”沐思綺驚魂未定，如今一鬧，上面那些天家血脈又少不了要斗了，下面這些百姓更是要遭殃了。